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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孪伤

    清晨的登州下起雾雨来,雾雨轻轻洒落,给整个登州城都染上一笼烟雨朦胧,今日看着倒是有些像江南一代。

    今日客栈中的客人大多都避在客栈里没出去,二楼往左走的最后一间厢房中,一名女子饿得睁开了双眼,待适应了有些陌生的环境,她悄悄瞧了一眼身侧的男子,男子熟悉的脸颊,熟悉的气息。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轻轻吐了一口气,感受着身边的男子传来的温热,脸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闭上了眼睛,忍着饥饿准备睡去。

    夏日的雨,来得快也走得快,没多久,外间的雨就停了,街道上还有些湿润,可也抵挡不住小贩们的热情,沿街的街道边没一会就摆满了摊位,路上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范公子已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愣了愣,脑海中昨夜的记忆全部涌出,他的耳尖慢慢染上红晕,肚子很饿。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找昨晚胡乱扔的长衫穿好,把靴子也穿好,再转身把薄被轻轻地盖在安越身上……

    从二楼走来,问了小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小二见是范家大公子,殷勤地告诉他,现在已经是午时了,他点点头,吩咐了小二准备洗漱用的水和午饭,小二连忙应了,乐呵呵地去忙活了。

    范文书倚在楼梯间等着,这时有一个中年男子从楼梯间下来,望了他好几眼。

    中年男子看着他,心里想,昨晚就是这白衣锦袍男子睡他隔壁房?他刚刚是看见这白衣锦袍男子出来的。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这客栈的隔音效果也太差些,可看着这白衣男子也不像毛头小子啊?真是?会不会心疼自己的娘子?他打量了范文书几眼,摇摇头,他下次坚决不住隔音不好的客栈了。

    这头,客栈小二笑嘻嘻的把水端了来,想伺候范文书上楼洗漱,却被等在楼梯间的范公子制止了。

    他让小二哥去了客栈的后院寻了间厢房,洗漱好,小二哥又把午饭端了过来,放在厢房的桌子上,侯在一旁伺候他用饭。

    后院厢房的大门和窗户都打了开来。

    范公子慢慢吃着,多吃了几口。

    客栈后院的空气,好像有些淡淡的湿润,而那湿润中有一丝淡淡的清甜味。

    楼上的人儿早已经在他离去时睁开了双眼。

    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身子,忍着酸痛,忍着饥饿爬了起来,去找自己的衣裙慢慢穿上,穿上了绣鞋,一步一步地往梳妆台前去,她用梳妆台上的梳子梳好青丝,盘上发篦。

    范文书用完了午饭就上了二楼,他走到厢房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不曾想他以为还在熟睡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

    安越正坐在桌前听见动静望了他一眼,她目光清澈有些迷茫,看的范文书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两声,进了厢房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朝着安越走去。

    “肚子饿了吗?怎么不多睡会?”

    安越摇摇头,心里已经掀起万般波澜,脸上却假装平静道:“是有些饿了,我想要洗漱。”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范文书点点头,小二没一会就端着装有温水的木盆来了,安越洗漱好,小二端了午饭上来,她细嚼慢咽地吃着。

    范文书就坐在她对面盯着她,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他盯着她吃着饭菜,看着她不算细腻的手指,看着她清瘦削肩,看着她那脖子上红印,看着她有些轻微红肿的嘴唇,看着她眼角下的乌青,看着她有些微微苍白的脸颊。

    微微苍白的脸颊?

    他突然想到她是不是因为……他藏在桌面下的手,捏紧,又放开,又捏紧……

    他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桌子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安越望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吃着自己桌前的饭菜,她是真的很饿,饿死她了。

    范文书倒了一杯喝下,又倒了一杯喝下……终于等到她放下了筷子。

    他再喝了一口杯中的凉茶,心里有几丝愧疚几丝心疼几丝紧张几丝忐忑,他垂下头,羞涩道,“昨晚,是我不对。”

    安越一愣,还知道自己不对?没差点要了她的这条小命?天啊,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了?是谁吃亏了?

    她神色一冷,开口道,“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我喝多了而已。”

    范文书抬头盯着她,愣了愣,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见她那张平静不在乎的脸,看见她那双十分平淡的眼眸,真想抓住她那有些消瘦的肩膀,问问她,什么都没发生吗?

    “我一会就要回去。”

    “我是只受了周老先生之意亲自来瞧瞧你,罢了。”

    周老先生之意?范文书打量了身前的人儿,见她微微垂着头。因为她垂着头,看不见她眼眸的情绪,可看着她这张依旧明艳的小脸,很平静。

    他心里怀疑,眼前的人儿还是昨晚那个小人儿吗?现在的她,瞧着冷淡,平静,冷淡……

    他不知一个人,为何会变得如此之快?为何会有两副面孔?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何啊?

    他张了张嘴,语气变得有丝生硬故意转移话题,“这登州城你可有逛过?”

