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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煌大言,区区小恙(下)

    范雪君幽幽地道:“我刚到京城还没一个月,你就指使我干这个,干那个……老娘教你功夫的时候,你还吃奶呢,现在,啊?!了不得了你?看把你给能的!”

    连飞讨饶:“范姐啊,皇帝看来要忍不住啦,咱们护着凌府一时,总护不住一世。替他灭了三个准宗师已经太过啦,算来后面肯定还有一波又一波。东西取走了,事情就消停了。”

    范雪君眼睛一红。

    连飞道:“那个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得让他收着点儿……”

    范雪君起身道:“罢了,老娘都突破宗师了,怎么反要听你这小子的?”

    芹红腿一软,跪倒在地。

    范雪君瞅了她一眼,和连飞穿窗而出。

    凌府在夜色中黑沉沉的一大片,没有一丝灯光,连飞潜入,不一会儿把两个猴子从大通铺上捉了来。四人在猴儿们带领下钻入密室,下了地道,不一会儿连飞和范雪君一人一个大箱子扛了出来,翻墙而出。

    二人还没到达万喜楼,范雪君一个转身,将肩上箱子扔给连飞,自己拦在路中央。

    一个轻柔的声音叹息道:“娘,何必呢?”

    水硕——或者说水硕的双胞胎弟弟——站在了范雪君身前,他一指连飞:“东西放下,饶你不死。”

    连飞出外始终画着脸,赶路身姿变化万千,连身高都与本来不同,是以皇帝身为宗师,又曾面对面与连飞交谈,竟然没有认出他来。

    连飞哪敢迟疑,拔腿飞奔而去。

    水硕绕过母亲,就要去追,范雪君伸手将他拦住。

    水硕道:“母亲,您不能不识大体,那东西传出去就有大事。”

    范雪君道:“你说的是你亲手杀掉了你哥哥这事儿吗?”

    水硕怒道:“我没有,不是我,别瞎说。”五十多岁的人在娘面前发嗲,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范雪君:“他死在摧肝手之下,脾肝俱碎,除了你还有谁?”

    水硕:“我和他轮流做皇子,轮流上御书房读书,轮流见皇帝,”半夜三更的,他的声音未免些太响,甚至引起回音。好在这里远离民居,是宽大的中央大街,附近无人。

    范雪君:“所以你一听说他会入东宫,就动手了?”

    水硕:“凭什么那个废物能豪宅美婢,而我纵有千般手段、万种念头,只能在妓院里烂掉,就像……你!”

    范雪君抚胸,倒退一步。

    水硕面有愧疚之色,但一步不退:“先帝让戴权问我,如果要在他和我中间选一个当皇帝,应该选谁?”

    范雪君又退一步,面色大变。

    水硕压低嗓子哈哈大笑,“没想到吧,我是遵旨行事!”

    范雪君喃喃地道:“虎毒不食子,他,他,竟然……”

    水硕:“据说我们都是贾氏后代,根本不是水岩血脉……如果硬不起心肠,贾氏这个大毒瘤谁来解决?”

    范雪君又退一步。

    水硕立刻转身向连飞追去,范雪君挥袖攻向儿子一招,逼得他回身化解。

    范雪君冷冷地道:“东西在我那里很安全,你要好好当皇帝,如果变成了昏君,你懂的。”言毕跃起,消失在黑暗中。

    水硕早知娘是强宗师,没想到居然这么强!只一袖子就打得自己胸中气血翻腾,久久无法平息。等他安抚住了造反的气血,范雪君和那个人早就无影无踪。

    水硕略想片刻,一时间拿自己的娘没什么办法,东西在她那里也算让人放心。也只好先退让一步,从长计议。

    不过,事情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是有点慌……母亲下榻何处?让马道婆去查一下。

    凌三攴到现在才真正的安全了。

    第二天凌宣照例到密室读书,只见地道大开,一惊,立刻下去查验,然后屁滚尿流去找爷爷。

    凌三攴正在儿子媳妇陪伴下,半躺着身子,就着蛏子、萝卜条、火腿丁,细嚼慢咽喝粥。

    凌宣屁股着火似的跑进来,惊得侍女一阵骚动。

    凌大爷先把闲杂人等撵走,然后不由分说把儿子骂一顿,什么“没定力”,“没静气”之类。凌宣假装谦虚听了两句趁老爹骂人换气间隙,急急地说,“爷爷,地道里那几个大箱子丢了俩,另外两个里面只剩白纸了。”

    凌三攴抬起眼皮,看着孙子半晌,然后哈哈大笑,一跃而起,哪有什么老态龙钟?凌三攴挥袖,隔着老远的门窗被袖风关上。

    见到爷爷功夫尚在,气色变得红润有光泽,脸上灰败之气一扫而光,凌宣哪里不知道,天下人都上了爷爷的当!

