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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政变 各家争言 5

    与那位好师弟作别,褚寿终于回来了家中,生怕再有人扰了她归家的脚步,一步并做两步,琢磨着家里两位的性子,这样黑的天,估计都已就寝,也不会等她,便从后门进了府。

    刚蹑手蹑脚的推开门,门后侍女阿水和三千就拥了上来,一人撑着伞提着灯笼,另一人拿起手臂上的及地披风便圈了过来。

    一句话没说,只是满脸笑意。

    褚寿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直到看清薰黄的灯光下,两人稚嫩的小脸,眉眼才舒展开来,灯影与月色交汇,洒在眉眼处,显得格外温柔。

    肩膀拱了拱披风,将手中的伞侧给抱着一把大伞的阿水,三千提着灯笼走在一旁,自顾着。

    阿水祖籍江南,记不清是哪处山水人家,那年寻州发了水患,难民北上,褚寿是在路口等她的将军爷爷的时候,遇到了一妇人,那妇人抱着孩子在她面前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妇人走了,孩子留下了。

    褚寿皱眉,拉着小孩儿继续等她那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将军老爷子。

    小时看不太出来,只记得阿水娇憨的梳着双髻,吃力的抱着矮凳要和小姐坐在一处,冬天的时候小脸蛋总是被冻的通红,而且她好像很喜欢雨。

    如今初初长成,确实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独有的气质,清秀软糯,笑起来软绵绵的。

    三千比阿水年长一岁,是褚寿跟着将军老头子从幽北到京都时认识的,当时孩子高高瘦瘦,像她背上背着的长箭,箭头硬硬的尖尖的,但总是一撅就断。

    听说她是军营里的遗孤,父母都死在了北境,忘了什么地方了,好像比北境还要北。

    三千总是扎着高高的马尾,胡乱卷在一起,用红色的布条紧紧裹住,活像男子的束发往事,整个人瘦的跟猴儿一样,被一群男人拉扯着长大,性格也像个男孩子一样,总是倔强的抿着嘴,不大爱说话。

    大军返回京都,驻扎城外停留几月便要继续返回北境,在城门口等候时,征战沙场的几个汉子扭捏了半天,等到褚寿一行人就要进京时,他们才急匆匆把三千拉到褚寿的马车前,央求着希望能让孩子留在京都。

    那个场景褚寿一辈子都忘不了,几乎是瞬间,泪意便涌上心头,又被强压了下去,张口便答应了。

    他们谢了又谢。

    蹲下来嘱托着三千,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直盯着那个汉子,豆大的泪珠挂在脸颊上。

    嘱托了什么,褚寿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断不能辜负他们。

    于是便下了车,提着几乎是所有人你一件我一件的凑够了的一个包裹,把那个倔强的女孩儿拉上了马车。

    她似乎比他们还要不忍别离。

    她说:“别看。”

    她说:“你必须得留在这儿,留在这儿过安稳日子,这是你父母用命换的,是你的叔叔伯伯拿一生战场厮杀的功绩换来的。”

    “他们怎么舍得扔下你,他们疼你还来不及。”

    “我娘是巫族天女,说是……说是天女都活不过十八岁,结果正巧,十八岁那年生我的时候她也就去了,我爹他呢,听说是无比思念我娘,整日念叨着“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好像是疯了,不知某年某月某日捧着我娘衣冠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点我跟你一样。”

    “还有还有,我阿祖从不会照顾人,我能走的时候便不管我了,我是被巫族族人你一口饭我一口饭喂大的,算是在山里长大的,我呢,啧,还是跟你一样啊!”

    “还有一个,我也是第一次来京都,听说这儿的哥儿姐儿都白白胖胖的,我们也要,变得白白胖胖。”

    “你原来的名字我听不懂,好像是北境那边的话,我决定,我们一起重新换个名字,我以后就叫褚寿,长寿的寿,你叫三千,她就叫阿水……她好像本来就叫阿水……”

    车上还有个孩子,睡得正沉沉,嘴角还沾了白糖糕,梳着双髻,名叫阿水。

    被草率且迅速改了名字的孩子被褚寿念叨着懵懂的点点头,手不自觉的把包裹抱的紧紧。

    “阿水个子长高了不少啊,三千也是,就是瘦了点儿啊,得多吃点儿。”

    阿水柔柔的笑着,眉眼弯弯,抱着大伞兴奋的比划着:“整整五年呢,小姐也是清减了不少,要比阿水高一个头呢!”

