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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交臂非故

    回到家,老奶奶已然睡去,而林婶正在油灯下纳鞋,看上去微有倦意。见他进门来,林婶停下手中活计,问道:“今天你送柴去后就没回来。你这孩子,要去做什么事也不招呼说一声,难道我和奶奶还会阻止你不成?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让人担心死了。”

    樊振恒神色一窒。林婶又道:“这么大晚上的,还没吃饭吧。碗柜里的饭应该凉了,我去给你热热。”放下手中活计,林婶站起身来。

    鼻子有些酸涩,樊振恒使劲忍着眼泪,按林婶坐下,道:“娘,你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去热就行了。”林婶坐下。他道:“今天城里热闹,我四处逛了逛,所以来晚了。以后要去什么地方,我一定先禀告娘和奶奶。”

    林婶没有再问,将发涩的针头在头发上擦了几下,继续纳鞋。豆大的灯焰下,她极其专注。这情这景这形象,恍惚前世的母亲。如梦初醒般短暂错愕,他看见了林婶不知何时鬓边已添银霜,心下愧疚莫名。无论前世今生,农村的母亲都只是用自己的坚韧默默承受命运的折磨,她们或许目不识丁,但善良质朴,她们不善言语,却永远用没有花哨的爱呵护着自己的儿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樊振恒为适才欺骗林婶内疚莫名。理智告诉他有些事不告诉父母是明智的,但那样做后却发现自己并不快乐。难道我做错了吗?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他道:“娘,很晚了,早些休息吧。灯光暗,明天再纳吧。”林婶一丝不苟地做着,头也未抬地道:“你快些热饭吃吧。没几针了,我做完就睡觉。”

    樊振恒心内微微叹气。

    浮云遮望眼,旭日依旧照。冤仇谈笑灭,慈恩何由报?

    他心中因着偶然的触动,低徊了一阵,吃饭时思绪却又转到了今天遇见的那女子身上。那女子提起承诺的话题,让他再一次陷入困扰。现在想来,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那女子那样的承诺。娶王谦柔为妻,这简直是没法完成的事。先不说他是否喜欢那个叫王谦柔的女子,就说此前给那女子造成的伤害,却该如何去抚平?那个女子又并非一个木偶,是一个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原则,有自己喜怒哀乐的女子。唉。想想都头疼。

    且说那个给樊振恒造成困扰的女子,却是一点这样的自觉都没有。她在河边与樊振恒分别之后,并没有往回无妄村的路上走,而是走向了云中道长道观所在的方向。

    云中道长的道观名为赤云观,座落在深山之中,占地极广,楼宇规模宏大。其中有三重正殿,依次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及太清道德天尊的金身,而正殿两侧,各有六座偏殿,供奉有四御、三官大帝及周天列宿等道家神仙的塑像。但奇怪的是,偌大一座道观,没有人来敬奉香火,甚至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有云中道长一人。又或许是别的人都去别处了,只留下云中道长在道观而已。

    此时天已黑,云中道长坐在前院石桌旁,观察着漫天的星斗。在石桌之上,摆放着一壶新沏的茶、两只茶杯以及一些糕点。茶壶里的茶似乎轻轻缓缓地升腾着一些雾气,在如水的月光下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茶杯里盛着茶汤,也装着明月,与天上的月交相辉映。这安静的一切却是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

    没多久,道观虚掩着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那令樊振恒困扰的女子走了进来,一抬眼看见云中道长,略微吃惊,再看到桌上的两只茶杯及糕点时,她惊讶得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走过去,抓起糕点就开吃,一边吃一边问道:“道长,你知道我会来啊?”

    云中道长的眼睛依旧望着天际,反问道:“你说呢?”

    “道长,你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这些糕点也是为我准备的么?道长,你真是个好人,简直太好了,就像,就像是我师伯一般。”

    “令师伯九天苍鹰冷大侠武功盖世,更兼侠名满天下,如何是贫道一个久居荒野深山籍籍无名的道人可比的?”

    云中道长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星盘放在桌上,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看向那正狼吞虎咽的女子,问道:“小姑娘,你来此为了什么事?”

    那女子使劲咽下嘴中的糕点,才笑嘻嘻地说道:“道长,你既然认识我师父、师伯,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好不好?”

    云中道长微微叹口气,说道:“小姑娘,那些都是些陈年往事,就应该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你为什么不多关心你的将来呢?”

    “嘿,有什么好关心的,我的将来必定很精彩。”

    “贫道给你的忠告,你必然当作耳边风了。”

    “道长,你的糕点真好吃,还有吗?我今天饿了一天了,才垫得半分饱呀。”

    “在厨房的大锅里,还放着一碗热乎的饭,你去端来吃吧。厨房在……”

    那女子听得一喜,滋溜就冲向厨房,甚至都等不及云中道长告诉他厨房的位置。没多久,她端着饭出来,却是一边用手抓着往嘴里塞,一边咋咋呼呼道:“好吃,好吃,道长你的厨艺太好了。”

    云中道长看着她这没形象的样子,一面觉得这女子可爱,一面觉得这女子还是有些天赋的。想起她的命运,不自觉又掐指推测了一番,却怎么绕不开劫难。心下黯然,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破解之道。

    那女子扒拉完碗里的饭,舒服地叹口气,一打眼看见出神的道长,眨巴眼睛问道:“道长,我见你喜欢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到底是为了什么?有几次,我也看见师父看着天际的星星发呆呢。为什么你们这些长辈都喜欢看着星星发呆呢?”

