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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苍穹重明 (8)荧惑守心

    薛季昌、李嗣业和陈小浩倾谈了一个多时辰,主厨的道士奉上饭菜,招呼众人用膳。用膳完毕,已到下午申时。席间,薛季昌邀陈小浩夜观天象,延日再往长安。

    李嗣业军务繁忙,决定带领两名护卫下山,临出观前,从怀中取出一锭足五两的金子和二百文开元通宝,道:“这些银子给少侠作为到长安途中的开销之用。我在京城胜业坊有一个秘密联络点,南临东市,专卖文房四宝,名为‘丹青堂’,店家是郭举的堂兄郭源,你找到郭源,报上名号,自可联系上本将军或薛天师,日后使费不足时,均由丹青堂开销。”

    陈小浩知道李嗣业是一个豪爽豁达之人,不喜拖泥带水,也不推辞,道了声谢,接过放入怀中。

    李嗣业离开后,玄清道长带陈小浩到客房中歇息。

    这晚秋凉如水,拔仙台下,山岭绵延,影影幢幢,狂风凛冽,巨石嶙峋,如鬼如魅。

    子时将至,正是夜观天象的最佳时机。陈小浩随薛季昌上到拔仙台。夜空在四野茫茫的大山衬托下更加深邃幽蓝,让人感到几分孤独和凄凉。拔仙台上建有石栏扶手,站在秦岭大地的最高点,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气概。

    薛季昌指着天上北斗七星,道:“夜空广袤,星海浩瀚,早在三千年前,有一部叫《鹖冠子》的古书上便记载: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是为观象授时,通过观察天象的变化,可预知人间世事!”

    陈小浩点头称是。

    薛季昌道:“远古巫咸、楚人甘德、魏人石申三位星象大师通过夜观天象,与天人进行心灵感应,究天人之际,知天人之意。及至上承东汉、下启西晋的曹魏、蜀汉、东吴三国时期,吴国太史令陈卓综合甘德、石申与巫咸三家星图,绘成了全天星图,将星空分为二百八十三官共一千四百六十五星。二百八十三官含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陈小浩道:“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具体所指是什么?”

    薛季昌道:“三垣是指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即北天和东宫、南宫附近不包括二十八宿的那些星座。四象是指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二十八宿是指四象分布于黄道和白道近旁,环天一周。每象各分七段,称为“宿”,分别为东方苍龙之象,含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南方朱雀之象,含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西方白虎之象,含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北方玄武之象,含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陈小浩道:“原来如此,古人是通过观察星象变化,来预测国运、命理的。”

    薛季昌道:“日月星辰,变幻莫测,其中的学问十分深奥,少侠若想学习,本天师日后可以为你一一道来。”

    陈小浩道:“愿垂聆教诲!”

    薛季昌神色凝重,道:“天垂象,见吉凶,王朝更迭,国运兴衰,帝王命数,苍生祸福,皆可从星象中得到映射与预警。自天宝十载(751年)入秋,本天师夜观天象,累月至今。但见斗转星移,乱象频生,尤其是这几天,星象更显怪异,突现荧惑守心之象,乃大凶之兆。”

    陈小浩道:“何为荧惑守心?请天师赐教。”

    薛季昌指着天空中的一颗亮灿灿的星星,道:“你看,天上那颗星星是不是很亮?荧荧如火,故名荧惑星,多为悖乱、残贼、疾、丧、饥、兵之象。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如今荧惑侵入苍龙中的心宿,此乃苍龙之心,荧荧火光,离离乱惑,预兆将会天降大祸,天下大乱不远矣!”

    薛季昌所指的那颗荧惑星,就是火星。陈小浩脑海中闪现了大学期间所学的天文常识——火星与地球的距离大约六点四亿里,是地球到月球距离的一千倍;火星比地球小,赤道半径约为地球的一半,质量约为地球的十分一;火星上的大气相当稀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碳;火星上的表面温度白天为28℃,夜间则为—132℃;火星表面是冰冻的,没有水,橘红色外表是地表的赤铁矿,夜空中望去,犹如红红的火焰,亮度变幻无常,令人迷惑,古人因此将其命名为“荧惑”星。

    陈小浩循着薛季昌的手指遥望天际,果见火星停留在天蝎座一颗最亮的恒星间,连成一线,天上最赤红的两颗天体汇聚在一起,十分引人注目,问道:“另外一颗天星,想必就是心宿了?!”

