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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以远志寄相思 近以相思慰远志

    “哎呦~”

    “嘘,小点声。”

    有一秀才顺着树往上爬,出身望着佳人,一个不留意摔了下来。女孩见他跌落也是心疼,但又怕他叫唤惹来家丁。

    于是她扯了两根红帐绑在一起,从窗户就溜了出去。

    秀才名李文峰,家里还算过得去。

    女子名宋芳,是宋员外的小女儿,家养的金丝雀,家里大大小小都对她疼爱有加。

    两家仅仅相隔一条河的距离,宋芳住在楼上,打开窗就能看到李秀才的家。

    李秀才每日生活非常规律,清晨吟诗晚来诵文,所以至今得了个秀才。

    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人不知怎么就瞧对了眼走到一起去。时常顺着红帐就爬出去和秀才游湖。

    宋芳虽是大家闺秀,却不爱琴棋书画,反倒是喜欢武艺,一有机会就关上门窗悄摸的翻看武功秘籍,都是托家里丫鬟暗中购买而来。

    她还有一把刀,供她独自练习时使用。白天她就坐在窗边弹琴、写字,做一位知书达理、擅琴爱文的小姐。

    晚上研究秘籍,那些秘籍都是江湖骗子写的,哪能研究出什么来,不过她还是乐在其中。

    宋芳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如期盼到李秀才。

    一竹竿伸进宋芳的窗,竹竿顶部沾有一纸张,上写道:“小生李文峰,可否与姑娘一见”。

    看过文字,宋小姐探出头一看,李秀才正不好意思的挠头,脸颊涨红,他在等回信呢!

    宋小姐心里嗔道:“呆子”。

    然后在纸上写下今夜子时桥头,便贴了回去,李秀才大喜。

    久而往之,两人私许终生。常夜里相会,猜灯谜、游龙船、放花灯,每到佳节李秀才都会在宋芳窗外树下等候。

    在对方眼里,两人都是爱文之人,一喜吟诗作对,一喜琴棋书画。为让李秀才不发现她爱武的事情,她自此再未动过床下的秘籍。

    见女儿技艺大涨,宋员外赞叹有加。但时过不久,其知晓宋芳与李秀才之事,大怒,摔杯于堂,斥责宋芳。

    家里无人说情,罚宋芳闭门思过一月并换了房间,使得二人再无相见。

    一月过去,宋芳仍只得在家中,她托人打听李秀才的事,才知他已经有半月未回过家。

    回到原先的房间,打开窗户,河对岸已经没了那个无论清晨还是傍晚都在诵读文章的秀才。没有竹竿再伸进窗来,树下也没人再等她。

    转眼就是半年,她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不乏达官显贵之流。宋员外一一招待,向宋芳介绍,宋芳不喜,闭门不见。

    无奈何,其父又一一拒之,惹得众人不悦。

    每日起床首件事便是开窗看看河岸是否有人,只是每看一次便失落一次。

    然又是四年半,她坐于院落中,心死如秋叶落。听外面锣鼓喧天,想是又有什么人来提亲,怕其父扰她,便回了房。

    如往常一般,一进屋便打开窗。五年之久,笑意才回来,秋风萧瑟,人心渐暖。

    那个竹竿回来了,只见其上贴着一字:娶。

    宋芳仅在背面回上一字:嫁。

    两人会心一笑,笑散了五年的苦楚,笑散了五年的相思。她换上红衣,走进轿子,这喜衣是李秀才带来的,不对,现在应当叫上一句李状元才是。

    她想起他们五年前最后一次相见,李秀才说:“我一定回来娶你”。

    他做到了,想来是吃了不少苦头。

    空口白话,她情愿一等,可一等便是五年。

    状元身份,宋员外也就没了阻拦的理由,大摆宴席,宴请宾客,宋芳顺利嫁给她的如意郎君,顺利的让她觉得旁若做梦,再也不想醒来。

    五年,当他再次站在树下,当她踏上花轿的那一刻起,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或许也算是一段佳话,可人间事就是是非多变化多,上天总是不愿意给一个圆满的结局。

