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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托卿一事

    落日西下,把天边烧得一片通红。

    走在田间的小道上,落日余晖把王谦柔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踩着影子,微风拂面,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中午的时候,乃弟王谦仁又带给了她一封来自樊振恒的信,信上只寥寥数字:有急事相求,能否会卿一面?乃弟问其意愿,她未置可否,但其实心里很果断地拒绝了,一方面是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另一方面是心里对樊振恒的极端憎恶。她下午闲暇时又想起此事,心态却发生了一丝变化,不再那么坚决。于是,她规律的时间安排又被临时起意的胡思乱想取代了。

    樊振恒要见她,并不是很困难。如果他真的来找她,即便她对他如何反感,他有什么话她却是没有办法不听完的。说到底,面对他,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都是孱弱的。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摆明了是给她拒绝的机会。

    只是一次她可以拒绝,二次她还可以拒绝,但如果樊振恒一再的纠缠下去,她怕再拒绝会惹恼了他。虽说樊振恒现下算有点是改邪归正的苗头了,但是谁敢保证他不会故态复萌。她怕自己承受不起惹樊振恒不快的后果,毕竟自己只是个弱小无助的女子,这便是她动摇的原因。对于樊振恒,试问整个无尤村,甚或整个通灵县,又有几人不是憎恨加害怕呢。

    夕阳渐渐没了踪迹,她苦恼地踹了地面几下,很是恨自己没用。

    樊振恒那个恶心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拔不掉,躲不开。

    “姐,原来你跑这里来了呀。”王谦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止步,转身:“怎么啦?娘找我了吗?”

    “没有啊。”王谦仁走上前来,双手收在背后,注意到乃姐面色不善,心里发怵。

    “那你找我做什么?夫子又给你们布置功课了?”

    “没有,”看着姐姐的目光逐渐收缩到他身上,王谦仁嗫嚅道,“是,是樊振恒托我问问姐姐,他约你见面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本来正在烦恼,见弟弟又提起这事,难掩不快地道:“亏你还知道我是你姐。樊振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

    王谦仁心中咯噔一下,像犯了错一样低下头,没敢回乃姐的话。

    王谦柔本来是随口骂乃弟,见乃弟反应,心中一下子明白了点什么,人却冷静了下来,温和道:“你真拿了人家东西啊?他拿了什么给你?”

    “一、一本书。”偷偷瞅了乃姐一眼,王谦仁低声道。

    “哦。”王谦柔淡淡道:“你去告诉他,我王谦柔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有能力帮别人做什么事,也没有时间见一些无聊的人。”

    王谦仁没有吱声,一直收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递给乃姐一封信:“樊振恒说如果姐姐不愿与他见面,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姐姐。”

    王谦柔皱了皱眉,接过信。王谦仁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坠地,于是跑开道:“姐姐,我先回家了。你别太晚了,早点回家吃晚饭。”

    明月东升,星星渐渐露出了身影。

    晚饭后,王谦柔走进了自己房间,展开了信,只见信上写道:

    王小姐,你好!樊振恒是个莽撞的人,见信勿怪。前此种种侵犯之处,深愧于心,此致一歉。如果王小姐觉得我樊振恒怎样做,能稍微弥补我的过错,我就去做来。今天给你写这封信,一方面是表达这层意思,一方面是想烦王小姐帮个忙。前数日,无咎村柳员外之女柳渐巧小姐罹患怪病,玉颈发福,中气衰弱,找了许多医生医治,都没见到什么效果。近些日,柳家四处张榜悬赏求医。这些事,想必王小姐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我曾经得见异人,略解某些病症的医治之道。对柳渐巧小姐所患之病,从我听来的症状看,应该是饮食和心理双重因素所致,我倒有些治愈的把握。之前我入县城送去周老爷家柴禾,得见柳家悬赏的榜文,三百纹银的赏金令人心动不已。于是,我撕下榜文去到柳府,但却被柳家仆役不由分说地轰出府来,无从得见病人,银子当然也就无从得到了。

    我想烦王小姐帮忙的事情就在这里了。不知道王小姐是否与柳小姐有些交情?如果王小姐与柳小姐没有交往,无从得见柳小姐,那么帮忙的话当我没有说过。如果王小姐可以去得柳家,那么想请王小姐走一趟,帮忙探听柳渐巧小姐日常膳食及膳食习惯,还有柳渐巧小姐一惯的心理状态及现在的心理状态。如果最终碰巧治得柳小姐的病得了柳家的赏金,给我十之一二即可。不知道王小姐是怎样的想法?如果王小姐愿意,让乃弟明天带个口信给我。如果王小姐不愿意,希望我的信没有打扰王小姐。盼复!丙寅年五月初九,樊振恒。

    “这语气,这态度,谦卑中透着冰冷,让人好难受。”王谦柔皱皱眉,喃喃低语。这种冷的感觉最直接的体现在一个称呼的变化上,这是她的一种直觉。“王小姐”三字让她觉着遍体生寒。

    收起信,她把乃弟叫到自己的房间道:“你明天见到樊振恒,你就告诉他我一没有空,二不认识那个什么柳员外之女柳渐巧,其他的不要多说。”

    王谦仁那个说半个不字,点点头,正要出去,王谦柔又突然道:“樊振恒送了你什么书?拿来姐姐看看。”

    王谦仁低下头,结巴道:“书,书,现在书不在我手里。”

    王谦柔眉头一皱,严厉地看了乃弟一眼:“谦仁,你有本事了,对着姐姐你都会撒谎了。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在乃姐灼人的眼神下,王谦仁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只剩下慌乱的心跳。

    樊振恒一边写着点什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奶奶及林婶闲聊着。突然,他的右眼皮狂跳了数秒。他停了下来,揉揉眼,嘴里模糊不清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林婶怪道:“你嘀咕个啥呢?”