    薛季昌点了点头,沉声道:“孺子可教也,心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归属东方苍龙七宿,共有三颗星,中央的大星亦称为明堂,代表天王、天子。前后两颗星分别代表太子与庶子。有言曰‘心为明堂,荧惑庙也’,荧惑与大星关连甚密,称为庙,荧惑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为死亡。预示大人易政,主去其功。王、将军为乱,大臣为变,谋其主,诸侯接起。”

    陈小浩道:“天师适才所说‘反道二舍以上,居之’,是不是荧惑在心宿附近发生运行方向的改变,其运行方向或由顺行转为逆行,或由逆行转为顺行,并停留在心宿一段时间,即为荧惑守心,预示了天灾人祸、朝代更迭、王侯将相星坠。而荧惑入太微、入南斗亦是同理。”

    薛季昌定睛看着陈小浩,道:“陈少侠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智慧非凡。”

    陈小浩讪笑道:“鄙人对天文所知不多,只不过曾在就读的清华大学里听教授说过一二,在天师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薛季昌道:“清华大学?这是一所什么学堂?”陈小浩情知说漏了嘴,道:“是鄙人家乡的一个书塾名称,书塾中的先生对星象略有涉猎而已。”

    薛季昌哦了一声,道:“乡下书塾的先生能有此见识,实属不易。”顿了一顿,续道:“荧惑为悖,外则理兵,内则理政。大臣争权,远近不相听,国分为二,这正是本天师忧心忡忡之处。”

    陈小浩见薛季昌夜观天象,掐指算来,一一推测唐朝将要发生的巨变,料事如神,心中不禁大为敬服,道:“玄宗皇帝敬重天师,称天师为道兄。天师何不向玄宗进言,说明其中利害,让他加以防范?”

    薛季昌面有难色,叹了一口气道:“星卜之术,本为好心助人、修积功德所用,只能顺天承运。倘若泄漏天机,就会泄气、失势、失机,殃及施受;更甚者逆天改运,或被邪恶利用,则害人害己,祸国映民,罪莫大焉!何况……”挥了挥拂尘,遥望长安方向,良久不语。

    陈小浩静静伫立,不敢打断他的话语。

    薛季昌过了好一会,道:“君王之心深不可测,如今玄宗皇帝身侧小人当道,群魔乱舞,凶险四伏,本天师曾冒险进言,但圣上被邪魔外道蛊惑,心性迷失,听不进本天师献言,表面上恭维有加,实则敷衍了事,想必心中还窃笑本天师杞人忧天呢?!本天师之言,不知何解又传到了小人之耳,小人心生妒忌,蠢蠢欲动,要对本天师不利,因此本天师及时辞归南岳,以免陷入囹圄。与玄宗告别之时,圣上暗中托我匡扶皇室,协助太子,或者他也感应到了什么不祥之兆吧。”

    陈小浩道:“天师所指的小人,莫非就是宰相李林甫和贵妃族兄杨国忠?”

    薛季昌眉头轻皱,道:“杨国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放荡无行,蛊惑圣上,专权乱政,败坏朝纲之辈,难以成大事;圣上待李林甫不薄,李林甫纵有异心,亦不敢公然与圣上分庭抗礼!但他欲另立太子,因此与当今太子李亨交恶。他心里深知,若李亨即位,必对自己不利。这些年来他麾下聚集了一批奇人异士,逐渐形成一股颠覆朝廷的势力,尤其是他的幕宾慕容晦更是一个深不可测之人,这股力量以拥护李林甫为名,成立了一个隐蔽的‘缚龙门’组织,李林甫与这一组织若即若离,放而任之,若缚龙门成功,他或可另立太子甚至籍此称帝,若缚龙门失败,他又可对外宣称毫不知情,推卸得干干净净。这一年来‘缚龙门’蠢蠢欲动,昨日伏击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实为斩龙手足之举,一击不成,后继必定还有更疯狂的举动。”

