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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休老,浪子莫贫(下)

    水姮道:“无罪而被杀,是为草菅人命。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权贵若都如你这般行事,岂不是人心尽失天下大乱?”

    水溻声音如同铁棍摩擦:“人生下来就有高低贵贱,执贱役者乃是天罚,能成为我的玩具是他们的幸运。”

    水姮大怒,“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仗着别人的势胡作非为,就你本身论,何德何能?”

    水溻得意洋洋地道:“投胎到皇室就是我的本事,下人被我欺负又怎么了?高低尊卑不就是礼吗?”

    牛鄄听自己被称为“下人”,即等同于“下等人”,脸都白了,拳头捏紧。九皇子的这种想法并不稀奇,皇室人都以为自己是神!金荣说要把孔子拉下神坛,如果说孔子都没资格当神,你水溻算老几?

    所有把自己当神的皇帝都是昏君!

    幸好本朝有天下群雄的制衡,皇室才没有膨胀成吃人的怪兽。五权与集权之争似乎在此时有了结果!让在场的“下人”看来,绝对的集权就是灾难的开始。

    水姮功夫比这个水溻高不少,已经听到周围人呼吸转促,再让这个人说下去,就是离心离德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水姮戟指道:“你这个混帐,信口开河,是非不分,今日我要将你拿下交与父皇处置。”

    水溻冷笑道:“姐,有三五个攀龙附凤的东西捧着你,就以为自己真是天才了?在我眼里你算个……”

    水姮不能容忍弟弟说出不雅之词,“大胆东西!”她怒喝道,压住水溻有可能说出的“屁”字,愤而攻出一拳。

    水溻被她气势所逼,那个字终是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的拳脚并不慢,连挡了水姮三拳,道:“我已让了你三拳,再打可就没好手了!”

    水姮气得炸了毛,指东打西,脚飞膝撞不成章法。毕竟长于宫中,实战经验太差。宫中嬷嬷能打的只剩美霞一人,哪里忙得过来陪她练手过招?上次皇帝看到她一个人练习砍葫芦,就很不以为然,敌人又不是葫芦,砍一万个也不如进行一场生死大战!

    水溻轻松地绕着打法僵硬的姐姐转圈,可怜水姮基本功远超弟弟,但就是束手束脚,打不出花样来。

    水溻尖啸,“是你逼我的。”他伸出手来一掌拍在水姮脸上,没用气力,但声音清脆可闻。

    水姮当时就傻了,一条腿飞在半空……停了下来。牛鄄闭上眼睛,不忍心看这傻姑娘受辱。唉,这两个人都是温室里的花朵,闭门造车教育出来的傻狍子。就这武艺水准,比水焉、水䂴、水硰那一代人差得不止十个夏花花啊。

    水溻伸出手,往水姮腿上推去——只要姐姐一个跟斗摔在这里,日后自己登基,天网将在自己面前永世不得翻身!

    水姮这时也明白了对方激怒自己的政治目的——打击天网,重塑皇室权威!等水焉去位,水姮可就根本硬不起来了。就算明日皇帝狠狠地惩罚了水溻,但只凭他推水姮一把让其倒地来看,入主东宫的可能性凭空可增加十倍!

    还有他的“恶念蓄阴平衡极阳”的心法,如果拼凑多方高手继续打磨,皇室瓶颈说不定迎刃而解。这才是皇帝任其胡作非为的核心逻辑——倒要看看你胡闹后能爬多高!

    水姮又悔又恨:她的功夫一半在剑上,手法、速度、招式繁复花俏。但拳脚上只是普通,如果今天一剑在手,这个水溻就算背着乌龟壳来也会被削成人棍。

    完了,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水焉绝不会把天网交给摔了一大跤的女子手上。

    水姮腿被水溻拍中,重心全失,向后倒去,她心一横,支撑腿飞起向水溻脸上蹬去,企图捞个本儿回来。但是水溻化作一道黑烟,后退了七八步,准备安安静静地欣赏未来的天网总统领的倒栽葱奇景。

