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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济世书(六)

    在北宋那种不能存档的科举规则下,每一场考试都能引起考生十足十的重视,毕竟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话也不是开玩笑的。

    天气甫一凉下来,穆华夏就自由多了,穆节已然没工夫管他的功课,既然许生对他评价不错,穆节也就随他去了。

    穆节没时间管他了,穆华夏反倒常往穆节身边凑,也不说话,穆节读书他就听着,穆节写文章他就看着,久而久之,穆节也懒得赶他了。

    时代当然允许天才,看苏轼,进士出身又通过制科考试,天下文章仿若信手拈来。

    还有曾巩,嘉祐二年,曾巩率自己的一众亲戚弟子,进士及第。

    章惇,嘉祐二年进士及第,却因当榜状元是自己侄子辈儿的章衡,于是放弃进士身份,两年后再考,一举及第。

    青史几章,将功名写得太容易,而只有亲眼得见,才明白何为十年寒窗。

    何止十年寒窗。

    穆节一本一本诵着经传,穆华夏听得没趣儿,手支着下巴打瞌睡,穆节低头看了他一眼,“要睡回去睡。”

    穆华夏拍了拍脸,又努力睁了睁眼睛,看向穆节,“儿子听说省试还要考策论,父亲要怎么准备?”

    这才是穆华夏真正想听的东西,读书人讲经世致用,穆华夏每每看古人策论,都觉得颇为有趣。

    但显然穆节不这么想,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穆华夏,盯得穆华夏有些发毛,“没、没事了,我回去睡,回去睡......”

    一入冬,穆家便冷清了下来,穆节进京赶考,平日里上门讨教学问的书生也就不来了,不过这样的冷清不会持续很久,因为徐方日日散学都要来闹一闹。

    “哇!这日子太舒服了!”徐方毫无形象地横躺在假山上,夕阳之下,像一条被晾干的咸鱼。

    穆华夏迎着光,眯眼研究了许久徐方是如何能够保持平衡的,最终把原因归结为天赋异禀。

    “你现在不学,等徐伯伯回来查你功课,你要怎么办?”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徐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等我爹回来都来年春天了,没准儿他考上了,一高兴,就把我忘了呢!”

    “那万一......”

    “万一他没考上,他还有功夫管我?”

    好强大的心理素质.....穆华夏心里默默滑下三道黑线。

    宋仁宗后殿试不再淘汰应试者,所以严格来说,此行确实是他们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过了,那便是一只脚迈进朝廷了。

    虽说考虑到这冗官的现状,什么时候能分配到职位还是个未知数,但纵是乡居,总归要比白丁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参军啊?”

    徐方之前随口跟穆华夏提了一嘴,穆华夏这会儿蓦然想起来,也就问出了口。

    “快了快了,”徐方从假山上直起半个身子,“我那日给自己算了一卦,我感觉王师北上的日子,就在这一两年了。”

    “你很期待打仗?”

    “那当然!”徐方话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此言不妥,挠了挠头,又重新解释,“其实也不是期待打仗,可那是收服失地啊!多威风!”

    穆华夏轻轻笑了笑,真好,无论什么年代,都会有这么一批心怀理想、精忠报国的少年郎,大概这样的人,才是这个民族不泯的光亮。

    “等收服了燕云十六州,我要去北方看看!”

    徐方彻底坐起了身子,面朝着夕阳,说着他的宏图大略,“我爹说那里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草原和牛羊,就连夕阳都是炽热的。”

    穆华夏想说你要是想看草原和牛羊,可能还得再北一点,但犹豫了片刻,他没有唤醒徐方的梦,毕竟,这只能是个梦了。

    “那若是败了呢?”

    “败?”徐方坐在高处,低头看着穆华夏,“为什么会败?”

    “是战争总有胜负。”

    “败即死,有什么好想的?”

    “死生亦大矣......”

    “死生得付家国,才是三生有幸。”

    徐方坐得太高,穆华夏只能仰头看着他,光芒洒在他身上,有那一瞬,穆华夏真的觉得徐方有如神祇。

    死生得付家国,穆华夏喃喃重复了一遍,叹了口气。

    宋人自有一种风骨,穆华夏不太清楚如何去形容,那或许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就像范仲淹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宋代的士大夫始终怀着一种与君王共治天下的责任。

    或许,不止士大夫。

    穆华夏看着徐方,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呢?史书上载了多少?史书外散了多少?

    宋徽宗是个神奇的皇帝,《宋史》叹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就是这位不能为君的皇帝,怀着江山万里的壮志豪情,稀里糊涂葬了祖宗的基业。

    北宋啊,穆华夏深深叹了口气,多少可唉可叹的人物,尽在这个时代了。

    “好端端地叹什么气?”徐方已从假山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穆华夏身前。

    “舍不得你。”

    “这有啥舍不得,”徐方大咧咧地拍了拍穆华夏的肩,“你别听我这么说,算命的说我活得长着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

    徐方没有听清,穆华夏摇摇头,“算了,该吃饭了。”

    宣和二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宋廷最终决定撕毁檀渊之盟以来宋辽两国百年间虚幻的和平,从而与方兴起、势头正猛的金人签订了海上之盟。

    北宋使臣自登州乘船入海,穆华夏闲时曾登高楼北望,那里看不到海,但他依旧觉得登州不会很远。

    不过这些离穆华夏太远,他不感兴趣也无从知道。

    可也就是那个春天,穆节落第了。

    据说是因为穆节在策论里痛骂联金抗辽的荒唐,说金人狼子野心,骂奸臣引狼入室,说宋廷与虎谋皮。

    那篇文章当即被批了落榜,不容一丝讨论的机会。

    徐镇在榜上见着了自己的名字,又忙去寻同乡好友的名字,未果。

    还未及问便想明白了缘由,呆愣片刻后,只徒留一声叹息。

    人生在世,漂亮话谁不会说两句?说到底,何必跟功名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