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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不能,好为人师(下)

    水涗进京已经有半个月了。

    云皇后成了太后,她被水焉死死压住,片纸不得出宫。水姮紧跟在水焉身后当助理,算是正式宣告了自己的地位。

    祭告天地、太庙、奉先殿和社稷坛的丧礼由小孔圣主持,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至高点。

    水涗快马加鞭地进京,一千野人骑兵初到天朝核心精华地,惊吓赞叹,难免仪容不整,举止失度。好在忠顺王、北静王都已是平民百姓了,没资格到乾清宫瞻仰大行皇帝遗容,也就没能骂他失仪。至于老十水涡,傻傻的像个木偶,在看到棺木时吓得软倒在地,差点闹出笑话来。

    水涗带领皇族百官行“大殓礼”后,成功地将一切阻碍理清掉,朝政也渐渐地走上正轨,后宫事务也都安排好了。

    番僧为嗣皇帝祈福这一项则是另加上去的。驻藏大臣人选已定,节度使的人选兵部还在拟名单,如果能一个月内定下来就算是进展快的。

    多吉帕姆大和尚任务圆满完成,心情放松,便请示皇帝要见一见金荣,想看看这位攀着珠古袍子上位的家伙成色几何。水涗这人好动,这些日子规矩森严,丧礼朝争内务搞得焦头烂额,正好借机溜出来松快松快,于是他们就来凌攴府打了金荣一个措手不及。

    凌三攴虽然也做过皇子们三天老师,但和水涗关系一般。不过水涗被关在王府里读书,忠顺王把他放出来时,凌三攴没有作梗,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大家聊得相当愉快。

    多吉帕姆和水涗正在和凌三攴聊青藏高原的风土人情。看保肝捧着个箱子进来,金荣并未跟在后面,多吉帕姆十分不悦。作为红衣大主教珠古身边数一数二的僧王,赏脸见人已是大体面,今日上门求见,居然不给脸?要早知道的话,当年应该在绑架你时先砍你两刀打个招呼。

    凌三攴对金荣为人行事风格渐渐有些摸得着脉了,对于请他不来早有预判,便笑道:“金大汗是不是又在闹脾气啦?”口气里透露出重要信息——金荣有孩子气。

    水涗自小就跟金荣打过交道,自然知道那人是个什么货色。你看看,都圣君了还是那个惫懒样!装都不肯装一装!——当然这也是大家放心他的原因之一。

    保肝和紧随其后的保心躬身道:“金大汗在研究腌制咸菜……”

    多吉帕姆气得鼻子都歪了。

    保肝赶紧道:“金大汗说客人既是高僧,想必智慧无双,广识博闻——他有一题请大和尚解说。”

    水涗立刻兴奋起来。林黛玉在青城当老师时,题库里的数学题曾经难倒了无数四川书生、蒙元学生,办公室里天天挤满想考公务员的孩子们讨论进水出水。

    水涗在青城时经常会接林黛玉下班,对这些数学题熟悉无比,而且也明白了金荣设计这些题的苦心。这水池就是携粮打仗的大军后勤保障。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出水,每旬送达的粮草就是入水。双方大军在对峙,多长时间粮尽可是一门大学问啊,如果算错,就会有官渡之战曹操差点粮尽之灾。

    多吉帕姆一听要做题,想发作也找不到借口,因为当年图播的赞普最喜欢给唐朝官员出难题,甚至矛头直指李世民。如果题目难倒了中国人的话,他们会津津乐道一百年!今天报应来了。

    保心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打开这镀金的小箱子,又捧出一件包裹着绸布的精致玩意儿。看到这排场,多吉帕姆心气平了一些,看来对方拿出来的是件宝物。

    这才与本僧王的身份对等嘛。

    保肝上前帮忙,极小心翼翼地揭开绸布,一个天平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怎样闪闪发光亮晶晶,这就是个秤!多吉帕姆鼻子又气歪了。

    保肝介绍道:“这是忠顺王,咳,前忠顺王倾一万两银子打造的独一无二的超精准天平。”

    听到一万两银子,多吉帕姆稍微气平了些……

    保心用最小心的动作,调整机关让两边托盘平衡了。在这过场期间,水涗和凌三攴飞快地转动脑筋,猜测金荣的用意。

    保肝给大家指出了如何看刻度,说明了原理后,在多吉帕姆变得不耐烦之前从怀里摸出了金小小的羽毛扇子,从上面拔下一根漂亮的蓝色羽毛。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门外射入,那羽毛发出绚烂的光芒,好像一颗火苗。保肝缓缓地将羽毛放置在左边的托盘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左托盘缓缓地沉了下去。

