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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计问题

    该干点什么呢?

    他眉头紧锁,想了好久。

    前世受过高等教育的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面对生计问题竟然有些一筹莫展,说来可笑,却又是不争的事实,一则他来到之地贫穷落后,商业不兴,对用工的需求少之又少,二则是他来到之后,还没有认真去看去熟悉目前身处的时代环境,只有一个模糊的“古代”的概念,而无具体的这个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的概念。于是,既不了解时代,又不了解整个县的商业情况,纯粹闭门造车又能想出多少谋生的手段来呢?但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到底还是想到了一个似乎可行的谋生手段。

    这个时代的人们主要是烧柴,或许冬天了,城里那些富贵人家更需要些柴禾吧?他想。那就卖点柴试试看吧。

    卖柴是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赚钱的手段,一个除了人力外不需要成本的营生。而这个时代政府对山林还没有过多的管制,像通灵县这样的僻远之地,也不知道是哪个王侯的封地,在目前樊振恒的认知之中,山林和无主之地差不多。

    也许,来到这个时代是他的幸运。这个时代,供需关系简单明了,凡事可操作性很高,只要能想到,基本上都可以以很小的风险尝试,免去了一大堆调研论证的繁琐手续。

    告知老奶奶及林婶,他跑到山中打了数捆柴。而有趣的是,下山途中,居然被他撞见一中兔子从树丛中窜出来,撞到一颗大树导致身死,平白让他捡了一只野味。他也不回家,直奔县城而去。到得县城,已是午时,市场上不见了卖柴的,也不见买柴人。对他的兔子,也是乏人问津。所以出现这一幕,是因为他不了解这个时代的缘故。一般人家都在早晨出门买足一天的柴米油盐等,甚少下午还出来买的,故而卖柴等为生的人多是今日多攒柴,次日趁早到市场叫卖。樊振恒以为随时都在进行交易,也许他也没去想交易的事情,只想到自己需要打柴卖钱,是以出现了这种尴尬的情景。数月前他打过柴来卖过一次,那一次却是因着手里不缺钱,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次,他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世事艰难。也为自己做事不经大脑而羞惭。

    虽然如此,他却也没有退却的心,或许在心底还有一丝侥幸吧。等了半个多时辰,依然无人问津。他扛起柴禾,走街窜巷叫卖起来。

    不时有人家开门探出头来看,见到是樊振恒,却又都匆匆把门闭上,如避瘟神,再不搭理。如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的柴依然一根都没有卖出去。

    寒风吹着飘雪,飘雪打得他有点冷。

    寒冷由肌肤渐及心扉,手已经渐渐麻木,身上柴禾变得有些沉重,声音也变得僵硬机械。到得后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叫喊什么了。

    世道艰辛,冷是其中之一么?

    前世的沈习坎性格内向,自尊心极强,要做出今天的举动,不知需要怎样的来自外界的推动力。即便勉强开始了,遭受了这么久的冷遇,早就摔手放弃了。今天的樊振恒还在坚持,应该说是这个身体里的灵魂还没有把这个躯壳当作自己的身体,潜意识里把它当作一个面具一样的东西,所以做事情相对比前世的沈习坎要大胆一些。即便再没勇气的人,戴上了面具,总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壮举的。面具,是世人的胆色所在。如果身在黑暗中,人们顾忌此害怕彼的心暗淡下去,露出来的赤裸裸的人,没有一个是胆小的。人皆好面,是以有畏怯心里;如果没了失去颜面的担忧,畏怯自然也跟着没了。人们常说的老实人做出结巴事来,实在是人卑污心灵的写照。再有就是以如今樊振恒的声名,却也没有什么面子可丢了。

    “买柴了,卖柴了。”

    高亢的叫卖声在一个巷口消失,又在另一个巷口响起。

    这样大雪的天,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走完这个巷子,该回去了吧。他想。接着,又操起已然有些嘶哑的声音叫道:“买柴了,卖柴了。”

    前面一道朱红的大门打开,一个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丫鬟走了出来,对樊振恒招手道:“卖柴的,来这里。”

