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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雅集 初现端倪 2

    褚寿蹙着眉头,被一众人加密的话后莫名其妙的敌意给搞得一头雾水。

    宋延倾抬手,将桌案上一小碟桃花状精致的点心端起至褚寿的眼前,褚寿愤愤的转过脸去,没再理会。

    他见食物哄骗没用,又轻轻放下白瓷碟子,侧身支在桌案上撑着脑袋歪头叹气,束发垂在颈肩,漆黑的眸子看向背对着他的气人儿,妥协道:“陛下早就想着至少得要收复北境边疆的失地,你总得给他一个能够出兵的理由。”

    褚寿听罢,心中有些诧异,自先祖开世,又历先皇与太后执政,三国征战的余乱尚且方方平定,百姓生活也才刚刚步入正轨,陛下竟然又想出征北境……

    况且推皇帝坠楼的是个女子,如此草率结案,岂不是叫真凶逍遥法外?

    她回头,暗暗咬着唇,不解问道:“推陛下坠楼的不是他,你该知道的啊,这还没安稳多少年,便又急着出征,你……我不信你不懂这些。”

    如今局势,国家内政尚未处理清晰,一旦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内忧外患,会是全天下的灾难,不能战,也不可以战。

    听罢,宋延倾扬唇一笑,又将身子探近几分,眸子看不出心绪,只定定的看着眼前人,道:“互利互惠罢了,我保下他们,他们也能给到我想要的,况且做臣子的,自然得唯陛下以马首是瞻。”

    褚寿心一沉,冷着眸子道:“我原以为你只是触动了某些权贵利益,现在看来,都察院的骂名好像也不是白背的。”

    宋延倾转身站了起来,负手背对着褚寿,右手轻轻摩挲着陈列在一旁的绿叶,好像在压抑着些什么,沉声道:“现在?都察院建立不过才二三年,人人都说都察院比肩刑部大理寺……”

    他说着轻笑一声,继续道:“你也看到了,刑部派一个区区小吏过来要人,都察院就得乖乖给人,我想要的……又何止是这些?”

    褚寿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有些陌生,可她太了解他,太清楚他的过往,连说话都变得没底气起来:“要唯陛下马首是瞻,要受陛下青睐,就可以……就可以不论对错不顾天下人吗?”

    宋延倾听后,垂下头反问道:“天下人?放到我身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语气无奈又落寞。

    “是谁毁了我全家,你难道不知道吗?嗯?巫族少主?”

    他说着,转过身来,眼眶有些红了,“你不言我不语,你觉得这事儿就能过去吗?”

    褚寿心中知晓他话中所指,这件事自他被四十八楼沐阁主托付给她阿祖时,她便心知肚明了,他俩一起住在寒园的二三年里,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只口不提,她在逃避,逃避一些事实,一些真实发生过的心知肚明的不耻。

    褚寿的手沉在身上,紧紧抓着裙摆,避开宋延倾难言的目光,唇有些颤抖,似有若无的问道:“所以……是你安排的赵清槐,并非是假意刺杀?”

    宋延倾未得接茬,继续道:

    “平白被人找上门来,说什么天官在世,肉体凡胎难承天界恩泽,便要替天行道迎送天官取我兄弟二人性命……可笑,巫族天女,明齐贵妃,比天高的荣耀呐,她为了续命囚我兄长,剜心挖骨,杀我父母,我娘到咽气的时候都在叫我好好藏着,我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时候,谁来顾全过我?明齐的陛下吗?恐怕陛下只会担心他的美人消香玉陨,十八丧命吧。”

    “天官?呵?好一个天官,便是要天官血肉给你们天女续命做药引子……冠之以如此美名,郡主?你真不觉得可笑吗?”

