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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落一人,笑暗香去(上)

    水氏族老集会在天坛附近的角落里。这个院落是如此的不起眼,路过它而注意到它的人会不自觉地想,这大概是堆杂物的吧?

    从外面看的确如此,木头、石头、沙子、水缸将这个院子四面八方盖满,显得凌乱而没头绪。但事实上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计算一番,他会发现这些垃圾正好堵住了小队刺客、骑兵大队、以及火枪进攻的路线,打乱其进攻或撤退的节奏。而里面只要有数杆火枪就能抵御大约上千人的进攻。

    正屋分三进,每进二十多间栉比鳞次的小屋,你如果不是军事专家,就不会知道这些小屋的布置大有玄机,只要每楼蹲三五人就能再吃下上千人的进攻而自己不死一人。

    正屋则像是洋葱一般层层嵌套,谁在哪里进出,开会,甚至设下陷阱,外面或者隔壁的人不会知道。

    这是水氏族老开绝密会议的地方,皇帝都不能进。下面有地道通往不知何方。

    还在新年里,水氏就急不可耐地聚集,还破天荒地请水硕旁听。

    族长是禾字辈的水䄧——自从石字辈的水䂴、水硰干砸了“和水焉谈判”并丢掉了性命之后,大家推举了跟水焉平辈的水䄧,武功什么的当然远不如准宗师水䂴,但是脑子清楚,身段柔软,说话做事懂得拐弯。水氏族内现在有两个宗师,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天网总统领,如果这二位继续顶牛,一定要分出个主次——水氏族内该怎样拿捏分寸?

    过去水焉的活动范围在金荣身边三尺之内,矛盾并未体现。现在水焉坐镇青城,守着核心资产《天网报》。而她的名义上的夫君,实际上的领路人金荣则大举杀入皇帝势力范围。

    金荣凭一出戏先声夺人,强化了他的才子地位。再以一场婚礼继续霸占热搜榜第一,告诉大家他是一个可比刘备的主公。再以半出“论王莽”止“书生杀手”,其语录风靡知识界——让人觉得儒学那一套根本无用,尽是假大空,早该灭亡了!又让人联想,那些儒生是不是暗戳戳的都想做王莽?

    特别是金荣点出皇帝本人就在杀手队伍里,而无人当场反击——金荣立刻反败为胜,而且是大获全胜。因为不管那次刺杀是不是皇帝的试探,有没有在现场,没有当场否认就是默认!

    皇帝本人居然扮刺客去逼迫金荣!你可以说是皇帝求贤若渴,试探试探金荣的成色;也可以说金荣乱喊,将一瓢污水泼在皇帝身上;甚至说金荣根本没有说过皇帝慢走的话,是别有用心的阴谋家在造谣生事,破坏和谐的赵国团结奋斗的大好局面,是境内外敌对势力的一次无脑干涉,也是公知精心策划的“你无法否认、无法承认、无法评论、甚至无法公论”的,专门来恶心人的狂言诞语。

    皇帝先下手,将金荣周边护卫痛揍一顿并揭开了他的秘密据点茶楼,但金荣的反击也犀利,一句话就破了你的战术优势。

    以后如果再有刺杀行为,那就是一坨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就算和皇帝本人没关系,你皇帝也得兜着。

    皇帝恶心了金荣一晚上,金荣马上用一句话就恶心了皇帝好几天。如今华太监还得派人在金宅和万喜楼守着,别让愣头青冲击金荣——金荣或者没事儿,但皇帝心里得腻味死。

    水䄧看看族老人到齐了,轻咳一声,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过去族老会以年轻人居多,水焉叛族事后,嘴上没毛的一批人靠边站了,七老八十的禾字辈拄着拐牢牢占据了权力核心。

    想必水䂴会再气死一次,且死不瞑目。

    “族长,”有人道,“今年的族内规划是不是请水䄩来说说。”

    水䄧将跃跃欲试的水䄩按下——五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本该年前完成的新年规划因金荣返京之事推迟到年后再议。”还不是老一套?今年跟去年差不多,去年跟前年差不多……

    “我们要讨论的是,”水䄧扫视了大家一眼,“前年就有人提出来,安排一些水氏小字辈跟在金荣身边伺候,学习。”他稍停顿片刻,让大家自行消化为什么提出来了没有执行的原因。

    无数目光在水硕脸上一点便转开,皇帝的脸色本来灰败,如今则多了一丝红晕。

    “听说水涗在青城跟着童隰干得不错,”有人接口,“哪怕是蒙元内乱,水涗不仅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招揽到了不少牧民和贵族的投靠。”