    樊振恒走过去。丫鬟半边身子探进院内,和里面的人交代了点什么,然后领着樊振恒去到后门。后门已然打开,两个家丁正等在哪里,远远看见丫鬟,快步迎了上来,讨好地叫道:“香卉姐。”

    从后门看进去,可以看出是个较小的院子,看其格局,是富贵人家的柴房所在。樊振恒抗的柴摞得太高,门又较矮,无法进去,只好把柴扔下来,一捆一捆地搬进去。丫鬟香卉打开柴房的门,让樊振恒把柴放进去。柴禾论捆卖,一捆五文,樊振恒扛着的是八捆柴,香卉按市场价掏了四十文给他。

    第一次做成买卖挣到钱,樊振恒略微有些激动,心里十分感激这个叫香卉的丫鬟。只是他没有把这份感激表现出来。拿上钱,他走出了这家院墙,又回头看了眼正在交代家丁事宜的香卉。香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看向他,向他笑道:“这位大哥,你等等。”

    樊振恒一怔:“呃,什么事?”

    “我看着你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你。”香卉打发了两个家丁,走到樊振恒面前。

    樊振恒身材魁梧,体型庞大,肤色黧黑,外形特征异常明显,通灵县不多见,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再者,时至今日通灵县境不识樊振恒者寥寥无几了吧。是以香卉这么说,樊振恒并不觉得意外。而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人不认识他樊振恒的。这么想之后,他有暗自有些庆幸。庆幸这个丫鬟不认识自己,否则断不会再和自己做交易的了。

    樊振恒竭力回忆,确定对面前的女子毫无印象,尽管细细看来,她还算好看。

    “你是打死南山猛虎,为民除了一害的英雄吧?”香卉试探着问道。

    “为民除害”羞得樊振恒无地自容,“英雄”二字更是让他低下了头,不敢看香卉:“打虎的事是我承诺知县大人的,我没有为民除害的心,也不是英雄。”

    听得他承认,香卉突然高兴起来:“真的是你。”继而,又似想起了什么羞人的事情,霞飞满脸,陷入沉思。

    樊振恒见她半晌不说话,辞别道:“这位小姐,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

    “啊!你说什么?”香卉回过神来,“你要走了呀,我还没感谢你呢。”

    “感谢我做什么?”

    “那天,那天,我脚扭了,多谢你背我下山。”

    香卉敢情是上山杀虎那晚樊振恒遇见的扭伤了脚的丫鬟。樊振恒心绪飘飞,偷偷瞥了几眼,仍没把把眼前的人和那个丫鬟联系起来。这不能怪他,他平昔就没有观察人的习惯,也不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加上那夜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搏虎上,月色朦胧,他只依稀记住几人服饰颜色,容貌吗,那实在抱歉,没印象。

    他平静道:“小姐不必挂怀,那其实也没有什么,没有我,你们也能下来的,最多晚一点罢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即便眼前这位丫鬟也不会知道,那晚若非遇到樊振恒,他们三人早已经向阎王报到去了。

    看他神色,香卉已然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没留下痕迹,不经意地表露出一丝黯然。

    “英雄!英雄!樊英雄,救命之恩怎能说没什么呢。”香卉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那日所遇中年男子在先前两个家丁的陪同下,不知何时已然来到香卉身后。

    香卉恭敬叫道:“柳叔。”

    “你这丫头,救命之恩不提,竟扯些没用的。”被叫作柳叔的中年男子走上来抓住樊振恒的手,回头数落了香卉一句。香卉脸红了一下,也不难过,向他做个鬼脸,跑进屋去了。中年男子看向樊振恒,面带感激道:“樊英雄,那天要不是你,我和香卉、香兰两个丫头恐怕早成了老虎腹中之物了。那天你走得太匆忙,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表达感激之情。我们来到周府,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英雄,却一直未得其便。”

    樊振恒挣脱他的手:“柳……叔,请你不要再称我英雄了。我承受不起。那天的事只是凑巧,你们不必往心里去。即便不遇到我,你们也能平安来到通灵县,最多多花点时间而已。”