    褚寿抿着嘴唇,指头叩在手心,他说的这些,她怎会不知……她娘十八陨命,她来京都后,时常进宫,对后宫那位天女贵妃也不由得亲昵几分,她亲眼见过贵妃病痛到不能下床,形同枯槁,精血尽失。

    那次出宫后,她翻出她阿祖为敦促她学习给她打包带来一箱子老祖宗记述,看了三天三夜,连将军老头子都夸她刻苦。

    书上说:“凡天官,貌皆俊美,如水月观音,超脱世俗,然体弱,不易凝血,以天官心头血作引可为天女续命……”

    书上还有一部分,是老祖宗的自述,已经被磨的看不清楚:“……然怪力乱神者衰也,特立诅咒以摄后人……”

    后来她在寒园见到宋延倾,阿祖说,这便是书上说的天官,她对照着书观察了他好一阵子,他没生气,只静静的站在那儿,虽然有些落魄,像风一样易碎,但索性,确实长的好看。

    她每日采草药做药丸,每日上山寻药材,师父说过木血竭可作凝血药材,只是难寻。

    她时常忧心,万一他哪里磕到碰到,又万一那些想要他性命的人得手,自己救下他,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血尽而亡,所以便早早的做了打算,首先是规避风险,然后就是大批量生产凝血药丸,最后是……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好他,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离神最近的一次。

    出于莫名其妙的敬畏和总觉得自己作为巫族少主是始作俑者以及她那个贵妃小姑姑所行不义之事的愧疚,褚寿便这么任由着想对他特别好超级好的心绪汹涌了半山,顺着风,又缭绕回整个寒园。

    她对他的感情太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每每认真思考时想起一分,她便多理解了自己那不知所踪的父亲一分。

    谁能不爱天官?怕是那个恶毒的老祖宗都做不到。

    飘走的思绪被宋延倾打断,褚寿继续硬着头皮听着那个她逃避很久的事实:

    “我原本不信,后来在幽北苟且几年,没想到这天女活不过十八的诅咒竟然是真的,也没想到我全家都死了,她竟然还活着……她杀我全家,我要她一条性命不过分吧?”

    褚寿耳朵不知道怎么了,抬眸看着宋延倾的嘴张张合合,传输到脑子里就那么二字——“苟且?”

    她起身,手里依旧紧紧攥着衣袍,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与我在寒园的日子是苟且?”

    宋延倾眼尾绯红,却又戏谑般的挑起,带着明晃晃的冷笑,不可置否的认真反问道:“不然呢?我去幽北是为了活命……不是你心血来潮就能点的陪玩,也不是天热避暑去享受生活,两年的虚情假意,你还没受够吗?”

    一阵耳鸣,耳朵真的坏了……

    褚寿心里有些着急,抬手用力拿手掌拍了拍耳朵,有些痛,眼泪就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她不爱哭,一次是出生的时候被产婆一掌拍哭了;一次是在寒园,悄悄的说罢,她病好后醒过来,整个寒园早已没有宋延倾的踪影,再后来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白瓷药瓶,就像疯了一样哭个不停,从白天到晚上,从日升到月落;还有一次就是刚刚,唉,该死,眼眶没框住啊……

    褚寿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失落的低垂着头,紧紧的攥着衣角不放,她怕他看到自己滚落的眼泪,怕看到他伤心又绝望的神情,怕自己明明知道是这个世界对不起他,却依然没办法站到他的身旁,怕他错怪自己,把她的爱意当作廉价的同情和怜悯,因为她记得他说过他最讨厌便是这些。

    她真的待不下去了,松开了攥着衣袍的手,利落的抹去眼泪,点点头,有些晃神,没有留下一句话,也不知道该留什么话,便转身走了。

    宋延倾呆呆的看着褚寿消失在视线里,就像昨夜她用箭狠狠插到那人胸口一同坠落下去消失在他眼前一样,他失重般的坐进身后圈椅里,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

    右手抬起摸到靠近心脏的地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了起来,这次心脏却不再绞痛,按道理来说,他该痛到晕过去才对。

    他用拳头一下一下锤在那个靠近心脏的地方,竭抑制着自己复杂汹涌的情绪,手紧紧握在扶手上,握到青筋绽起。

    眼神落魄又失意,像和她初见时易碎的清风一般,她怀里抱着厚厚的古书,手里比对着,念叨上一句,抬头看他一下……

    “你这又是何必?”沈羿苛从后面走来,手里端着一碗药,轻轻放下案桌上,又道:“依照郡主的性子,该查的还会查。”