    两人成婚后并没有迁居至长安,而是住在本县,只因李文峰虽状元及第,可也就得个一官半职,成了山风县的县令。

    时间一晃,便是十年。李文峰为人忠厚,不愿阿谀奉承,欲两袖清风,故仕途暗淡,一直未能升官。

    宋芳终日陪伴左右,自知其心性,只怪她一介女流,帮不上忙。有一日,她突然说:“你若是一武将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吧!”

    她不知道,此话已触及李文峰心里埋藏的一段记忆。又过了五年,李文峰辞去县令一职。

    正巧外敌来犯大唐边境,县里招兵,他虽未言语,宋芳作为枕边人知他志不在此。

    遂说道:“你陪了我十五年,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李文峰只感有此妻足矣,思虑良久,于是去了边塞,而这一去便是十年,至今未归。

    无名听老人讲述其故事,听得入神,柳心背箱笼立于身后,不语。

    他们一入山风县便见到有位老人独自坐在道口树下,朝西北张望。宋芳已过天命,垂垂老矣。

    柳心见其容貌,低头不语,因为她的面容可能比起老人也是相差无几。

    宋芳见无名向她走来,言道:“少年真是好生俊秀,世间少有,若是娶妻怕是得三宫六院才装得下”。

    对于宋芳的玩笑话,无名没有当真,也无需在意,因为有人说她本就俏皮,喜欢逗人开心。

    许是看到无名冷冰冰的,才说了这番话来,见到无名脸上浮出的笑意,她也是更加开心。

    无名问道:“婆婆是在等人吗?”

    宋芳摇头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既不是,那就是在思念谁?”

    “你如何得知?”宋芳有些诧异,无名怎么知道的。

    “你眼里的期盼早已满溢出来,怎么能看不到呢!”无名回答说。

    宋芳信道:“是这样啊!”

    就这么坐着,宋芳望着西北方向开始絮叨,这一念叨就为无名讲述了上面的那个故事。

    随后,柳心从箱笼中取出一封信来,上书道:“山风县游击将军李文峰妻,宋芳收”。

    见信而色变,慈祥与幽默化为难以置信。宋芳这才知道,无名是有意而来,他见过那个她朝思夜盼的人。

    接过信件,宋芳没有拆开,反而问无名:“他还会回来吗?”