    水涗和林黛玉在某个圈子里名气不小,青城一乱,立刻有人前来“求保护”,然后顺便被副将阿息保收了,成了水涗班底。

    所有的赵国势力在青城内乱中都收到了投效,其中水涗因出征俄罗斯有战功,身边准宗师保镖加上林黛玉身边的若诗嬷嬷实力惊人,立刻成了除贾珩之外的第二大势力。

    水硕的脸色好看了些,六子历练出来了,不再是皇室之耻,值得庆贺。

    水䄧道:“倘若我们把更多的子弟打发去金荣身边学习,是不是能比贾氏的一龙五虎更有前途?”

    贾氏的一龙五虎很久没人提了,直到贾琛从北到南彻底清洗薛家,贾环被清国点名要了去当实权知府,以及贾琮回归。如今除了贾藻和贾莴在金陵,贾珩是天下军总司令……都是大人物了。

    现在的问题是,你筛选出了最优秀的旁枝子弟,人家金荣愿意不愿意收?从水焉那边论,你送过去的都是孙子,是要磕头的,冲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金荣喊爷爷?

    那么皇帝前面莫名其妙地刺杀毒化了和金荣的关系,就是一个需要花代价弥补的错误。

    水硕哪怕是皇帝,在宗族面前只是个小字辈,禾字辈说话,你只好听着,如果话不中听——你只能结束后去找那个族叔的儿子孙子报仇解恨去。

    皇帝道:“所幸那天没有露脸,金荣喊的那一嗓子无人回应……”

    所有人的眼睛看了看他,又都转开。皇帝你知道不知道,在这宗族秘密据点开会的目的何在?我们是来听你狡辩的吗?

    我们是来听你认怂的!

    我们的子弟当不了郡王,做不成翰林,被禁止做国内的生意与民争利——唯一的路子就是和金荣搭上关系,开商路给儿孙们发财。三代之后爵位就没了,俸禄也没了,你说我们急不急?

    水硕感受到了寒冰一样的气氛,腰也有些软。宗族面前,个人就是一个屁!姓水的联合起来逼宫,你怎么办?难道说老子不管?哈,那么,万一有事,第一个出卖你的就是你的叔伯兄弟!

    大家庭难为啊!更何况家长带着族老压迫你?

    在以孝治国的赵国,皇帝如果敢反抗长辈,那是不可思议的……会被记载到族谱里去的。

    水硕道:“现在族里有几个孩子想追随金荣的?”我倒要看看,哪些人这么不省心!

    水䄩虽然被打断了规划报告,但他的规划里正好有一张名单。水䄩严肃地道:“一共有三百人报名,”水硕抿了抿嘴,这是一个可怖的数字——“刨去年纪在二十以上,十岁以下的,得了六十六人。”

    水硕心想,莫非你们还准备考试抽签不成?

    水䄩道:“在金荣论王莽后,又有二十人报名,所以如今有八十六个子弟想跟着金荣学习。”

    水硕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但是还不能离开,这里并非他的主场。

    水䄩看着大家道:“我以为大家应该公平竞争,还要看人家的意思。”

    水硕讥讽地道:“所以如果金荣说你们先比武,分个高下再说,你们就先拼死八十个,然后在活下来的人里头挑?”

    某个族老脾气火爆,可比当年的水硰,怒道:“我们凡做事讲究正大光明,该杀要剐,放在台面上来,绝不鬼鬼祟祟的半夜上门。如果金荣说拼死八十个,只收三人,那也算是个说法!”

    这是彻底不打算给皇帝脸了。

    水硕脸色大坏,做为皇帝的城府,心理防卫机制、由规矩形成的护城河立刻崩塌。他拍桌子道:“有赶着考状元的,有赶着嫁人的,倒头一回见到还有赶着去做狗的。是得好好抢抢,说不定金荣拉的屎还热乎着。”

    那个爆脾气水秞反唇相讥道:“做谁的狗不是狗?好歹金荣把狗最后都带成了狼,不像你爹,把狼养成了虫。”这说的是谁?

    水硕大怒,一拍桌子,“你说谁是虫?”那巨桌子轰然碎裂。

    水秞昂然不惧,大声道:“你那么多兄弟,不都是虫子吗?”

    好吧,总算没彻底照脸上拍,还有余地。

    众人一起出言解劝。水硕已经不想呆下去了,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