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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散落的繁花

    “其实我不会在春天去看花,我只会在秋天去看花。”

    “为什么呢?那花不都谢了吗?”

    “子默,真正的生命之美不在绽放,而在凋零。”

    我趴在阳台上,远远地望着那在血色夕阳下的玫瑰花圃,发着呆。

    而兄长站在我身后,笑着。

    我早已忘记了他的声音,他的外貌,只记得那天的夕阳将他的脸映得发红,如同火烧,我甚至看不清楚他的脸。

    直到现在,我也只能回想起,我的兄长有一双如同火般纯净和热情的眼睛。

    那时候的我,究竟有多少岁,我也记不清楚了。他说的话永远是这样的高深,以至于小时候的我根本无法理解他说话的意思。

    我的兄长不是一个母亲,兄长也比我大许多岁,可他待我总是那么的温柔,以至于即使我的童年里没有母亲,我也感受到了如同母亲般的爱。

    在我可以记事时,出现在我记忆里的第一个亲人并不是父亲,而是兄长。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所以我并没有感受到来自母亲的爱。后来我换了一个母亲,同时也多了一个比我大八岁的兄长。

    兄长是情绪收容师,但即便如此,我们的生活依旧过得很艰难。

    作为老实人的兄长,并不愿意去占他人的便宜,导致他总是被别人占便宜,即便如此,他依旧把那些悲哀与痛苦的情绪藏在心底,脸上挂着的总是微笑。

    在我七岁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他在哪里,他又在干什么。当我去问兄长时,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脸上挂着的还是笑容,只不过,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兄长喜欢花,尤其喜欢玫瑰,但是每当我们去看它们时,他的眼里总透露出些许悲哀的神色。

    他不允许我成为收容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为什么。他总是晚上出去,然后早晨天亮了才回来。他跟我说,他很后悔成为了一个收容师,也许是迫于生计吧,他没办法,只能去做,尽管他没有去过魂学校,也没有收容师证书。

    他的梦想是开一家糕点店,他很喜欢做糕点,他说如果有条件了,他以后要在楼下开一家糕点店,然后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手艺。当他说起他的梦想时,他的眼睛在闪烁着,似乎有火在他的眼中燃烧。

    他总是会带我去医院,去看那些被情绪折磨,乃至死亡的那些人们。兄长将白色的玫瑰花轻轻地放在掩盖着人实体的白布上,然后深深地鞠躬。我并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我也学着他鞠躬。

    “在这些白布下的,有些是无辜的人,有些是我曾经的友人,我曾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我的身边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每当我看见他们离去时,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你的影子,子默,我害怕我不够强大,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我着急了,“你不会的,我们以后还要去赏花呢。”

    “........子默,如果那一天我也躺在了这白布下,你能否在白布上,为我放上四朵玫瑰?”

    “为什么,是玫瑰呢?”

    “也许是最后的浪漫吧。毕竟,我死了之后,不能空手去见她啊。”

    “她?她是谁?”

    他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白布,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离开医院后,他脸上的笑容又挂起来了。

    他不喜欢把麻烦给其他人,就算是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他也觉得没关系,他喜欢看见别人的笑脸。他会给身边的快乐与温暖。

    我就如同一个失去窗户的房子,当室内没有光照进来的时候,那他便是为我敞开的大门。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就算是没有父母,我也可以过得很幸福。

    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天,我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我隐约记得那天的天空变得格外单调,貌似下过雨。

    将我吵醒的是那沉重的砸门声,我从来都不记得兄长会用如此大的力气关门。

    我缓缓起身,可当我走向客厅时,我没站稳,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我呲牙咧嘴地在地上翻滚,可站在门前的那个人似乎没有理会我。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沧桑而又满是不屑的脸。

    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邋遢男人,正是父亲。

    时隔几年,他居然回来了,我在他的面前狠狠摔了一跤,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径直地跨过我的身体,坐在沙发上抽起烟来。

    呛人的烟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我哥呢?”我不安地问他。

    “在人民医院。”他平淡地说道,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他在那里干什么?”

    “手术。”

    可当我在听到那两个字时,那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尽管他的声音不大,可依旧会震耳发聩。

    我顾不上腿上的疼痛,发疯似的冲出门外,朝着医院方向狂奔去。

    跑着跑着,天空中竟下起雨来。

    雨水夹杂着泪水,滑过脸颊,最后摔在地上,摔碎了,不见了。

    当我跑到急诊室时,全身已经被打湿透了,我哭着喊着兄长的名字,可是医院里安静得可怕,根本没有人回应我。

    “你就是支子默吗?”一个瘦高,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问我。

    “对。”

    “那么你就是支溥心的兄弟了,你哥现在正在抢救中,他的身体被情绪穿了三个洞,我们正在尽全力来挽救他,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里...........准备?”

