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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南云逝,随北雁来(上)

    秋风渐起,秋阳暖暖,照在背上极其舒服。退休赋闲在家的贾宝玉一个人坐在大观园沁芳闸旁边的花草亭,展开一叠报纸,然后愣愣地看着《煌言》最新版发呆。

    这期里面的每一篇文章都和他没关系:《犯我赵国者虽远必诛:英法国王小心狗头不保》、《金荣捐出祖宅作以民告官用》、《新皇新气象,煌言脱胎换骨》、《法官考试报名惊现二百妇人,其中有品秩者五十人,但没有得到特殊照顾》……

    为什么标题会那么长?贾宝玉想笑,但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想哭。国子监祭酒换了人,是来自青城三七学校的一个女子,出身宫里。她的副手是小孔圣!她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改组煌言报,从上到下全部撵了。

    宫女嬷嬷为主和小孔圣为副?这个组合掀起了滔天巨浪,资格不资格的两说,反正原本大祭酒也不是靠学问大或者会教书而入职——从人事变动看来,科举考试制度改革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行了!甚至已经步入了快车道。

    这个嬷嬷原本是云皇后身边的书记女官,诗书经史无一不通,是出名多年的才女,自比上官婉儿的。其五十岁时退休,被延至土默特(可能是去盯着婉婷如何工作的),在青城管理三七学校,还兼着青城“学部厅长”的官,与婉婷平起平坐,相当于侍郎!

    这个女侍郎因草原大乱而回京,被水涗聘请出任原本只能由四品大员才能担任的大祭酒。大家都想知道,她能不能压服住老学究?会不会搞出个笑话,反落了新皇面子?

    贾宝玉听说那个嬷嬷上任第一天就罢黜了十六个老夫子,而礼部却未发一言。课程计划也下发了一套全新的,包括但不限于数学、地理、生物、农学、机械原理、化学、军事理论、搏击、养殖学、税收学、法律基础、财务学、犯罪心理学、海洋学、外藩概述、行政管理学。

    每个学子必修法律和数学,不及格的一票否决,不得毕业,不得参加科考。另如果能任选一门外语(蒙、清、朝、日、英、法、维、藏、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南越语)加上口语过关的话,能加分。

    虽然许多课程是空白,还没有老师,但是每一门课程下面都有所备注——犯罪心理学和搏击是刑部必修,养殖与农学是农部必修,地理和机械原理是工部必修、法律基础和财务学是户部必修,理藩院则必修两门外语……

    听说这些课程的分数决定了日后各部员的升职加薪,是晋升或降级的依据之一,考试不过关的要停职重修,过关之后才会重新竞聘上岗……

    各地的县丞、县尉也要考试,行政管理学或者财务学、税收学、法律常识不过关的立刻停职,但他们的仕途却完全打开,可直通户部……

    新祭酒先开内部会议,将这消息一发布,老夫子们一跳三丈高,破口大骂,然后……就被架出了国子监,扫地出门。

    全体学生大会上,大祭酒淡淡地道:“以后全国实权缺口达上千个职务之多,你们在座的都有机会独当一面。请看我,一个没有功名的宫女,能做大祭酒,你们呢?前途无量不是空口说白话的。”

    荷尔蒙大爆。

    国子监大定。

    想上街闹事的意见领袖们立刻坐了回去,开始算计凭自己的兴趣和能力可以往哪个方向发展。凌宣有个好爷爷咱们比不了,但是如果方向选对了,咱们的前途可不比他低多少!

    时代果然是变了。

    可惜这一切热闹都和贾宝玉无关:他已从国子监退学,《煌言》的差事也交卸了,他在等死。贾惜春和贾葆带回了皇帝的愤怒,然后领着家将北上承德,目标大兴安岭。

    京城再怎样乱与他们无关了,亲人们,你们自求多福吧。贾珍还想劝劝这个脾气可比倔驴的妹妹,好歹你看着老太太面子,等她……再走行不?