    “你别耽误事儿了,小姐奔波数日,一定累的要命,之前在幽北还大病了一场,也不知道补回来了没有……”

    “好啊你,三千,跟着老爷子久了都会念叨人了。”褚寿嘟囔着。

    三千讪讪的笑了笑,轻轻吸了吸鼻子。

    “是啊,小姐你得给我拟一份药方,我一定给你好好熬药,咱们一定补回来。”

    阿水说的特别坚定,像一个小小的战士。

    进了了门右拐再右拐,夜色渐渐隐没了三人身影,竹影绰约,三千见路黑,连忙点起了巡夜灯,褚寿裹紧了披风,身体渐渐回暖,顺着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不紧不慢的走着,都在享受着这久别重逢的快乐。

    小路一路蜿蜒到一处院落,那是院落的后门。

    贴着墙长着一片绿竹,墙上灰瓦上缠着绿色的藤蔓,青青翠翠,掩映在绿叶中的两处灯笼随风摇动,忽明忽暗。

    走回院子,雨便停了。

    这后院种满了花草,只是时间不对,零零星星开着点应季的花。

    正对着门支着两个浑圆的柱子,其盖如琉璃,倒像是把亭台嵌入了房间,只拿着厚厚的帘席做遮光隔挡,帘子一收,整个房间的陈设便尽收眼底。

    当时改这个布局的时候,褚寿被老头子念叨了一个月,吹胡子瞪眼的喊道:“老子是没钱给你砌墙还是做门?冻死你个小兔崽子!”

    阿水帮着收起雨伞,支在院内回廊,飞檐翘起,残留的雨水一滴一滴的顺着台阶流下。

    褚寿裹着披风在檐下站着,等着她俩卷起帘子,不过卷帘是个大工程,索性也撸起袖子帮着卷了起来。

    之前觉得是个巧思,连工部的小侍郎都夸她,现在看来,没有巧思,只是哗众取宠,只剩下了麻烦。

    终于卷起,屋内温润的暖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饭菜点心清酒的味道,倒是叫人安心许多。

    “本以为您回来的早,哪知又被娘娘拉去了宫里,酒温了好几回。”

    阿水伸手探碗碟饭菜的温度,皱眉撇起了小嘴。

    “有人诚心诚意的不让我进家门儿,那可不得被拉走?”

    褚寿盘腿坐着,趁着烛火摇曳,眼睛溜了一圈桌上大大小小的碗碟,而后喝了口温茶,不甚在意的说着。

    “也不知是将军的吩咐还是相爷的吩咐,铁了心的不开门,我们俩也不敢妄动。”

    “嗯。”褚寿嚼着一口清爽的凉菜,点点头,心里明白,这是逼着她不让她使小性子,非去不可呢,“我知道。”

    “那位内官在府外等了一日,都说了今日怕是赶不回来,偏站着等着,可是推脱也推脱不了呢。”

    三千接过话匣子,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没停,粗声粗气的说:“呸!心疼那蠢货?站别人家门口坏人运势,小姐为了天官的事也奔波了许久,哪有这样强拉人进宫的道理,果真是有事我无事她,当年小姐出京,也没见她这么眼巴巴的守着。”

    “哎呀你倒是快人快嘴,我哪里心疼他了……我是心疼你泼的那两盆白水。”

    褚寿听着笑了,几年未见,两个小丫头越发伶牙俐齿,打趣道:“你俩合该去搭戏台,去天桥底下说书去。”

    草草吃完饭,褚寿便立马坐到了书桌前,案上堆满了书册,前面笔架上挂了一排毛笔,像宫里宴饮时排列整齐大大小小的编钟,阿水在里面收拾床铺,三千便立在一旁忙着磨墨。

    褚寿写信往往不必落款,只因字形奇特,还是那个工部的小侍郎说了,“巧思,这绝对是巧思”……

    没办法,改不回来,自小便是如此含糊潦草,不过也并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能够为“字如其人”这一论点的反方加以佐证,她可是清新靓丽干脆利落落落大方方方正正正正常常常常彬彬有礼的一个女子……

