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辞别
江湖人的世界，是一汪暗潮涌动的苦海，每一个单独的个体泅渡其中，一个浪头随时打来，都可能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即便是能够翻云覆雨的庙堂巨擘或是门派巨头，也不免会一朝走向摇摇欲坠。
而命运射出的暗箭，刺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重创。
燕柱石站在高塔之上，太阳落山前的余晖将他苍老而蕴含无穷力量的身躯拉得老长。
他背负着双手，看着底下那个背着木箱蹒跚而行的少年，眼里有欣慰，也有惊讶，最多的还是坦然。
他是个经历过大风浪的老人，一生见过太多惊才艳艳的人物，他们有的剑法超群，有的枪法无双，或是文坛新星，或是庙堂新秀……
而如今，那些人所剩已经不多了，大多不是死了就是早已泯然众人。
当年与他齐名的人中，如今还能在江湖上听到名号的只剩下了三五个，而他自己，则被宣宗皇帝赐名燕柱石，被兴宗皇帝封为上柱国。
看过世间诸多沉浮，燕柱石自然知道，在这个诸国混战、江湖混乱的时代，一个人想要成长起来，首先要具备的便是一颗强大的内心，懂得忍一时之气、看得开一时一事之成败，眼前的路才会开阔长远。
人只要内心足够坚强，总会找到诸般理由来宽慰自己心中的伤痛，从而冷静下来，继续往前走。
而塔下的少年无疑在这方面走到了极致。
燕祺来到塔下，老头没在下面欣赏雪景，他便扶着楼梯栏杆慢慢上楼。
以往他每天都是这样做的，燕祺猜测老头每天让他爬楼和老乞丐每天晚上看他爬山，都是为了检查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但他没有证据。
来到塔顶，老头照例坐在棋台前，见他没带来肉包子，明显有些不悦。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燕祺坐下，开门见山道。
老头双眼一凝，随即缓缓问道：“想好去哪里了吗？”
燕祺摇头，随意道：“暂时还没想好，路上慢慢想吧。”
“既然还没想好，干嘛急着走？”
“北燕天气太冷了，想去温暖的地方过年，马上就到年关了，时间比较紧。”
良久，老头才说出一个‘好’字。
“肉包子今天还有，明天的猎物需要您去帮忙取。”燕祺看了看刚没入地平线的太阳，道：“也许今天晚上也能拿到猎物，只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动。”
“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燕祺认真道：“不是为我，是为了下面这些人，为了北燕军人的忠诚。”
随即他又自嘲般笑了笑，道：“我们且不管那些大仁大义，就说您，天天待在这个破塔上不活动对身体也不好，每天爬一次山能锻炼身体，长命百岁。”
老头沉思了一回儿，似乎觉得有道理，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他才评价道：“你这一身的平和气息，却背着个充满杀气的木箱子，甚是不搭，你也不怕早死？”
燕祺伸手摸了摸背上的盒子，认真道：“我如今虽是个废人，但这么些年勤学苦练的一身内劲修为还在，这点杀气还伤不到我。”
老头捻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问道：“你觉得天武皇帝与你这盒子相比如何？”
“我这只是个死物，哪能与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燕祺向后靠了靠，没有要对弈的意思。
“她抢了本属于你的皇位，还毁了你一身武道修为，你就不恨她？”老头又落了一子。
这是准备摊牌了么？
燕祺心绪终于出现了波动，回答道：“那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个养子而已，这些年北燕的改革进行得很顺利，效果也很好，如今已是国富兵强，这也算是我报了父皇母后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
“这不是真心话。”
老头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平静，只是手中棋子落下之后，整座塔楼里便刮起了罡风！
燕祺只感觉自己身处元气劲力形成的旋涡中，如同掉进了一渊深井，只觉得窒息，却无处借力往上爬。
从来到这里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个老头很强，却不知道对方居然这么强，哪怕是自己全盛之时，面对这样的人恐怕也只有逃命的份！
燕祺苦笑，叹气道：“好吧，其实，是我看不上北燕这弹丸小地。”
“哦？口气倒是不小，北燕辖下四十七个州府，六百多个郡县，竟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北燕号称横跨两州之地，实则南边有大奉据冀州六成，雍州之地东北方有北齐与蛮族占据三分之一，西南面有西楚占据一隅之地，实则并不大。
北燕岁入区区八百万两，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农业改良使得粮食产量翻倍的缘故，这与江湖上那几个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收入并无多大差别。