    还没有等到无名的回答,她的泪不自觉间滴落于信上,而后无名为她转述一则故事,一则不同视角的故事。

    时光回到四十年前,十岁的李文峰随着家人来山风县。

    就是这条河里,本是旱鸭子的他夜晚偷着外出,脚滑落水,被一女孩所救。

    其欲致谢,那女孩却被一众家丁架走,听旁人议论知晓她是宋员外的小女儿。

    家里准备移居山风县,李文峰苦心哀求让其父亲买下宋员外家河对岸的屋子,因为每天开门就可以看到窗边的人影。

    之所以后来考了秀才,也是这件事答应下来的。

    他觉得这样的姑娘定然不喜欢舞刀弄枪的粗人,于是发奋学习,清晨太阳刚冒头,他便开始站在院里念诗诵文。

    不时偷偷看上几眼,只等窗边人离开或关上窗他才停下,见子如此,其父大为欣慰。

    实际上李文峰不喜欢读书,更爱练习武艺,为此还悄摸拜师于镖局之人,白天读书夜里便上龙门镖局待至月上头顶才回家。

    其天赋有限,习武总是不得要领,勤奋苦功下却也算有些功夫。李文峰志不在文,小时一心想提刀上阵,保家卫国,因此没少遭罚。

    遇到宋芳后开始多了几分文气,她也就成了他志向的一部分。

    待到十八岁这年,他终于鼓起勇气将邀约请求用竹竿送至那位女孩手里,其实开始想的是用纸包着石头扔进去,但怕砸伤她也就改了。

    上面的字是他三年前就写下的,保留至现在,纸张都泛了黄。

    他们相爱后,没过多久,女孩的父亲找到他,并告诉他想娶宋芳是不可能的,他被贬低的头埋进地里。

    他跟女孩说等他回来,但未曾想到这空口之言直接让她等了五年之久。

    听完宋员外的话,他离家赶考,一路上遭人白眼,盘缠被偷只能沿街乞讨,如果可以便做点杂活,家丁、小二、倒夜香、乞丐,他都干过。

    此时他的志向已经改变,不再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而是她,他想娶她,这就是他最大的志向,即使再多耻辱也无法改变。

    幼时,其志在武;少时,其志在文亦在人;成年时,其志只在人。

    庆幸的是,他状元及第,荣耀而回。

    但在他离开山风县之前,他曾给留下一封信托父亲一年后交给女子,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若自己一年未归,勿盼。

    起因是怕耽误她,一年已经够了。

    不想这一去便是五年,他高中后派人回乡探查得知她尚未出阁,才有勇气直接抬着花轿来到宋员外家,而他则早早来到她窗外树下,只等她开窗递上婚书。

    见面的那一刻,千言万语皆汇聚成一字,嫁与娶,此生无憾。

    当上山风县县令后,人们开玩笑说:“你看咱们县令跟欠他媳妇似的,对媳妇百依百顺,听说一句反话都不敢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欠她五年光阴,还不清的。

    后来李文峰辞官,直到随征出塞,都没有告诉女孩他儿时的志向是当武将,只因遇到她,才走上了另一条路。

    女孩以为他想随兵出征是因为志不在此,实际上恰恰是因志在此而离家。

    山风县是他们的家,与边塞相近,他要保护这里。

    每月他都会寄一封信回来,每封信末都有一行相同的字:若连续三月未来信,勿侯,吾妻勿伤。

    时至今日,距离上次来信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她知道等不到,但相思起时何处平?唯有西望遥寄相思苦。

    宋芳哽咽而泣,埋怨说:“呆子”。

    心情平静后问:“你见过他,他走时开心吗?”

    无名回答:“他笑了”。

    宋芳听后也笑了,随后还邀无名两人回家。柳心扶起宋芳,听她打趣道:“你家先生尚未婚配吧,要不定个亲再走?看你皮肤滑的,定是个美人胚子,是怕你家先生迷上你才戴的面具……”。

    无名故意跟在身后。

    “药当有名,连心锁身,相思子,来。”此株灵药生长于宋芳常年坐着的树上,方才成熟。

    药有名,曰相思子,《本草拾遗》有载:通九窍,治心腹气。止热闷头痛,风痰。杀腹藏及皮肤内一切虫。

    辛苦、平,有毒。

    以念为食,食相思以生灵智。其子半红半黑,红为相忆甜,黑为相思苦,数年方熟。

    看着手中的三颗相思子,红黑参半,许是半甜半苦。

    见年迈的李夫人走在前面,无名想起半路遇上的李文峰。

    半月前,天黑路滑下起小雨,柳心探路时找到一间破庙,便停下休息。

    捡些柴升起火堆,无名就自觉坐下烤火。放下箱笼,柳心也坐了下来。

    无名说:“你不用一直跟着我的”。

    柳心没有正面回答无名,反而岔开话问:“先生你这箱笼为什么我打不开啊?”

    虽面容有异,但她的声音却如黄莺入耳、春风入怀,好听极了。

    既然她没有回答,无名也就不追问,回道:“那是师父特地给我做的,本来只有我能开,你吸收了一些仙·白首的药气应该也能打开,你试试?”。

    果不其然,这次柳心顺利打开了箱笼,经过无名的允许取出画来,她疑惑道:“这画怎么是空的?”