    退休是真,台账是真,生病奄奄一息是半真半假。生病果然是生病,但也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东西送走了,老凌家彻底清静了,无论是宫里还是别的什么人,转移了烫手山芋,目的达到了,凌三攴这才真正地安全着陆。

    凌宣:“爷爷,咱们把那四箱文稿一烧不行吗?非得搞成这样,万一有人拿这文稿来栽赃您,大兴文字狱……”

    凌三攴心情明显很好,居然有耐心回答孙子这白痴问题:“其一,这个东西既然存在,就不可假装看不见,不然别人不信,总来翻箱倒柜。”

    知道这个三十年史记录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这是凌三攴自保的武器。

    凌三攴道:“其次,老子辛辛苦苦三十年,默默无闻地干了多少脏活、累活、苦活,怎么能继续无闻于世?不管谁得了去,无形之中就是替老夫做宣传,政史不记,野史得见,才不负老夫的鞠躬尽瘁。”

    这个回答原在凌宣意料之内,不算稀奇。

    凌三攴瞟一眼孙子:“取走了这东西的人在咱们府里必然留着暗线,时间一长自然会留下线索。老夫也不是吃素的,拿了我东西,不给出交待来脱得了身?”

    凌宣道:“爷爷您估计是哪方面的人?”

    凌三攴冷笑着道:“不外乎宫里、天网、江南、某个王爷……”这个范围也太广了吧。

    凌三攴:“上次谁说在后面听到打斗,看到血迹的?”

    凌大爷道:“是我,但是我赶到时人都走了。”

    凌三攴:“必有宫里一方,而且输了。”

    这个判断很有意思。

    凌三攴:“如果宫里赢了,当天就把东西搬走了。东西始终在,说明赢家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怕宫里的人找他们算账。”不怕皇帝的势力不多,但也不算少——是谁会对这套记录感兴趣?

    “肯定不是贾氏,他们有自己的记录,比爷爷的只多不少,犯不着。”凌宣分析,那么就是天网了?好像也不对,天网对这个记录感兴趣?他们的密档比贾氏只会多不会少。

    “哎,伤脑筋了。”凌大爷也道,“新势力里头最大的可能性反而是何庥他们广东广西帮了。”

    凌大爷道:“爹,咱们可以回老家了吗?”

    凌三攴对凌宣道:“传消息出去,老夫病情有所好转,要在死前游山玩水,追随金荣大汗脚步去了。”

    什么鬼?

    凌宣道:“爷爷,您要去河南找金荣?”

    凌三攴给他一个白眼,“我自然去草原。”

    凌大爷:“爹,你这么大年纪……”

    凌三攴道:“呸,老子还有三十年可活呢。我要去草原看看青城和天庙,体味一下和赵国不同的政情民心。说不定以后我就落户青城不回来了。”

    凌宣:“爷爷,那我怎么办?”

    凌三攴,“你留在京城读书,孝敬你老子。”

    凌大爷忙道:“爹,我自然陪您去草原。”

    凌三攴摇头,“宣儿还是太嫩,你在这儿看着他别闯祸了。陪我去草原,另有其人。”

    当然是宫布!他又是地头蛇,又和老凌头熟,为人呆萌而有傻气。凌三攴喜欢跟直肠子打交道。

    还没找宫布,宫布先找上门来大哭道:“泥腿子造反,童隰又把草原翻了个底朝天。凌相爷一定要帮帮我。”

    凌三攴生病康复,朝庭消息就基本上不送过来了,所以他对青城大革命竟然一无所知,待问清楚了,凌三攴沉默半晌,道:“童隰好厉害!这是要草原一弱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