    惜春冷笑道:“老太太从来不认得我是谁。如今她还记得二老爷、三老爷是谁吗?听说连宝玉都不记得是谁了。”

    惜春一走,宁国府更冷清了。除了迎春枯坐等阮光缵来娶,荣宁二府竟然再无姑娘了。

    贾政每日里唉声叹气,王夫人每天哭。李纨管家的手段风格越发地穷凶极恶、杀伐决绝。贾环根本不出他自己的院子,忙着和各路来投靠他的书生、武士、师爷长谈,完全不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贾宝玉前途暗淡性命堪忧,大家只瞒着贾史氏一人。

    直到某日清晨,贾宝玉项下的通灵宝玉光泽全去,那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也没了踪影,仙石成了一块凡石。

    袭人第一个发现石头的变化,她早上负责擦拭宝玉,然后要亲手给宝玉带上宝玉……晴雯和麝月更是骇得跌倒在地。贾宝玉还在等着晴雯给他穿衣服,陡然一吓,手抖如筛,面如死灰,腿脚立不住,光着屁股软倒在榻。

    王夫人第一时间赶到,慌得六神无主,忙不叠地喊,“字呢?快找找,去庙里,求马道婆,看看菩萨前供的香油灯……”

    莫名其妙、自相矛盾的指令让整个荣国府越发地混乱不堪,媳妇婆子们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字”。袭人、晴雯等大丫头平时说话一个比一个厉害,到了这时全部失了魂魄,变成了傻子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晴雯到了这个时候还活着?可能是作者不懂拐弯的偏爱使然……

    偏于此刻,贾母从混沌中醒来,听见窗外脚步急促和嘈杂的议论声,便问几时了。琥珀等丫头正在缝寿衣,闻言大喜,说老太太好了,禀报老爷和夫人去。

    很快贾赦、贾政、刑夫人、王夫人、贾琏、王熙凤、贾琮、迎春、李纨、贾宝玉、贾环、贾兰都环绕于贾史氏榻前,屏息而立。

    贾母自知时日无多,她睁开昏黄的眼睛一一将众子孙扫过,最后目光落在贾赦身上,“吾自知偏心,因为老儿子一直在身边,你却是常年在长城关隘与蒙人打仗的,”她和颜悦色地道:“你也养了儿子,自己何尝不是个偏心偏向的?”

    贾赦忙道:“儿子不敢有怨言。”贾琏和贾琮低下了头。说到生儿育女,贾赦甚至根本算不上好父亲,贾母说他偏心,难道给狗偏了去?迎春嘴角上扬,有些冷笑的意思。

    贾母冷笑道:“不敢?你们个个胆子大得很,都在瞒着我做坏事!一来呢我也没力气管这许多!二来,我们这样的家庭也该出几个纨绔子弟才对嘛。我马上要去找你们爹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也享尽了,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什么话?这个女人念佛一世结果证明也只不过是个极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无知浅薄的家庭妇女而已。小聪明、小算计、小狡猾、勾心斗角是不缺的,可惜根本配不上贾氏的江湖地位——她出身的史氏家风如此:刻薄势利、小家子气、朝三暮四、城府浅而欲壑深。荣国府后继无人,此人负有深责。

    贾母喘息半晌,道:“宝玉,宝玉。”

    贾宝玉连忙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

    贾母道:“你是个有来历的,我尽惯着你,把你养废了,才不至于遭人之忌。你莫要怨我。”

    贾宝玉流泪道:“孙儿得了老太太的喜欢,别提多高兴了。孙儿有出息的,您放心。”贾环、贾兰想笑,但总算知道轻重,脸上讥讽之味道没太浓郁。

    贾母道:“你的玉再与我瞧瞧?”

    室内陡然一静。

    贾宝玉整个儿人一僵。

    贾母道:“你莫要动不动就砸那命根子,要闯祸的——”

    贾宝玉点头道:“是,老太太,我一定要好好保管着。”

    贾环嗤地笑出声来,在一众噤若寒蝉中显得极其无礼。

    所幸老太太没有精力追究贾环失礼,这个孙子从来不在她的眼睛里。

    贾母道:“玉儿,玉儿呢?”

    贾宝玉搞出个谐音梗来道:“玉儿做了皇后了,不在京城——”

    贾母沉默半晌,道:“随她去……”她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逼问通灵宝玉下落,转而看着贾兰道:“你要替你老子争口气!”

    贾兰冷不妨听到这个,原本想揭贾宝玉秘事的心思立刻淡了,他点头应了。

    贾母仰面朝天看着贾政道:“我死之后你们要立刻退出京城,不可久留。”

    贾政看了贾赦一眼,应了。贾母再无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