    巧思,绝对的巧思。

    褚寿一边任由毛笔在纸上挥舞,一边嘱咐道:“嗯,对了,三千,你明日差人买几坛子感临州的酿春红,再置办些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一类的东西,一并送到青州南山玲珑寨。”

    “今日为避险借道南山,路上出了事也没能亲自上山走一趟,楚周那性子,指不定背后怎么非议我呢,一定要找个机灵点会说话的,把事儿办稳妥。”

    “好。”三千认认真真的点头,烛火下有棱有角的五官显得格外英气。

    “嗷,还有还有……”褚寿刚当下笔,又捡了起来,“这几日因着陛下迟迟不见好转,城中谣言四起,阿水,明日你去打听打听……”

    “小姐,用不着打听,最近京都城里人心惶惶的,各种流言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天都不重样。”

    褚寿挑眉,来了兴致,“哦?你具体说说。”

    “有的说陛下垂危,回天乏术,还有说陛下被人坑害,有人意图谋反,更有谣传是陛下纵欲,被狐妖吸了精气……”

    “狐妖?”

    “有说是谁意图谋反吗?”

    “说谁的都有,皇子,外戚,嫔妃……”

    褚寿感叹,真是公道自在人心……

    “你搜罗搜罗递给大理寺,明日过后,我不想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褚寿专注的对折书信,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一下来,对三千说:“算了,让玄机递给都察院吧。”

    三千不解,问道:“都察院?咱们的本子不是一向都往刑部大理寺递吗?”

    “他弟弟回京了,也该让他去见见。”

    三千转眸,本是不知玄机还有弟弟的这个消息,但又迅速消化掉了,一本正经应道:“是。”

    “小姐,要不您早些歇息?明日早饭要同将军和相爷一起吃,天不亮就得起身了。”

    阿水收拾好床铺,便来催着褚寿快快休息,一路上顺嘴吹灭了几个蜡烛,屋内突然暗淡起来。

    褚寿连连应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便收拾书案一边问:“嗯,阿爷和姑丈二人近日如何?身体可否康健?”

    “将军偶发旧疾,照着方子服下了小姐的药,身体好了不少,只是有些少眠,每每天还没亮便起来了。”

    “相爷这几日忙着处理公务,有时与几位大人商榷到深夜,也会偶尔头疼。”

    “嗯,这说来也是该的,老爷子年纪大了少眠,姑丈劳累……该的,都是该的。”

    如今朝中纷乱,那大大小小的事宜怕是堆成了小山等着他去处理,不到五更便又准备着上朝,空着脑子要与别的大人们你争我辩,想想就很痛苦……

    “明日去买些安神的香料药材之类的,做成香囊各自挂在床头……虽说没什么大用处,也算是在长辈面前买个乖了。”

    只恨家中实在单薄,长兄又在外征战,一年归家次数指头都掰的过来……

    三千收起书信,稳妥放入怀中,露出狡黠的目光,低声道:“我看将军并不需要,这几日借着遛狗的名义,天天去五条街以外的南郊垂边喝茶。”

    褚寿听后笑问:“走这么远干嘛?”

    “替相爷寻亲。”

    褚寿放上了最后一本书册,惊讶的睁圆了眼睛:“阿爷要替姑丈续弦?”

    三千又帮着披上外衣,继续道:“自相爷夫人去世,将军便一直想着替相爷续弦,估计是近日看相爷犯了头疾,又没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料着,这才急了。”

    褚寿叹气:“小姑母去的早,姑丈为着姑母遗愿,把表哥抚养成人,还一直照顾我们爷俩,凡事尽心尽力,也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姑丈并不会愿意。”

    “小姐!”

    正说着,只听阿水焦急的快步走来,怀中抱着那把干透的绿竹纸伞。

    “小姐,您瞧着伞柄似乎有蹊跷。”

    阿水将伞递过去,原本漱漱的流珠偏偏有一串夹到了内里中空的伞柄内,瞧着里面似有暗层。

    褚寿动手旋转这伞柄,将连着流珠的柄断拔了下来,往里一瞧,果然卷着一窄窄的飞页,抽出来看时,写着四句四言:

    “高筑飞楼,乘兴远眺,素手银环,故坠高台。”

    褚寿转眸看向案上绿竹青伞,烛火之下似是镀了一层金砂,自言道:“好一个——素手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