外加北燕寒冷荒芜，如今这番景象其实已经到了全盛时期，土地已无处可开垦之处，想要再进一步发展，只能依靠对外贸易。
然而，如今诸国互相敌视攻伐，诸国贸易早已名存实亡，这并非一人一国可以改变的，我无论坐不坐那个位置，其实影响并不大。”
塔顶再次恢复了平静，一颗棋子在老头手指尖反复横跳，像一个鱼儿一般，却始终没法落地，正如燕祺此时忐忑的心情。
良久之后，老头终于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走吧。”
燕祺起身告辞，下到楼梯转弯处，老头再次叫住了他。
“话都说道这儿了，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等下次再见到您时，我再请教也不迟。”
“下次？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等什么时候您听到我的传说时，你就来我那里看看吧。”
“好。”老头似乎很期待，随即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随手扔过来，道：“临别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本书便给你了。”
“多谢前辈。”燕祺一揖到底。
…………
燕祺来到厨房门口时，厨娘还在一如既往忙碌着他的活计，见他过来有些惊讶。
“下午吃的包子你不是已经拿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燕祺道：“我要走了。”
厨娘脸色垮了下来：“去哪里？”
“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去外面的世界闯闯。”燕祺微笑道。
他的面色一直很苍白，但他一直只洗澡不洗脸，加上浓密胡须的遮掩，若不细心看很难发现他的身体异常。
如今虽然走路还有些瘸，但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恢复。
沉默良久，厨娘拍拍裙子往里走：“理当如此的，男人嘛……”
她语气里有些酸，倒不是为从此没了肉包子吃而遗憾，而是这么几个月下来，她发现这个不修边幅的小乞丐人很不错，很像自己的子侄。
男人长大了嘛，总是要打拼自己的另一个家的。
燕祺倒是没时间管她这些酸楚的想法，他也跟着走进厨房，将靠近墙角一直不用的那个灶台上的大铁锅搬开，一边道：“山上我布置了陷阱，明天还是有肉包子吃的……”
“这三个月来，我们已经享了很多福了，即使这辈子以后都吃不上肉，大家也会很知足。”
燕祺将灶台下的铁栅拿出来，走进下面的地洞，吩咐道：“待会儿你记得生火烧点水，要多一点。”
厨娘并未对自己的灶台下有暗道而感到震惊，她只是认真的说了声好。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即便是能够翻云覆雨的庙堂巨擘或是门派巨头，也不免会一朝走向摇摇欲坠。
而命运射出的暗箭，刺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重创。
燕柱石站在高塔之上，太阳落山前的余晖将他苍老而蕴含无穷力量的身躯拉得老长。
他背负着双手，看着底下那个背着木箱蹒跚而行的少年，眼里有欣慰，也有惊讶，最多的还是坦然。
他是个经历过大风浪的老人，一生见过太多惊才艳艳的人物，他们有的剑法超群，有的枪法无双，或是文坛新星，或是庙堂新秀……
而如今，那些人所剩已经不多了，大多不是死了就是早已泯然众人。
当年与他齐名的人中，如今还能在江湖上听到名号的只剩下了三五个，而他自己，则被宣宗皇帝赐名燕柱石，被兴宗皇帝封为上柱国。
看过世间诸多沉浮，燕柱石自然知道，在这个诸国混战、江湖混乱的时代，一个人想要成长起来，首先要具备的便是一颗强大的内心，懂得忍一时之气、看得开一时一事之成败，眼前的路才会开阔长远。
人只要内心足够坚强，总会找到诸般理由来宽慰自己心中的伤痛，从而冷静下来，继续往前走。
而塔下的少年无疑在这方面走到了极致。
燕祺来到塔下，老头没在下面欣赏雪景，他便扶着楼梯栏杆慢慢上楼。
以往他每天都是这样做的，燕祺猜测老头每天让他爬楼和老乞丐每天晚上看他爬山，都是为了检查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但他没有证据。
来到塔顶，老头照例坐在棋台前，见他没带来肉包子，明显有些不悦。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燕祺坐下，开门见山道。
老头双眼一凝，随即缓缓问道：“想好去哪里了吗？”
燕祺摇头，随意道：“暂时还没想好，路上慢慢想吧。”
“既然还没想好，干嘛急着走？”
“北燕天气太冷了，想去温暖的地方过年，马上就到年关了，时间比较紧。”
良久，老头才说出一个‘好’字。
“肉包子今天还有，明天的猎物需要您去帮忙取。”燕祺看了看刚没入地平线的太阳，道：“也许今天晚上也能拿到猎物，只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动。”
“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燕祺认真道：“不是为我，是为了下面这些人，为了北燕军人的忠诚。”
随即他又自嘲般笑了笑，道：“我们且不管那些大仁大义，就说您，天天待在这个破塔上不活动对身体也不好，每天爬一次山能锻炼身体，长命百岁。”