    “哎,樊小哥……”看了樊振恒一眼柳叔欲言又止。他想说若非那日遇到樊振恒,他们三人必然葬身南山之上。但这必然的事,看这情形,樊振恒却是理解不了的。看着眼前的人,柳叔竟然把他和无恶不作的恶霸联系不上,也把他和那个打虎时勇猛无敌的形象联系不上。柳叔来自邻近的县通化县,之前未曾听说过樊振恒这个人,对樊振恒的第一印象便是他打虎时勇猛的身影,进而记住他是救命恩人。及至到了通灵县,对樊振恒的所作所为听多了,他本身出入富贵人家,世故圆滑,心里的某些看法自然受到动摇,感激之情也就不免淡化。是以今天得遇樊振恒,其实让他有些不知怎么面对。樊振恒今日入城卖柴之事,他早已从周府下人的闲谈中获悉。樊振恒路过周府所在巷子是偶然,但丫鬟香卉开门召唤也并非偶然,而是他的授意。见到樊振恒,此时已知对方是一个恶迹昭彰的人,感激的话说出来就有些那么言不由衷。但于他而言,救命之恩却又不得不铭记于心,所以谨小慎微地避免令樊振恒感到难堪的话,于是,思绪百转间表达起来就有些不从心。不管怎样,能考虑樊振恒的感受,可见其为人处事关注点之细微。像周府这样的富贵人家的府第,又如何会临时买柴呢?

    樊振恒自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曲折。偶然也好,刻意也罢,他并不去想。见柳叔似乎有些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语的模样,他有困惑,却没想过要深究。在他而言,别人不想说,就不必问。他静静地等着。

    结果是,柳叔在怀里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锭,不着痕迹地放在樊振恒手里。

    樊振恒心里一惊,把钱还给柳叔:“谢谢你的好意。今天你们买下我的柴就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如果我对你们有什么恩情,也已经报答了。”

    柳叔心中诧异,却面带微笑,不经意道:“目前我们周家都是在市场上买柴,大冬天的每天去买柴也挺麻烦的。要不,以后,我们周家的柴就由你来送吧。每天你辰时送五捆柴来,省了还要派人到市场上去折腾,你看可好?”看樊振恒不说话,知道他有疑虑,又道:“我是这个府里新任的管家,这点事还是做得主的。”

    樊振恒道:“好,谢谢柳管家的关照。”

    这时柳管家注意到他手上的兔子,又开口道:“你手上的兔子是你捕猎到的么?兔子也卖给我们吧。以后,你要打着野味么,不妨每日也送些到周府。”

    樊振恒略微诧异,却也没有矫情:“好。”

    柳管家接过兔子,交给了身后的家丁,又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塞给樊振恒。

    樊振恒没有推辞,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便即辞行。他走出几步,柳管家又叫住了他:“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就来府里找我,也可以找香卉、香兰两个丫头,就是那晚和我一起的那两个,她们都是这府里的丫鬟,都是懂得感恩的孩子。”

    樊振恒点点头,再次道谢。

    将五十两的银锭还回去,他有些后悔,但再重来一次,把银钱翻上数倍,柳管家把理由说得再冠冕堂皇,他还是不会接受的。送柴、卖野味这样的方式虽然也和直接给钱差不多,但毕竟是通过自己的劳动赚钱,他心安理得。或许这多少有些既想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的意味。然人活一世,但求心之所安,错与对,倒不是很重要。人之一生,心安难得。

    那晚的事,只是举手之劳。

    三两句感谢,他可以承受;五十两的酬劳,超越了他的价值判断。

    他不习惯别人的感激,当这个感激超出了界限,就会使他不安。

    回村的路上,时而为没有要柳管家的银子而懊悔,时而又觉得有些庆幸。无论如何,现在算是暂时解决了生计问题,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今天的柴卖不出去,他实在不知道他明天是否有勇气继续。樊振恒在通灵县是个已经没有任何脸面的人,但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却还没有这样的自觉。

    实在地说,今日之事,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幸运会否一直伴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