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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五毒俱全男

    ——烟花大战传得沸沸扬扬。故事里,男人沾花惹草,被亲生女儿捉奸在床,炸掉了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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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杨佳玮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开来。

    她对一切漠不关心,对所有慰问充耳不闻。她像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又像只冰山的雪莲,摇曳在众生之巅,对世事不闻不问。

    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她从全班前三变成倒数。老师们在办公室议论纷纷,为交来的白卷冒火,为漂亮女生的堕落惋惜。

    等到暑假,林多夕和小琴上门探访,可杨家好像全体遁世一般,无人应答。

    终于有一次,杨妈妈开门了。她的脸色冷淡,眼神疏离,一句话没说,就回小楼闭门不出。

    林多夕和小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退出去,还是该往前走。她们像探险一样,小心翼翼地拉开落地门,走进厅堂。

    夏日炎炎,屋外阳光刺目,屋内却黑沉昏暗,所有的窗帘和门帘放了下来,墙上挂满黑缎,厅中摆着一张硕大的遗像。遗像前,几缕轻烟袅袅升起,显得阴森诡异。

    她们喊了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江小琴嘟囔:“我们来干嘛呀?热脸贴人冷屁股……”

    林多夕“嘘”了一下,小声安抚,“因为我们是朋友。”

    “那她把我们当朋友了吗?这么大的事,她有跟我们透露一句吗?这两年,一直都是我们追着她跑,她有主动约过我们吗?”小琴很气恼。

    “我和你们不同。”佳玮拾阶而下,她穿着白色长裙,飘逸得像个幽灵,她轻幽幽地说:“我没有朋友。你们……别再来了。”

    小琴怒了,她扭头就跑,林多夕赶紧跟上。她们一口气穿过了三条巷子,小琴才停下来。

    “有什么了不起!阴阳怪气,她们家就跟鬼屋一样,以为我喜欢来啊?绝交就绝交!在她心里,她从来都看不起我们,我们都不配和她做朋友……”小琴很忿恨。

    “不是这样……”林多夕欲言又止,可话到嘴边,她又憋回去了。

    “吞吞吐吐想干嘛?不就是捡来的吗,我早知道了。”江小琴横了一眼。

    “啊?你知道?”林多夕惊了。

    “哼,早在五年级的时候,王佳艺就到处说,很多人都知道了,就你个傻子还当秘密。”

    林多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小琴翻了几个大白眼。

    “哼,捡来的又怎么样?我们是亲生的吧?可是你被你妈打,我被我爸揍,谁比谁好过?她呢,从小被人捧在手心,活得像公主一样尊贵好吧?这世上比她悲惨的人多了去了,别搞得好像谁都欠了她一样,我妈难道不比她惨?不也每天笑眯眯的……”

    她埋怨着佳玮的冷漠,不曾想生活给了她一记暴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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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里,林多夕成了田螺姑娘,每天洗衣做饭。

    原本和盼盼每人一天轮值,可李春华说:“盼盼马上要念高三了,暑假让她好好放松一下,你多干点,累不死人。”

    于是,林多夕包揽了所有家务,还无师自通炒出一手好菜,李春华很高兴,骂声都见少。

    杨佳玮仿佛人间蒸发,整个暑假在巷子口从没遇见她一次,倒是遇见秦升好几次。

    秦升还和从前一样,见到女生就脸红,腼腆地表示去同学家玩刚好路过——这让小琴不得不每天上蹲守在巷子口。

    小琴穿着店里的新衣服转悠,时不时和秦升不期而遇。

    到了午休时间,她会拽上林多夕一起出去爬山看湖摘荷花钓龙虾。

    夏日暑气正隆,南湖碧波浩荡,密密麻麻的荷叶铺成了碧玉盘。她们在湖边玩了两个多小时,头顶荷叶,怀抱荷花,拎着莲蓬满载而归。

    回到阅马场街,小琴特意绕了几圈,在佳玮家门口放了两只带茎的白荷,见林多夕抿嘴偷笑,她直接一个莲蓬砸过去,“我多摘了几只,送出点怎么了?赠人荷花,手有余香,你懂不懂……”

    她们回到小琴家的新楼房。楼房有三层,上个月刚办完“上梁仪式”,一层和二层都铺着大理石云纹的瓷砖,三层还是毛胚房,据说是留着等江小龙娶媳妇时再装修。

    “其实吧,就是没钱了……”小琴小声揭秘。

    她找了只玻璃瓶,把荷花插了进去,又找了个白瓷盘放莲子。两人坐在厅堂的沙发上,一边剥莲蓬,一边看消暑神剧《还珠格格》。

    尽管已看过多次重播,她们还是为小燕子兴奋不已。正看到兴头上,隐隐约约,主卧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猫叫,又像女人的哭叫,时断时续,一声高过一声。

    “你妈今天在家?”林多夕很好奇。

    这个时间,苏月琴通常在店里,忙到五六点才回来。小琴奶奶通常在李阿姨家打叶子牌,江小龙和老江也通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江小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林多夕更奇怪了,“不会是……你爸又在打你妈吧?”她话没说完,江小琴一下子站起来,把手上的莲蓬扔到地上,不由分说把林多夕搡出大门。

    “你先回家吧,我回头再找你。如果——我还能活到明天的话……”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林多夕摸不着头脑,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听不到动静。

    等回到家,刚坐了十分钟,就听到炮仗声齐上阵,有噼里啪啦的大鞭炮、有震耳欲聋的春雷声,有带着刺耳尖哨的“窜天猴”……春雷又叫“雷子”,点上去“轰”地一声,能让人瞬间失聪,感觉地动山摇。“窜天猴”又叫冲天炮,点燃后会自动飞到十几米高空,发出尖锐的哨声才炸开。