    云中道长苦笑摇头。

    那女子看向天上的明月,使劲回想着往事,嘴中却是不停地叨咕着:“有一次,我大着胆子问师父:‘师父,今晚没月亮,星星有啥好看的,你为什么看着天空发呆?’师父摸摸我的头,说:‘天空是更广阔的世界。天上的有些星星,看着相隔很近,其实距离很远很远,是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程。’我问:‘师父,那几辈子能走完?’师父沉默良久,才说道:‘月儿,人没有几辈子,没有前生没有来世,人只有一辈子,便是今生。人的一生也许很长,也许很短,所以做每一个选择都要慎重,以免错恨难返。’我问:‘师父,你看,放牛的星和织布的星相隔挺远的,为什么每年七夕他们都能相会呢?’师父说:‘那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哪里有真的相遇,一入大海,他们早相忘于江湖了。’我问:‘师父,什么是相忘于江湖?’于是,师父就给我讲了两条鱼的故事。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两条鱼的故事有什么值得人们称道的,今天听黑大蛮给我讲,我才恍然,原来长辈们喜欢用相忘于江湖这样的话装深沉呢。”

    云中道长静静地听着,后来哑然失笑,待他说完,问道:“黑大蛮是谁啊?”

    “哦,就是大家都恨他的樊振恒啊。今天我和他说了会话,他就和我说了那个洪水来了还抱着柱子不走的傻子尾生,还有两条鱼的故事。”

    “看来那个樊小哥对我道家的《南华经》挺熟稔,这倒是让我意想不到。”

    “《南华经》是武功秘籍吗,道长?你教我好不好?”

    “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庄子》了。如果你悟性足够,当然也能从里面参悟出绝世的武功。”

    唔。那女子觉得有些扫兴,转而问道:“道长,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里呢。”

    云中道长摇摇头:“贫道并不知道你会来。贫道只是习惯给不速之客准备点茶水而已,也许还隐隐期待故人突然而至,贫道也不至于得遇意外之喜而乱了手脚,以致怠慢了故人。”

    那女子拿起桌上的星盘,左瞅瞅右瞅瞅,好奇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啊,做得好别致呢?送给我好不好?”

    云中道长道:“你这孩子,又不是叫花子,什么都想要呢。这是贫道唬人的家伙。你要喜欢,送给你也不是不行,但有个条件,就是你得把上面的星星都给认全了。你看是否做得到,做得到这个星盘就是你的了。”

    “好啊!好啊!”那女子高兴道:“不就是数星星吗?我没事的时候也经常数的啊,天上那么多星星我都能数得全了,何况道长你这什么盘子上为数不多的星星呢。”说着,真就一二三地数了起来。

    云中道长却也不恼,面带微笑地看着面前这活泼跳脱的女孩子。

    那女子正数着,只见星盘上那些星星图案突然都亮了起来,并按照一定的规律开始移动。她大为惊异,一下子忘记自己数到了几,但她毫不在意,更加感兴趣地开始研究手中的星盘。正看得起劲,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问道:“道长,你看,为什么这颗星这么晦暗,还待在星空里一动不动呢?就像放牛的星和织布的星一样,星星都会动的嘛,干嘛这颗星这么懒,不想动呢?”

    “不是它不动,是贫道不知道它运动的轨迹。这是一颗才出现在天空没多久的星星,贫道称它为变星。它充满了变数,也许是某个人的命星,如果真是如此,那个人的命运将充满了不确定。小姑娘,遇见这样的人,你要离他远一些啊,因为命运变幻的风暴随时会把你吞噬。”

    “道长,那我怎么知道我遇见的人是不是命运难测的人呢?”

    “眼下就有一个。”

    “谁?”

    “樊振恒。”

    “呀!”那女子不满道:“道长,你今晚兜了这么大圈子,就是想跟我说不要和樊振恒扯上瓜葛啊?”

    云中道长正色道:“正是。今日我见你们去给樊振恒添乱,几乎殒命于樊振恒之手,我隐隐地推算出你命运中的大劫难与樊振恒有关。”

    “道长,你不会是想说我会喜欢上黑大蛮吧?我要告诉你,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我喜欢的人一定是英俊潇洒,侠义无双,而且风趣幽默的。黑大蛮人跟木头一样,年纪轻轻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趣得很,有毛病的人才会喜欢他。”

    云中道长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在我道家典籍《神仙传》中,记述了一则麻姑的故事。故事说,从前仙人王远和麻姑,他们相约到蔡经家去饮酒,王远一行很快就到蔡经家,但没见到麻姑的到来,就派使者去请。麻姑到来说她奉命去巡视蓬莱,已经三次见到东海变成桑田,现在海水又退了一半。王远说东海又要扬起尘土来了。这便是沧海桑田与东海扬尘的典故,意思是说世事难料。”

    那女子道:“道长,怎么你们都喜欢讲故事呢?”

    云中道长不答,却是说道:“小姑娘,看在故人的份上,该说的不该说的,贫道都对你说了。以后的路怎么走,当然取决于你的心;以后的命运怎么样,也要看你的造化了。”

    之后则是叹气:“南华道祖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儒家的孔圣人说,交臂非故。小姑娘,好自为之。无量天尊!”

    这却是云中道长在下逐客令了。那女子觉得好生无趣,却也不得已地离开了。只是她一路之上,怎么就想不明白:我也没打算与黑大蛮有什么瓜葛啊,即便我遭遇他有什么劫难,但等离开通灵以后,我不会再与他有见面的机会的嘛。云中道长神神道道的,既认识师父,又认识师伯,他们间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呢?

    此时的樊振恒已然入睡,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议论了他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