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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夕

    乌拉鲁鲁定好舞姿,请教:“是这样吗?”

    安吉丽娜是位严谨的老师,她端详着说:“腿再伸展开一些,对,这样重心更稳。”

    “夫人好厉害啊。”乌拉鲁鲁鼓掌。

    和安吉丽娜聊过天的人都会喜欢这个妙人儿。她有修养有学识,即使是各不相干的话题,也能自然地衔接在一起。

    乌拉鲁鲁眼睛扑闪着光,想到了什么。“您等我一会儿。”

    安吉琳娜笑着摇头,这丫头又不知道有什么鬼主意。前天的机动木偶,昨天的流苏裙已经穿上了,还有角落堆的那一堆玩意儿,每天变着花样逗她开心。

    没多久,她神秘兮兮的回来了,手藏在身后。“夫人带上一定很好看。”

    安吉琳娜的笑容淡下去了。

    玫瑰花环。

    乌拉鲁鲁摘了玫瑰,做成了花环。她其实也有些没把握。“我看您时常盯着窗外的玫瑰出神,您还是喜欢玫瑰的吧。”

    十七岁时的玫瑰最美。安吉丽娜回想起那场遍地玫瑰的婚礼,“这玫瑰和七年前的好像啊……帮我戴上吧。”

    回旅馆的路上,乌拉鲁鲁脑海里还是安吉丽娜泪眼潸潸的模样。她值得更好的人生,苦难为什么要折磨美好的人?

    在监狱的另一角,树下传来争执声。乌拉鲁鲁往前了一些,藏到柱子后面。

    高个子的……是埃里克。

    琼斯男爵按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安吉丽娜安全后,我会去自首,什么处罚都可以……”

    “干预司法,后果不是你一个人担得起的。”埃里克说道。

    琼斯男爵富甲一方,不想让他们发现,暗地收买了治安官,少量多次篡改计票结果,他一再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这件事我不可能让步!”琼斯男爵情绪激动,涨红了脸。

    巡逻的士兵路过,琼斯男爵涌到喉头的话又咽了回去,等他们走远了,咬牙切齿道:“雅各刚和我吵完,你又来了,耽误我看安吉丽娜。怎么,你们打算直接把我关这里吗?”

    “你控制了哪些片区的计票?”埃里克冰冷的语气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

    琼斯男爵看出了他们的意图,“雅各该不会以为你能撬开我的嘴吧?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死了这条心!”

    “现在不说,你是打算在审讯室说?”

    “你你想动粗吗?”男爵下意识后退两步,举起手杖下一秒就要敲过去,他提高嗓门给自己壮胆,“来啊我才不怕你!”

    埃里克不想动手的,可琼斯的表情实在有些欠揍。

    乌拉鲁鲁飞快冲到埃里克身前,抓住杖身,“这是夫人的意思!”

    听到夫人二字,琼斯男爵恢复了一丝冷静。

    “夫人很内疚,杀人并非她的本意,但那些无辜的人确实死在她的手里。夫人那么热爱生活,她珍视他人的生命,如同珍视她自己的。”

    乌拉鲁鲁眼瞧琼斯男爵动容,慢慢把他的手杖放下,“审判不公,即使夫人能活下去,她也会更加痛苦,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琼斯男爵不敢眨眼,他的眼泪要夺眶而出了。安吉丽娜苏醒后,他很想探望她,但是不能。他太了解安吉丽娜,一旦她开口,他就不能以自己的方式救她了。

    “好几次见您来,远远望着夫人的牢房,一站就是好几小时。”乌拉鲁鲁劝道,“去看看夫人吧。”

    埃里克和乌拉鲁鲁没跟着琼斯男爵进去,他们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琼斯男爵偷偷抹完泪,调整好状态推开牢门。

    安吉丽娜低头艰难地写着什么,这些字,她得一笔一划亲自写。她带着花环,抬眼的瞬间,琼斯男爵恍惚看到了当初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那个舞池里一眼就惊艳他一生的安吉丽娜,憔悴了许多。

    “嗨,琼斯。好久不见。”她的微笑灿烂如从前。

    被她的微笑感染,琼斯男爵笑道:“嗨,安吉丽娜。”

    旧友谈天,他们天南海北的聊,聊琐事聊回忆。聊舞会上初次见面,后来十三岁的琼斯,还在安吉丽娜家楼下吹笛示爱,他太过紧张,结果吹跑调,还被安吉丽娜笑话了。斯特林后来居上,他四年的苦恋化为泡影。

    琼斯男爵苦笑:“嫁给斯特林,你后悔吗?”