    宋延倾失落的垂眸,睫毛刷下一片暗影,用仿佛自言着的语气道:“不会的,全完了……”

    说罢,抬手要端来桌上的药,被沈羿苛出手挡住,他皱着眉头,忧心道:“要不还是别喝了,已经收了宜春居拜帖,晚上还得见。”

    宋延倾摇摇头,失笑,沉声道:“一碗而已,况且还有她给的解药。”

    碗里是那日在苍嘉城他因为得知巫族使者要亲自来迎送天官时所喝的涣神散。

    因为经常性耳鸣,经常性头痛,经常性心脏绞痛,他就靠着这药来缓解,以毒攻毒,睡一觉起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褚寿来的那天早上,他一口气喝了三碗才见效,当时差点翻了白眼,一头栽过去,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无梦,却也并不算得上是个好觉。

    褚寿感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都察院一路扶着厚重的大门出来,麻木不堪。

    这么些年,他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竟是这样看待他俩共住寒园的这段日子,似乎比起累了厌了,她更愿意相信是他变了……

    自觉身心都受到重大打击的褚寿,一会到马车便歪倒在了那里。

    坐了一会儿,以苏题瑛为首的她们仨人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阿水照着药方,买了好多药材,她发过誓,一定要将小姐的身体养好,之前那场大病确实是真的吓坏她了。

    苏题瑛和三千则是跑去胭脂店,饰品店和裁衣店逛了一圈,按照早上商量好的想法和方案购置了不少东西来为今晚的宜春居雅集作准备,同样的也是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

    苏题瑛一手握着一串糖葫芦躬身坐回马车,却见褚寿早已经等在里面,脸色不太好,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被宋延倾婉拒了吧……

    她忙着放下手中购置的东西,靠近了问道:“帖子呢?你邀请他了没?成功了吗?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褚寿摆摆手,从怀里掏出那个过分精致的拜帖,随手放到苏题瑛的怀里,低垂着眸子,摇摇头道:“有件比没递出帖子还要恐怖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苏题瑛皱着眉头,心中暗叹不妙,而后弱弱的开口问道:“可以听吗?”

    褚寿坐直身子,一股子气又涌上心头,仔细回想着宋延倾说的每一句戳她心窝子的话,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张嘴来反驳,就傻傻的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呢?

    气血翻涌之下,她恨不得回去与他细细理论一番,他说的明明尽是一些歪理,却让她无处辩驳。

    而现在要反驳他的精妙语句竟然自动在脑海里成型,褚寿恨铁不成钢,心里暗叹道:没出息的家伙,刚才怎么就突然没嘴了呢。

    于是,她声情并茂的将方才情形说与三位听。

    马车颠簸了一路,车中四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个个兴致勃勃,津津有味的听着,长吁短叹,时而拍拍大腿,时而拍拍褚寿肩膀,时而拳头怒砸在马车侧壁和软垫上,都是义愤填膺,听得不亦乐乎。

    “哼!亏的我们小姐时时挂念起他,怎么能如此说我们小姐,怎么能是虚情假意呢?”阿水皱着眉头,气气的开口。

    三千紧跟着粗声粗气道:“当时还是族长偷偷救下他,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苏题瑛又义愤填膺的附和一句道:“就是!”

    她比捧哏的还要捧哏,不过转念一想,依据她的经验,假如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一本书,那么男女主之间的爱恨纠葛,以及虐心虐身的爱恋,多半是由数不清误会组成的,不是女主没嘴就是男主没嘴,不是配角哑巴了,就是不可说,不能说的秘密。

    这种情形,恐怕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按我的经验,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不想让你参和进哪件危险的事情里面?”

    阿水和三千听了,半信半疑,苏题瑛又说:“按照你之前讲的一些关于他的细节,如果不是你自己恋爱脑的话,那他对你指定还是有感情的……而且昨天不还抱你去了行宫,如今一反常态,恐怕他故意放下狠话的概率相当大。”

    “你想想,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多不太平,他指定是怕把你牵扯到什么事里面,一般小说里的情节就都是这样的……”说罢,苏题瑛得意的嘿嘿一笑。

    褚寿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细细回想,拧紧了眉头,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你说的……颇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