    陈小浩道:“依天师之言,‘缚龙门’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太子李亨,其疯狂之举,还可能危及整个社稷,”

    薛季昌道:“不错。本天师让嗣业将军前来相聚,便是商议化解时困之策。李将军乃将帅之才,擅于指挥千军万马作战,对付由奇人异士组成的‘缚龙门’,却非其所长。吾与少侠虽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谈国运时势,知无不言,少侠心中应甚是奇怪吧?!”

    陈小浩道:“愿听天师教诲。”

    薛季昌微微一笑,道:“少侠来自岭南,本天师推算,应是来自南海之滨的东官郡宝安乡。因境内有一山名曰宝山,山有宝,得宝者安,故而得名。”

    陈小浩大吃一惊,自穿越到唐朝,从未向人透露自己的家乡,道:“天师神机妙算,如何得知鄙人的家乡?”

    薛季昌道:“本天师常于南岳修炼,知晓岭南地理。前夜吾夜观天象,见一颗流星自南海而起,掠过天际。掐指算来,乃‘大鹏展翅,缘起宝安’的卦象。在混沌的星空之中,出现流星,就似将黑幕割开了一个口子,或是上天怜悯,天佑我大唐。如本天师没算错,少侠正是那大鹏展翅之人。本天师身份特殊,既不便亲自出面,亦非破解‘缚龙门’困局之人,冀盼少侠代为周旋,以解时困。”

    薛季昌恍如有天眼一般,看穿了自己的来历。陈小浩凛然,背脊升起一道寒气,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几乎脱口而出,将自己来自于公元二十一世纪的机密告知薛季昌,猛然又想到袁天正、郝辉的叮嘱:绝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真实身份,否则必遭天谴!迟疑了一会,道:“天师实乃神人,鄙人正是宝安人氏。到长安寻访故友,机缘巧合,得以聆听天师教诲。只是鄙人一介布衣,有何能力助天师解时困破危局?”

    薛季昌道:“凡历朝遇大劫大难,化解厄运,点破困局,均须有缘之人。无缘之人,纵使他超凡脱俗,或权倾朝野,或技艺盖世,亦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对时局无助。前夜本天师见南海起流星,而少侠正是来自南海之人,实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舍少侠更无他人,望少侠莫再推却。”

    陈小浩忖道,自己从现代穿越到唐朝的任务之一就是匡扶正统,薛季昌所托的任务亦然,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道:“鄙人原欲往长安等地游历,天师如有所命,但请吩咐,鄙人必定全力以赴,”

    薛季昌喜道:“如此极好!长侠本欲往长安游历,正好觑准时机化解厄局。本天师修书一封,你到长安后持函去崇业坊玄都观找荆朏道长,于玄都观长住即可。荆朏道学高深,为时所贤,太尉房琯每执师资之礼拜谒,朝中名士无不游于荆公之门。住下后,你联系郭源,他自会安排一切事宜。”

    陈小浩道:“悉听天师定夺。”

    薛季昌道:“‘缚龙门’十分隐秘,本天师亦未得窥全豹。”拂尘向着北方天幕一指,道:“这一年来,北方天象风云际会,云谲波诡,似有群魔乱舞之象。茫茫世间,还充斥着许多未知之数,但究竟是天灾?或是人祸?或是哪种神秘的生物作祟?本天师还参祥不透,实在令本天师困扰!”

    陈小浩道:“既然未知,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了。”

    薛季昌道:“确实如此,本天师揣测,掌管‘缚龙门’的极可能是李林甫的幕宾慕容晦,此人深藏不露,不清楚其来历门派,我们目前不易轻举妄动,唯有一方面做好防备,一方面暗中追查,冀抽丝剥茧,最终将缚龙门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