    她摇头,“我嫁给他此生无憾。我后悔,我们生在真言城。斯特林接任城主后,你知道的,他有些异常,越来越偏执了。”

    昏迷的这七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脑子却是清醒的。她听得见斯特林的耳语,他享受全城对他的赞誉。忠贞的丈夫,对活死人妻子关怀备至。

    他的爱逐渐扭曲了。妻子难产后自然苏醒,他起初是高兴的。可当他喂妻子温水她却想喝热可可,他为她拉上窗帘她却想晒太阳……他接受不了,他希望这个家恢复前几天的样子,于是找到艾尔索普,把她变成了血奴。

    这七年,她说不出一句话,理智无法支配行动,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本能”下,他们绝望的哭嚎声,是她永恒的梦魇。

    因此,她无法面对死去的人说自己无罪。

    “活着是难得的幸事。去思考,去感知,至少有感受,而不是变成无知无觉地死物。我剥夺了他人活下去的权力。”安吉丽娜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我得承担一些东西,死亡,或者是不人不鬼地活着。无论是哪种结局,我都接受。总比继续沉睡,眼睁睁看着达伦变成怪物要好。琼斯,祝贺我吧。”

    “重新计票,赶不上斯特林行刑。”他最后挣扎道。她一直很想见斯特林,审讯结果没出来她走不出牢房。

    她没办法见丈夫最后一面吗?不论是纯真的爱,还是扭曲的爱,那个爱了她一生的丈夫。

    “重……”安吉丽娜哭的说不出话,“重新计票吧。”

    他很想抱抱安吉琳娜,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发丝,他缩回了手。他一向没资格触碰她。

    笛声悠扬。

    琼斯男爵吹响了随身携带的竖笛。

    玫瑰丛里的鸣虫息声,台阶上的少男少女纷纷侧耳,连微风也不忍破坏这场独奏。

    《这个孩子的爱》——十三岁的琼斯,他的爱。

    二十五岁的男爵笑道:“这次我没跑调。”很久以前,他就想再给安吉丽娜演奏一遍了。

    安吉丽娜脸上泪痕未干,回以最诚挚的微笑:“琼斯,谢谢你。”

    她永远那么美,那么好。

    琼斯男爵深深望着她,直至泪水模糊视线。

    两天后,城主官邸灯火通明。

    他们满屋子摆着从城内各地运来的投票箱。数完的贝壳整齐地码在木盘里,摞在墙边。文书们两人一组,一人计票一人监督。

    雅各铠甲未卸,持剑靠着办公桌。他的脸色不算好看,从斯特林坦白后,他的情绪一直不高。屋里闷,他交代好事情干脆出去巡逻了。

    斯特林明天就行刑了,全民审判还没出结果。夫人一醒来就哭。

    乌拉鲁鲁从监狱过来,问埃里克进度,还有片区连夜举行投票,最快也得明天上午出结果。

    她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来不及的。”

    她来来回回走,埃里克看得心烦意乱,按住她的脑袋。“你急也没用,回去睡吧。”

    乌拉鲁鲁拿开他的手。都这个时候了怎么睡得着?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没跟埃里克多说,点点头走了。

    没有回旅馆,她偷偷从官邸柴房顺了斧头,一个人来到刑场。刑台位于城东广场,几百米开外是早市。早市形成的时间比刑场早的多。第二十三任城主为了刑罚能杀一儆百,特意把刑场设在这里。居民们平时出入免不了路过广场,白天人流大,晚上基本没人敢往这里走。

    一钩弯月悬在夜幕中,移动的云层时不时吞噬晦暗的微光。

    把刑架砍倒,好歹能拖延些时间。

    乌拉鲁鲁走向刑台,背后发毛。总觉得视野盲区好像有什么东西,握紧了斧头,她自我催眠:“不怕不怕,我就是魔鬼怕什么。

    什么?!”