    保心躬身道:“大和尚,这是我家大汗带给您的口信。”

    多吉帕姆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地。可能有风,那羽毛在托盘上动了一动。

    多吉帕姆放声大哭。

    凌三攴、水涗坐回到位子上,对金荣佩服至极,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多吉帕姆哭了半日,念道:“心本真空性本无,加诸一羽失真如。”他迟缓地、艰难地走下堂,回身对所有人一躬,道:“金荣大汗点拨佛理,使我大彻大悟。原来,走了几千里,我却依旧在原地踏步!这点醒之恩无以为报,请转告他,金花开来百花杀。贫僧告辞。”

    看着番僧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走了,水涗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对保心保肝道:“头前带路,我去拜师。”

    保心仗着皇帝素服白袍,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便开玩笑道:“皇上,您莫非空着手去?那大汗还不再给您出个题难为难为您?”

    水涗心情很好,道:“我都八年没见着金荣本人了,想当我的老师,嘁,让我先出道题难为难为他再说。”

    保心保肝不敢再废话,低眉顺眼地领路。凌三攴起身笑道:“今儿个什么日子,热闹一个接着一个,皇上等等老臣。”

    金荣将他费心心思腌好的雪里蕻、芥菜、油菜、冬菜一颗颗地挂在夕阳下的绳子上,这些菜是早些时候他委托金振找杭州府杨屷讨来的种子种的。上一辈子梅菜烧肉就没吃够过,这一世看来浙江暂时去不了,只好自己动手搞菜干。

    凌三攴在水涗的搀扶下走到金荣院子里,立刻就火了——老子好好的地方怎么变成咸菜八卦阵了?这儿都什么味儿?还有苍蝇……

    金荣解劝道,“老凌啊,等我的梅菜晒好做菜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水涗叉着腰上下打量金荣道:“金荣,我也要一份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那天书果然能让人改头换面脱胎换骨?”

    金荣还没说话,水涗已经搂着他的肩膀道:“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见面是哪儿?是五哥的衙门里……”

    他足足说了五分钟没给金荣开口的机会。

    保肝保心都看傻了。

    这就是皇帝作派?

    最后水涗道:“金荣,谢谢你。”

    金荣终于得到了说话的许可,他呆呆地看着既成熟又弱智的水涗道:“呃……”

    水涗道:“谢谢你放倒了老五,而且老三据说是你的师弟放倒的……”

    这个很冤枉,忠顺王是扈四娘放倒的,在大街上搞行为艺术;北静王和陆路通私相授受,乱写情书……两件事跟我关系都不大。当然你一定要把功劳给我,那可就有愧受之了。

    水涗一屁股坐在金荣的主位上,“我在青城的时候,人人都说金大汗如何如何,唉,谢谢你。要不是有青城可以容身,可能我已经完蛋了。”

    这个话意思太深,没法子接口。

    “也谢谢你为赵国做的一切。”水涗严肃下来,“别人不知道,但是我明白的,自始至终,你是赵国人。”

    凌三攴惊叹,这个水老六真行啊!金荣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吃过谁的亏呢,今天老六能把他压得死死的,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金荣刚刚“呃——”了一声,水涗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见那个番僧?”

    金荣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开,又闭上。

    水涗道:“金荣你为什么不说话?”

    凌三攴笑得快岔气了。

    金荣道:“我和图播有太深的牵扯,一旦见他可能就会吃亏。”

    水涗看着金荣漂亮得不像个人的脸,“我和你也有太深的牵扯,我会不会吃你的亏?”

    金荣道:“或者我吃你的亏?”

    水涗翻了个白眼,“先帝要我拜你做老师……”话只说一半,等着金荣自谦几句,然后顺坡下驴就混过去。

    金荣嘁地一声,道:“你不肯就算了,我也不会冲你磕头。”

    水涗道:“我们可以做兄弟吗?”如果是兄弟的话,你还得喊我哥。

    金荣道:“论辈分我好像是你的姑爷爷?”二货就是二货,亲戚关系都没算明白,枉为皇帝。

    水涗脸色先白后青,然后变得通红,最后变得漆黑,像开了染坊似的,然后一跃而起,喊道:“休想!”然后一阵风跑了。

    凌三攴笑得死去活来,看着金荣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也有你搞不掂的人!”

    金荣回嘴道:“皇帝是龙。”

    凌三攴转身就走,嘴里说到,“用我的地盘晒了菜干,至少你得亲自烧给我尝尝是什么味道。”

    金荣在屁股后面笑道:“得嘞,擎好吧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