    接下来,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内,我的心一直都在狂跳不止,我害怕,以后真的见不到他的笑容了。

    当那个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时,我和他对视了,随后,他摘下口罩,单膝跪在了我身前。

    “很抱歉,孩子,我们没能救得了你哥,他在抢救过程中,就因为出血量过多而死去了,很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接下来可以通知你父母准备后事了。

    我整个人一下字瘫坐在地上,双手忍不住地打颤,我尝试去捂住嘴巴,止住我那丢人的哭泣声,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那一刻,我还是没有忍住,哭着哭着,我的眼前就开始模糊了,像是被糊上了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清了,只有嗡嗡的噪音。

    我回到家中,发现兄长的房间空空如也,我跑到父亲面前,质问他:“我哥房间里的东西呢?”

    “卖了。”

    “卖........了?可房间里的,全是哥最心爱的书和花啊。”

    “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要枯萎的。现在卖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

    我眼睛瞪得浑圆,后牙槽被我咬得咔咔作响。

    “你!”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那极大的情绪波动,再看看我眼睛周围红肿起来的一拳,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可随之而来的只是厌恶的目光与戏谑的笑脸。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们又不是亲兄弟。”

    我不顾眼前这个人还是否是我的父亲,脑袋一热,直接冲了上去,可是他一脚便将我踹翻在地,随即拎起我的衣服,就是两巴掌狠狠扇在我的脸上。

    那个晚上,我被他又是踢又是踹的,嘴中还不断地飚着脏话。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仇人一样。可尽管我被打得失去知觉,我也没有流出一滴泪水。

    我知道,我太弱小了,而弱小者不配流泪。

    可当从朦胧中清醒时,看见父亲正以一种惊恐而震惊的姿势站在角落,他捂着腹部,似乎有血从中滴出。

    他转身离开了家,而我也不堪重负,脚下一软,在冰冷的地板上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浑身上下都痛的令人难以忍受。

    在兄长葬礼的那一天,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来了,可那另外一个人并不是父亲。

    那一天,没有雨,天雾蒙蒙的,几乎没有颜色。

    我将那四朵玫瑰放在他的棺材上,那一抹鲜红色与整个棺材的颜色格格不入。

    风吹过,吹来了一地的花瓣。

    “你为什么要在他的棺材上放红色的玫瑰呢?”

    另一个人开口了,我很惊讶要找我搭话。

    “这是兄长生前的要求。”

    “支溥心是你的兄长吗?我对你兄长的离去感到惋惜,节哀顺变。”

    “嗯。”

    那个男子有着一头的金发,全身瘦高,他给人一种神秘而又亲切的感觉。

    “他生前真的很喜欢花呢,他平时在家都会养花吗?”

    “嗯.........可是,他的花已经被我父亲卖掉了。父亲拿那些钱买了烟酒。”

    “是吗?那真的太不幸了。他真的是一个令人还念的少年啊,在十五岁就去世了。明明是一个天资聪慧的学生,为什么要从魂学院辍学呢。”

    “辍学?”

    “对啊,说是为了补贴家用,家里还有个弟弟需要照顾,所以就辍学了。可惜,我没办法留住他,我的也只是个普通的老师罢了。如果我能留住他的话,那他也不会死了吧。”

    “兄长他...........是在与情绪的战斗中死去的吗?”

    “嗯,而那情绪还杀死了许多小孩的兄长和父母。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不幸运的。”

    我闭上了嘴,看着眼前的棺材慢慢放入到深坑之中。

    “我,想成为情绪收容师。”

    “为什么?”

    “我要向兄长一样,给世界带来快乐与幸福。我已经不想再让其他人体会到自己的痛苦了。”

    我盯着面前的被风吹落,散落一地的繁花,俯下身子,将它们轻轻地捧了起来,抱在怀里。

    “为了兄长,我不想再软弱下去了。”

    那个瘦高的男人想在我家借住一宿,当我知道他是以前兄长的老师后,我答应了下来。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花田里,不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兄长的背影,他转过身子,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在对我笑。

    突然,我沉了下去,耳边萦绕着那些难听的话语。

    “懦夫。”

    “无能。”

    “笑话。”

    我捂住耳朵,却发现还是那么大声。

    “闭嘴!!!!!”

    我大喊道,那喊声真的好大,我突然就被震回了现实,可我还是站着的,而眼前的男子也和父亲一样靠着墙角,害怕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你为什么要躲到墙角去呢?”我不解道。

    “你对刚才的所作所为没有印象吗?”

    “我刚刚不是在睡觉吗?”

    “..........没事,你继续睡吧。”

    第二天清晨,男人不见了,桌子上只剩下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四个字,“参加调研”。

    我来到兄长的坟墓前,在他的面前放了一本烘焙书。

    “哥,愿天堂里你能开一家糕点店,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你放心,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风又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