    一声叹息响起,一条淡如月光的身影出现在水姮背后,就如同水姮的影子突然得了形状和实体,活过来了一般。

    水姮在此人身上一弹即站稳脚跟,场内所有目光向那影子看去,那人毫无烟火气地一闪身横跨五丈距离来到水溻身前。

    水溻大惊,双爪翻起向那影子抓去,狂风大作,犀利无比。

    那人轻声道:“那些无辜者就是死在这一招下?”这声音如同天籁,以春水为琴弦,涧中白石为柱,山风划过,美妙绝伦。

    众人心中起了无穷暖意,只觉得天地浩淼,月白风清,你争我斗是如此煞风景,那些对天地不敬者,尽当诛。

    那人转过身向水姮走来,水溻在她身后软倒在地,如同骨头被抽了去。竟然无一人看出那人用了什么手法。

    “七”字灯笼照耀在渐渐走近的身影上,她面目逐渐清晰了。只见此人眉如黛水,目如秋阳朗星,面白娇俏,黑发高系——天师道最美道姑张出尘。

    水姮敛衽为礼,心想:原来她这么美,可见平时她把自己画丑了十倍。而她的功夫真是可敬可畏。

    牛鄄也是心服口服。如果自己出手认真对待,打倒那个水溻也不过三拳五脚,但她如此毫无烟火气,甚至手法都不显露的手段真是可怖!天师道纵横千年,人才辈出,当真是深不可测。连她平时现于人前的面目都是假的。

    张出尘扶起水姮,“我天师道是维持正道、铲除邪魔的最后一关。此人已然入魔,我已警告过他三次,竟然屡次三番置若罔闻,我也只好不认得他是谁了。”

    水姮道:“出尘姐姐,他怎样了?”

    出尘冷笑道:“废了。”

    这时众人已经闻到了屎尿味。

    “仓”地一声刀出鞘声响起,华太监从黑暗中显身道:“虽然此人死有余辜,但是张仙姑下手未免太急躁了些。”

    张出尘盯着华太监道:“我知道有些人想得到他的心法,呵呵,”她的声音有如从天而降,“得到了那邪法又能怎样?千年以来皇室不能出宗师,此乃铁律。敢违之者灭国!”

    众人大惊。

    天师道竟然从来没有将皇室权威置于眼中,竟敢当面称可灭国。他们和贾氏豪强果然是一伙的!亏皇帝对你如此信任,让你为其保镖……但是水焉和皇帝都突破成了宗师怎么没见你反对?

    华太监喝道:“大胆!”他的目光中闪电般亮起一刀,不,是他手中捏着一刀向张出尘劈去,映在众人目光中,就好像眼睛里砍出一刀。

    张出尘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仅伸出一指,华太监的刀光立止,碎成千粉万尘。

    水姮众人的惊呼这才渐次响起。

    华太监大声喝道:“你不是出尘,到底是谁?”

    张出尘笑道:“死到临头还要聒噪。”长袖扑出弹向华太监,华太监双拳一挡,向后飞退,落在十丈外的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张出尘半截袖子化为飞灰,露出一段玉白如藕的粉臂。她脸立刻红了,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大家向华太监看去,他抚胸咳嗽了一声,身体分裂,碎成五块,鲜血铺满地表。

    张出尘一袖竟然远胜准宗师全力!这究竟是武功还是道法?

    孙女如此,那么爷爷如何?

    张出尘闪了几闪,回到宫中的小道观里,将门关了,另一个出尘从帷幕之后站起身来。

    出手杀人的那位在脸上搓了搓,露出了前天师那张老脸——此人年轻时相貌之美远胜出尘小道姑,如今五六十岁年纪了,稍微画一画妆依然雌雄莫辨。

    张前天师三秒钟内换好衣服,迅疾消失在黑夜里,他是皇帝的保镖,怎能突然消失?

    真正的张出尘将破衣服收拾了,打开道观门。此刻天交子时,夜凉如水,难熬的炎热正在消散。

    她背起剑,向乾清宫方向走去。如果仔细看,她的落脚点全在最黑、最隐蔽的阴影之中。她青色的道袍和夜色融合在一起,如一块浮冰落入波涛,旋转着成了大海的一部分。不仔细看,完全意识不到她的存在,而仔细看,你也很难发现她的踪迹。

    张前天师走进乾清宫,皇帝自然还没睡,他坐在窗前看着缕缕炉烟发呆。听到自己的保镖进来,他抬起眼皮。

    张前天师身形一晃坐在墙边,皇帝酸酸地道:“有你亲自出马,必然是天下太平了?怪不得你们叫太平道。现在他们怎样了?”

    张前天师道:“除了美霞,你现在手下再没有宗师、准宗师或者伪宗师了。那个装神弄鬼的邪恶儿子大概也变成了他喜欢扮的鬼。”

    水硕叹气道:“好不容易外患平息,相逼何太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