    “昨日,我倒是逛过的。”

    “这登州城还不算美,京城要好看繁华许多,你想不想去京城看看?”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爹要我考取功名,可能要去京城。”

    安越听见他的话,站起身子,去推开一旁的窗户处,望了一眼。

    “好好努力吧,一身的才学别就此荒废了。”

    范文书随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看窗外。

    “京城还不错的,你想去看看吗?”

    安越避开他的话题,“你以后,有想过以后去哪里上任?”

    “还没考中进士呢,我也不知道。”

    “总有想去的地方。”

    “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若是能留在京城,也是好的,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只听旁人说起过,京城的富贵繁华,才子佳人,侯门贵女,你若是能留下就留下吧。”安越开口道。

    “再说吧,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中呢。”他嘴角扯出了一抹勉强的苦笑。

    “相信你,肯定可以考中的。”

    安越想到范文书的才学,想到昔年两人一同吟诗作对,填词作画……

    回忆慢慢涌了上来,她心里倒是慢慢地消散了一些阴晦,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柔色。

    “好,相信你说的。”

    范文书见她这般肯定说,嘴角露出了笑意。

    安越看了他一眼,见了他脸上的笑意,她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范文书见她笑了,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道:“你要不要再歇息一会。”

    再歇息一会?

    安越摇摇头,“我还要回家,我先去收拾东西了,要麻烦你帮忙顾一辆可靠的马车送送我。”

    接着她不等范文书回答,动了动身子,转身往柜子处去。

    范文书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就这般想要回家?

    能不能……

    别走?

    他露出了苦笑,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张了张嘴,“能不能......”

    “麻烦你快点去帮我寻辆马车来!”

    他的话被打断。

    “安越,我……”

    “快去吧,我要回家!”

    他的话又被打断。

    “安越,我有话想和你说,我……”

    “麻烦你快点去!我要回家!”

    他的话又被打断。

    范文书盯着她的背影,捏紧拳头,露出苦笑。

    “好,我这就去顾一辆可靠的马车。”

    范文书站起了身子,看着安越,深情的望着她,良久,她却没回头。

    他无奈的往厢房门外走,顺手把房门带上。

    门外。

    他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在厢房门口站了站,又叹了一口气,往楼下而去。

    登州的官道上,豪华的马车满路芬芳,华服薄妆。

    一家客栈门口,已经收拾好行李结完账,背着包袱站在客栈外正和范文书告别的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许是要离别,她的声音故意放柔了不少。

    “以后,照顾好自己吧。”

    范文书盯着她,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的笑那么温和,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的脸那么明艳,她的身姿那么玲珑,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可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嘴里却说着要告别离去的话。

    “好。”

    安越见他应了,突然伸手摸了摸他这张俊美的面孔,深情又眷恋。

    范文书眼中微红,想搂紧她,不准她走,可他从来没有强迫过她~

    半响,她转身上了马车,坐进马车中,撩开布帘,温柔立马变冷笑,怨恨满满的望着他。

    斥声道,“其实我从未喜欢过你!也未心仪过你!不仅不心仪,我还很讨厌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讨厌你,我就是想着玩弄你,从前那些事情都是假的,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来这里也是为了玩弄你,怎么样?你这高贵的世家嫡长公子,被我这卑微不堪的身子玩弄了如何?”

    说完,一把把布帘放下,冷声道:“走吧。”

    赶马的车夫驾的一声,赶着马车便走。

    范文书一愣,失魂落魄的望着远去马车,辘辘的马车声如秋雨水敲打在房顶的琉璃瓦上。

    官道上的地面掠过一辆十分雅致的马车倒影。

    初秋的登州城内依旧那般繁华,川流不息的行人,一张张淡泊惬意的笑容,秋风轻轻地吹着,商铺酒肆客栈门口招牌旗号的旗幡有节奏地飞舞,马车粼粼而来,辘辘而去,只是那残暴阳光依旧洒在马车上。

    一辆离去的马车里,里间女子冷着脸,不说话。

    她手上拿着告别前,那男子给她的一个包袱。

    她低下头,有些好奇,把包袱打开来看,瞧见里面有两支上好的玉膏和两瓶上好的金疮药。

    安越脸色一红,瞬间想到了什么。

    她摸了摸那上好的金创药,金疮药药瓶很华顺柔和晶莹暖意。

    她突然笑了,接着却哭了。

    前世今生,何所自欺,江南恨,恩恩怨怨,痴痴缠缠,浮生如梦不想再回首。

    登州城内来来往往的人们依旧华衣锦袍,嬉笑喧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有迎风招展的酒旗,莺歌燕舞,桃红柳绿,沿街的摊位周围都围满了人群,那好闻的糕点十里飘香,远处香烟缭绕的寺庙,亭台楼阁矗立。

    入夜,范府中。

    一名白衣男子在房中喝得大醉,没人知道他有多失落,有多痛苦,有多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