老头沉思了一回儿，似乎觉得有道理，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他才评价道：“你这一身的平和气息，却背着个充满杀气的木箱子，甚是不搭，你也不怕早死？”
燕祺伸手摸了摸背上的盒子，认真道：“我如今虽是个废人，但这么些年勤学苦练的一身内劲修为还在，这点杀气还伤不到我。”
老头捻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问道：“你觉得天武皇帝与你这盒子相比如何？”
“我这只是个死物，哪能与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燕祺向后靠了靠，没有要对弈的意思。
“她抢了本属于你的皇位，还毁了你一身武道修为，你就不恨她？”老头又落了一子。
这是准备摊牌了么？
燕祺心绪终于出现了波动，回答道：“那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个养子而已，这些年北燕的改革进行得很顺利，效果也很好，如今已是国富兵强，这也算是我报了父皇母后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
“这不是真心话。”
老头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平静，只是手中棋子落下之后，整座塔楼里便刮起了罡风！
燕祺只感觉自己身处元气劲力形成的旋涡中，如同掉进了一渊深井，只觉得窒息，却无处借力往上爬。
从来到这里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个老头很强，却不知道对方居然这么强，哪怕是自己全盛之时，面对这样的人恐怕也只有逃命的份！
燕祺苦笑，叹气道：“好吧，其实，是我看不上北燕这弹丸小地。”
“哦？口气倒是不小，北燕辖下四十七个州府，六百多个郡县，竟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
“北燕号称横跨两州之地，实则南边有大奉据冀州六成，雍州之地东北方有北齐与蛮族占据三分之一，西南面有西楚占据一隅之地，实则并不大。
北燕岁入区区八百万两，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农业改良使得粮食产量翻倍的缘故，这与江湖上那几个赫赫有名的大门派收入并无多大差别。
外加北燕寒冷荒芜，如今这番景象其实已经到了全盛时期，土地已无处可开垦之处，想要再进一步发展，只能依靠对外贸易。
然而，如今诸国互相敌视攻伐，诸国贸易早已名存实亡，这并非一人一国可以改变的，我无论坐不坐那个位置，其实影响并不大。”
塔顶再次恢复了平静，一颗棋子在老头手指尖反复横跳，像一个鱼儿一般，却始终没法落地，正如燕祺此时忐忑的心情。
良久之后，老头终于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走吧。”
燕祺起身告辞，下到楼梯转弯处，老头再次叫住了他。
“话都说道这儿了，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等下次再见到您时，我再请教也不迟。”
“下次？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等什么时候您听到我的传说时，你就来我那里看看吧。”
“好。”老头似乎很期待，随即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随手扔过来，道：“临别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本书便给你了。”
“多谢前辈。”燕祺一揖到底。
…………
燕祺来到厨房门口时，厨娘还在一如既往忙碌着他的活计，见他过来有些惊讶。
“下午吃的包子你不是已经拿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燕祺道：“我要走了。”
厨娘脸色垮了下来：“去哪里？”
“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去外面的世界闯闯。”燕祺微笑道。
他的面色一直很苍白，但他一直只洗澡不洗脸，加上浓密胡须的遮掩，若不细心看很难发现他的身体异常。
如今虽然走路还有些瘸，但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恢复。
沉默良久，厨娘拍拍裙子往里走：“理当如此的，男人嘛……”
她语气里有些酸，倒不是为从此没了肉包子吃而遗憾，而是这么几个月下来，她发现这个不修边幅的小乞丐人很不错，很像自己的子侄。
男人长大了嘛，总是要打拼自己的另一个家的。
燕祺倒是没时间管她这些酸楚的想法，他也跟着走进厨房，将靠近墙角一直不用的那个灶台上的大铁锅搬开，一边道：“山上我布置了陷阱，明天还是有肉包子吃的……”
“这三个月来，我们已经享了很多福了，即使这辈子以后都吃不上肉，大家也会很知足。”
燕祺将灶台下的铁栅拿出来，走进下面的地洞，吩咐道：“待会儿你记得生火烧点水，要多一点。”
厨娘并未对自己的灶台下有暗道而感到震惊，她只是认真的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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