    乌拉鲁鲁真希望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刑场有三个型架,比她两条腿加起来还要粗。左右两侧有两座小刑架,中间的主刑架一排吊十人不成问题,底座还贴心地用铁环固定,钉进石板里。

    这活她真的干的来吗?应该叫上埃里克,他估计三两下就搞定了。

    不行,埃里克跟军人一样,他太守规则了,比刻在石碑上的法律条文还严谨。叫他来,反手就把自己抓回去了。

    “瞧我的!”乌拉鲁鲁撸起袖子,高举斧子朝木头抡下去。

    “嗡——”

    震颤通过把手传过来,她整个人都跟着抖了起来。她不停甩手,又麻又疼。斧头还死死卡在木架上,她使尽力气还是拔不出来。

    “可恶!”她踹了木架一脚,踢到脚趾,疼得龇牙咧嘴。这下好了,作案工具都搭上了。

    休息一会儿,她回到斧头旁,又试了一次。她抓好斧头把手,一脚踩着木架朝外使劲,“怎么就是拔不出来!”

    她没力气了,坐在地上。发了会呆,眼眶酸酸的,泪水嘀嗒,蒙着灰尘的石板上,湿润的地方变成深色。“埃里克,我好难受。”

    他坐在一侧的刑架上,火把照亮了半边脸,看不出情绪。

    “你说,要是我没把你的剑弄丢,我们就不会来这里,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耷拉着头,“可是有的时候我又想,如果我们没来,道尔不知道桑德死了,他还会年复一年地寻找弟弟的踪迹。那些玫瑰花下挖出的白骨,看的我头皮发麻。他们原本都是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就这样死了……”

    眼前多出一方帕子,乌拉鲁鲁接过洗脸似的擦泪,又狠狠擤了鼻涕。听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用斧头,动静太大,而且砍到明天也砍不完。得用火。”埃里克手中的火把烧得正旺。

    他点燃了三座刑架。火苗攀援而上,愈演愈烈,木头发出噼啪声,最终火蛇吞没刑具,宛如大开的地狱之门。

    埃里克盯着火焰,说道:“你不用太自责,我们是无法袖手旁观的局外人。纵使没有我们的出现,终有一天也会由他人揭开真相。”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乌拉鲁鲁看过去,对方也没打算有眼神上的交流。埃里克是在安慰她吗?

    百米外传来脚步声。

    “来人了。”埃里克夹住乌拉鲁鲁的腰,躲进了一旁的树丛。两户人家的房子中间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窄缝,用来储存柴火。

    巡逻队发现刑场起火时,火势已经没有扑灭的必要了。刑具已经被烧散架了。

    一旁的卫兵担忧道:“队长,重新搭建绞刑架,明早行刑肯定会来不及的。”

    “来不及啊。”雅各喃喃自语。“纵火者应该还没逃远,分头搜。”

    广场一眼就能望到头,没有藏身的地方。他们锁定居民区,展开搜查。

    他们藏在柴堆后。透过缝隙,乌拉鲁鲁看见一双双铁靴子。盔甲摩擦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下意识拉着埃里克往里挤。

    后面也是柴堆,不能再退了。

    埃里克按着她的后背,不让她发出动静。乌拉鲁鲁的头被迫贴在他的胸口,她抬头巴巴地看着他。眼角泪珠未干,看上去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猫咪。

    他忍不住用指腹抹掉。

    雅各多年的守城经验丰富,很快觉察到哪里不对劲。径直走向柴堆,拔出长剑。良久,没有动手。

    身后的士兵报告说:“队长,集市东部、南部、北部均没有发现纵火者。”

    他收了剑,转身说道:“我这里也没有收获,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