    “我也不知道。”其实这幅画是无名师父药道然所画,下笔时就没有墨,可却画了十三年,他继续说道:“不过需要时它倒是会显示路线”。

    而后柳心又问起他的师父,无名这才有了神色。谈起药师的事迹,无名是滔滔不绝,不过并没有说出其师的名字。

    若不是柳心打断,他可能会讲上一夜。柳心知道,他对他的师父定然很尊敬,很喜爱,否则也不会只是提起就神采奕奕。

    柳心说:“你笑起来更好看些”。

    无名说:“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无意间的言词,却在暗中拨动了缘分的琴弦,面具下的苍老容颜仿佛回溯,多上几分少女的羞涩。

    不知何时,就着篝火的温度,柳心枕在箱笼上便睡了过去,徒步一天许是太过疲惫得缘故。

    柴火烧不了多久,屋内的木材很快就会用光,为保持温度不让她冷着,等雨停后,无名又去拾些湿木来烤,待水分干后添于火中。

    回来时,发觉不对劲,其身后跟着一个游魂。

    游魂问:“你不怕我吗?”

    无名回答:“我见过更可怕的,所以,还好吧。话说,你是怎么回事?”

    说是游魂,在普通人眼里就是闻之色变的,鬼。

    游魂浑浊的眼睛似乎在震惊无名的冷静,双手捧着一封沾满血迹的信封弯腰恭敬道:“在下有一事求小先生帮忙”。

    火将熄,无名添了几根烤干的木头便假意睡下,他已有许多日没有安心睡过,每每入睡必将因梦惊醒。

    门外站着不知来由的游魂,开口便是求他帮忙,无名自然不想多管闲事,故以装睡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尽管见到无名闭眼躺下,他不但没有保持安静或离开,反而说起他的故事,即无名转述给宋芳的那段往事。

    不知该说他时运好还是不好,四年时间擢升游击将军,却在最后一战丢了性命。

    执念难消,魂欲归故里,然浑噩难保清明,终成游魂。

    他生前写下一封信,未想战死沙场没能寄出。死后拿着书信,想回家,可迷路偏了方向。

    “你如果吵醒她,那你就可以走了。”无名没好气的说,毕竟这家伙一整夜都在说话,天将亮。

    李文峰忙谢过无名,因为他知道无名已应下他的请求。将手中的书信置于门前,再次躬身行礼说道:“先生大恩,文峰来生再报”。

    说完他也就消散离开,只剩下一株灵药跌落在地上,而后遁走。

    此灵药,便是远志。

    人死后,心中留存的执念汇集,生出远志。生有灵智的远志会带使其生长的灵魂回到他最想去的地方,见最想见的人。

    可惜李文峰催生出的远志药性不纯,其中掺杂了情爱,导致药气无法支撑他回到山风县,而中途迷失至此。

    黄口之年,其以武为志;弱冠之年,其以文为由而志在佳人;不惑之年,其奔赴沙场志在保家。

    许是闻到柳心身上残留的药气,致使远志恢复,而后清明过来的李文峰才找上无名。他自知时间不多,加上药植正常情况对医者都是绝对信任的,所以他相信无名会答应。

    “药当有名,连心锁身,远志,来。”在灵药远志遁走的瞬间,无名还是将它抓入手中,尽管它的药效已微乎其微。

    “下次走水路或许就不会碰上这档子事了。”苏醒的柳心建议道,其实很早她就醒了,就连游魂的故事也听了个大概。

    她接过无名手中的信封和灵药,一并放入箱笼之中。

    无名摇头回道:“没银子,坐船可贵了”。

    柳心听言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医者哭穷可真是难得一见,但经历弱水村一事卖药或许也不是个好选择。

    药有名,曰远志,可安神益智,治健忘失神、神志模糊。

    生之于念,引亡灵归途。

    相思子聚相思,远志集执念,两者同根不同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