    “我说,眼皮跳,财神到,我要发财了呢。”樊振恒微微笑道。

    老奶奶嗔道:“你这孩子,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你从周老爷家借了那么多的银子还没还呢,你去鬼头上发财?也不知你这孩子是怎么花的,几百两银子眨眼就没了。就算你现在去给周家当长工,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银子。我看你将来拿什么来还债。”

    樊振恒不以为意道:“奶奶,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事儿。您和林婶已经过了操劳的年龄了,是放宽心享受生活的时候了。我现在正处于不可预测的年龄段,凡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林婶见他又瞎掰,泼冷水道:“什么不可预测?你是该娶亲成家的年龄了。成天也没个人管着你,你让我和奶奶怎么宽心?”

    樊振恒赶紧闭嘴,埋头写字。

    “振恒,林婶说的对。你该多想想成家的事了,别老没事就写你那玩意儿。你上次不送一沓给小谦仁那孩子了吗,这次还写来干什么?”老奶奶沉声道。

    樊振恒头皮发麻,挠头道:“上次给小谦仁的是一些格物致知的常识。现在弄的是一些发财的东西。等将来发财了,上门提亲的孙媳妇排队让您们挑,就怕您们挑不过来。”

    “你这孩子,现在啥都好,就喜欢说大话的毛病还改不掉。以你现在的名声,还有你此前造下的种种罪孽,哪家还会把闺女嫁给你?”林婶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地打击他道。

    樊振恒也不恼,想了想道:“奶奶,娘,以前的名声再坏,那也只限于本县而已。古人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要只看到当下,把目光放广阔一些,不要只看到本县,等以后发财了,趁人家不知道我的底细,讨个县外的媳妇就是了。或者等将来发财了,咱们就把家搬去别的地方,比如说省城呀,比如说京城啊,去一些陌生的地方,从头再来,哪里还用得着为成家的事情发愁。那时候呀,买个大房子,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媳妇,你们二老再不必劳累,咱们家请几个丫鬟小厮侍候你们,你们就安心的过点清闲日子,享天伦之乐,颐养天年吧。”

    听他如此胡言乱语,二老尽皆叹气。

    “格物致知?”

    王谦柔看着乃弟拿来的书,大是意外。不经意地翻开,开篇是一段引自《大学》的名言: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又不尽也,是以凡学也,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这是她早已知悉的文字,扫一眼便翻了过去,则见正文,上书“第一章水”,下以数问开篇:“水是生命之源,为什么?水对于生命有什么作用?对于人又有什么作用?水是什么?水有哪些形态?水有什么性质?是否所有的水都可以供人饮用……”看得数行,她的心神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只见她时而欣喜,时而疑惑,一口气看了数页,内心震撼不已。合上书,闭上眼,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良久,她睁开眼,问乃弟道:“这书真是樊振恒送你的吗?”其实,打开第一页,看着上面工整而熟悉的字体,她已经确认这书与樊振恒有关了,即便不是他写的,也是他抄录的,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王谦仁点头道:“是啊。他说这上面的只是些基础的东西,等我理解了,他就送我一些更广泛更深入的。”

    “这些只是基础的?”王谦柔心神再震,却没有表现出来,淡淡道:“你回去做功课吧,书给我看一会。”

    王谦仁如释重负地离去了。王谦柔关上房门,又打开了那本叫做“格物致知”的书。在面对一本书时,她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也没有这么兴奋过。这本书只短短数页就给她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看得她的心怦怦直跳,手足都无法禁止地有些颤抖。她从没有想到平时所见的普普通通的文字能组成这么具有魔力的语句、文章,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直到最后一页才不得已而停下。意犹未尽的她懊恼不已。燃尽的蜡烛啪一声爆响,然后熄灭了,房间陷入了黑暗。坐在黑暗中,她第一次没有为奢侈地燃掉一支蜡烛而心疼,她的心神还停留在那些新奇的知识上。蜡烛的熄灭让她想起了书上所讲的关于火的知识,上面简述了火的起源,火的作用,更延伸到了燃烧,讲述了什么是燃烧,燃烧的基本条件,引申出了灭火的原理及各种灭火的常识,等等。这种种知识讲述的只是生活中一些常见常闻的现象,偏偏那么意趣丛生,合情合理又引人入胜。

    我从来都不知道,生活原来被我忽略掉了那么多的东西。

    她吁了一口气,轻轻叹道。

    她有一种想要再点一根蜡烛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但到底生出了克制的心理。她不断回想从这本书上看到的知识,与自己日常生活遇到的现象两相映照,只觉对事物的感悟越来越多。以前只知其然,今日始知其所以然。此等认知,顿叫人心生欢喜。可惜,一想到这样一本书源自那个叫樊振恒的人,心绪又不自觉低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