    不知是谁家,不等天黑,就万炮齐发,一口气全点上了。巷子里的人全跑出去看热闹。

    这一看,还真是热闹,只见小琴家的新房传来黑烟滚滚,震耳的炮声中跑出来一个尖叫的女人,紧接着又跑出来一个男人。

    女人一头卷发,裹着床单乱蹦,她只手抓着床单,只手捂着脸,仿佛这样就没人认出她是金水花。而江成龙光着膀子,下半身围着条油巾,他手上还拿着脸盆,看到小琴就开始咆哮。

    鞭炮声太响,没有人听清他在咆哮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小琴是怎么把新房“上梁仪式”没用完的爆竹一口气全部点燃,炸出了这对狗男女。小琴还不嫌事大,手里拎着一扇铜锣不停地敲,“快来看呀,有人偷东西啦……快来看呀,有人偷人啦……”

    她哐当哐当地敲着锣,绕着圈儿不停地跑,眼看要被江成龙逮到,她直接把铜锣砸了过去,趁江成龙伸胳膊阻挡的刹那,她像只离弦的箭一样,一下子跑出老远。

    林多夕追了上去。

    两人不停地跑,跑出了阅马场,跑出了六牌楼,跑出了城内,一直跑到长江大堤上,林多夕才追上她。

    林多夕累得气喘吁吁,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等走到跟前一看,小琴满脸是泪。

    小琴喃喃地说:“我是故意的……我存心想让我爸妈离婚……我是不是很坏?”

    林多夕摇头说:“不。不是你的错……是你爸坏。”

    “对,他就是坏!”小琴咆哮起来,“他打我,还打我妈。他偷我妈的钱,还偷人……他们在一起很久了,我早就知道,可我不敢告诉我妈……”

    小琴变仿佛变成了一个水做的人,眼泪不停地流,仿佛怎么也流不完。

    她们在江边坐了很久,江风瑟瑟,一遍又一遍吹干了小琴的眼泪。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她们俩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得不往回走。

    “这么晚回家,你妈会不会又打你?”小琴问。

    “没关系,我已经炼就铜皮铁骨了。”林多夕耸耸肩,佯装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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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琴家的厅堂,宛如十级龙卷风过境。

    所有的东西移了位,桌子翻了,玻璃茶几碎了,新买的彩色电视只剩一个塑料壳,玻璃渣、碎瓷片、晶体管、电子零件散落一地,而所有东西都泡在水渍里,烧焦的油巾和床单上印着无数个脚印……

    江成龙和金水花都不见了,只剩下苏月琴坐在废墟上,哭得撕心裂肺。她披头散发,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带血,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小夕,我的家……没了。”小琴喃喃说。

    这个家被她亲手摧毁,可是她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感,有的只是心碎。

    她从心碎和废墟中,一步一步穿过。

    她站着对苏月琴说:“一个五毒俱全的男人,有什么值得你哭的?他打你,也打我,走了不是更好?我宁可他一辈子关在牢里不要出来,我宁可没有爸爸。”

    苏月琴跳起来,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但转眼,她又把小琴紧紧搂在怀里,哭得那样心酸。母女俩抱头痛哭。

    林多夕回家,又被李春华臭骂了一顿,说要给她洗眼睛。

    烟花大战传得沸沸扬扬,成了镇上最热门的笑话——故事里,男人沾花惹草,被亲生女儿捉奸在床,炸掉了命根子。

    故事外,苏月琴和江成龙离了婚。楼房、服装店、江小龙都归给江成龙。

    店没了,苏月琴又拖着四轮板车去小菜场卖菜。

    有人夸她有骨气,有人笑她是弃妇,有人感慨她命苦,还有人说她是傻瓜——这么好的家产,凭什么拱手让给奸夫淫妇?

    开学后,苏月琴租了间小平房,带小琴住了下来。

    平房离菜市场很近,大约二十多平米,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小厨房。平房的屋顶盖着油毡,在烈日下烤出难闻的柏油味。到了雨天,屋里像雨帘洞一样,到处淅淅沥沥。平房的斜对面是一个公厕,附近平房的人都只能来这里上厕所。

    林多夕来过几次,被这里的恶臭熏晕了,恨不得把鼻子封上。可是江小琴却很开心。

    小琴说:“我妈说了,过两年我们攒了钱再重新开店,要不了多久,我们又是一条好汉。”她还幸灾乐祸地笑,“等着吧,我爸那个败家子,要不了几年就会把家产败光——我等着他上我们家门口讨饭。”

    “为什么……你们家房子和店都归你爸?明明是你爸的错。”林多夕不解。

    “呵呵,我家的房子和店,早在这对狗男女的算计中了,不给房子,这个贱人死活不肯离婚。不给店,他就坚持攥着我跟我弟不撒手……我妈下了决心要离婚,又怕我被我爸打死,只好用房子换了自由,用店铺换了我。就这样,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你说好笑不?”

    江小琴哈哈大笑,好像在讲着别人的笑话。

    她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小夕,你知道吗……听见我妈半夜里哭,我的心像刀割一样……我想快点长大……长大后保护我妈,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她,再也不会让她伤心了……”在这日夜压抑的哭声里,小琴仿佛一下子懂事了,她拉着林多夕的手使劲摇晃,“小夕,你给我补课好不好?我要考大学,我们努力考一中。”

    林多夕点点头,又揪了揪她憋红的鼻子,“想哭就哭吧。”

    很快,她后悔了。

    上学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行人纷纷驻足。江小琴抱着她哭得惊天动地,她被糊了满脸的鼻涕泡泡却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