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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南方的信

    每月初一左右,后陈庄的村口代销点都会接到一通来自远方的电话,陈氏在这些日子里便总在村口来回踱步,直到有人喊她,“大娘,闺女来电话了。”

    各式各样的卷烟如雨后春笋般席卷了大街小巷,配合着门口棚子下的简易棋牌室,组成了云遮雾绕的升仙台。

    陈氏年纪大了,虽说老伴也是个老烟枪,可身体总归是过了忍受烟熏的岁月,所以她往常不愿意来这儿。

    但等她真正把电话拿起来放在耳边,听到那头传来被电流加工过却依然饱含着亲切的一声娘,这些又都算不上什么了。

    不能聊很久,大抵上是陈静与陈香各自报了一声平安,再简单问候一下家里各位亲人的近况,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这天陈氏如往常时候一样,穿过云烟,接起电话。

    门口进来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眼熟的年轻人,问老板买烟。

    她接着电话,嘴里说着:“哪哪都好,你俩在外边可别受了委屈,想家了就回来。”

    那年轻人看向她,去接那盒老板递过来的卷烟的手,在空中没来由地停顿了刹那。

    年轻人看着她,笑了。

    她看着年轻人,也笑了。

    “娘,你看着爹让他少抽点烟,电话老贵了,下个月再打回来。”听筒里传来不知是陈静还是陈香的声音。

    “好好好。”陈氏应着,把电话归还给老板。

    年轻人看着她笑得满是褶子的脸,叫了声伯母好。

    “你是……”陈氏笑着想了想,名字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姓张的小伙吧?”

    “是,”年轻人笑着点头,“张兴邦,我娘来看戏那次多亏了您老人家陪着。”

    “你娘身体还好吧?”陈氏问。

    张兴邦又点头,“好多了,她还经常念叨起你来,说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很难得。”

    “真难为她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陈氏笑着颤巍巍地往门口走去。

    张兴邦要去扶着,却被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推开,又听见陈氏语气温和地说:“不碍事,走了一辈子路了,还从没让人扶过。”

    这是最后一代裹了小脚的女人,初衷是为了体态柔弱,却逢上心性刚强的陈氏,大概像是她脸上一如既往的笑,沟壑丛生,满面春风。

    张兴邦跟了出去,不远处灰驴停在那里,拉车上满是漆红的木质家具。

    “伯母……”张兴邦小声叫了一句,见陈氏仍不疾不徐地往前踱着,以为她老人家没听见,剩下的话便全咽了回去。

    却不料陈氏走出那烟气弥漫的棋牌室,忽然转过头笑着说:“你是想问静儿去哪了吧?”

    张兴邦这下急的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半天,却忘了刚刚咽回去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他只得红着脸走近一些。

    “俺这闺女,哪哪都好,就是脸皮薄的很,也不太爱说话。”陈氏语气突然柔软。

    张兴邦讪讪地笑,“挺好的。”

    “可别让她听见,”陈氏压低了声音,“上回媒人帮一个小伙子传话,说的就是挺好的。”

    “成了……吗?”张兴邦感觉自己脸皮变得如同桥下河水打磨过的巨型石墩。

    陈氏摇摇头,“成什么?俩人啊……”她声音更低了一些,“是面都没见着。”

    “啊?”张兴邦惊讶,“为啥?”

    陈氏又摇头,“她呀,就是脾气倔的像是小牛犊一个样,怕是觉着自己被人挑了,那脾气就像刚开锅的蒸笼,腾的一下……”

    张兴邦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缓慢地点点头。

    “小伙子你过来……”陈氏冲他招招手。

    张兴邦又走近了一些。

    陈氏声音更低了,“你要是真有那心思,就去拖个媒人与她讲一讲,捎带着加上几个她没见过的生面孔,哪怕就是几个名字也成,她指定还是认你,因为其他人她也不晓得,就只认得你……”

    张兴邦若有所思地点头。

    比起这个,他更难以理解陈氏这些话说给他听是为了什么。

    他还在思考,陈氏已经慢悠悠地走远了,那腰背看起来比先前直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