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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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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啊,救救我们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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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两位当事人就是为了她们的草率而后悔,很后悔,非常后悔!

    !!!

    话分两头,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时间”这种度量单位的话,那么大略来说,在不到一天,应该也就是曾经的十几二十个小时之前,丁暖草率的做了一个绝对不明智的决定——救人。

    这世道,草芥贵人命贱,随便什么都可以草草决定人的生死,更何况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做这种轻飘飘逾泰山的决定。

    倒霉的是,只要有上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就没什么反悔的余地了。

    而彼时已经到了别无选择地步的丁暖只好尽量放低身子,咬紧了牙关,屏住呼吸,把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的紧张值拉满,想象自己是一缕连绵袅袅的烟气,在或远或近的嘶吼冲撞中悄无声息着闪转腾挪,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来的直觉,希图避过黑暗中亟待噬人的那些危险。

    而危险却用不着小心翼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中,走兽们只需跟随本能肆意来去,搜掠撕咬它们的猎物即可。

    所以在黑暗中根本没有万全,即便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可与她而言,此前本就历经长途奔波,刚刚又猝不及防撞进了走兽群里闷头搏命上一番。到了这会儿,只要一个算不上懈怠的疏漏——或者是没能准确控制好呼吸轻重,或者干脆就是倒霉天要亡人,都随时可能有走兽血盆大口里那无比浓烈的血腥气兜头兜脸的一股脑儿抛洒下来。

    人到了这境地,能不能活下来全凭老天好心。但要这么看,人间变成这德行,老天真的是好心的么?

    丁暖不知道,瞬息间有咻咻的粗喘声几乎贴着她的脸擦过,还未及庆幸,面前似乎有微细的气流浮动,此时她的步子已经跨尽,闪避变向早来不及,只好去依仗这许多年里被无时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锻打出来的反射弧,脑子还未及运转,本能先接管了四肢,拿手肘抵着坚固的火炬尝试着递出虚挡了下。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股不小的劲力怼着手肘就直冲她扑了上来,未及反应,立刻有利齿利落穿透血肉,要不是火炬材质足够坚挺,恐怕她的整条手臂连带这个人都要交代在这。

    此刻可没时间多琢磨痛与不痛,短兵相接间,丁暖敏锐的判断出扑上来的走兽个头不算太大,重量应当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当机立断就着这一下的劲力后仰倒地。左臂靠着火炬抵住近前走兽的疯狂撕咬,右臂并双脚顺势将这头走兽整个撑了起来,同时尽量将自己蜷成一团,把身体缩到走兽身下。

    毕竟,走兽可没有1V1那种武德。

    果然,这边的动静立时惊动了附近的其它走兽,眨眼间便呼啸着聚了过来。好在那玩意儿傻的很,将丁暖仓促间扯来做掩护的那头胡乱撕扯了番后,可能是尝出血肉味道不够鲜美——狩猎中,谁还不想凭本事尝口鲜的——将扯得支离破碎的同类撒开,乱糟糟的又陆续散了。

    于混乱的走兽丛中求生,每一个时机和动作的选择都可谓生与死的博弈,丁暖的耐心几次耗散到濒临崩溃,又强压着重新编织整理,终于一点点把自己挪出了刚刚临时澡出来的修罗道场中央。

    手臂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因此火炬什么时候掉的,掉到哪里早说不请了。在纯然未知的黑暗里,根本不要想着摸索回去寻东西。

    光早已经随着队伍飘远,绝不会回来了——这不意外——她咬了咬嘴唇上破开的伤口,以刺激下高度紧张后略略迟滞的身体。再三确认那些走兽流着涎的粗喘声也全部远离殆尽,周遭只剩自己的心跳声,才把吊高的心放下些许,垂手扎紧腕上的带子,以制住鲜血的流逝。有些自嘲的想起自己落到这地步的目的——救人。

    有始该有终,就算根本没搭上手,总得做点什么,于是嘴唇翕动,尽量把声音往微不可闻压去,声音像是茶水冷透前最后一点热乎气,虽然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放在里头,但还是极尽谨慎的开口问:“在?”

    以前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还活着的人都称得上大难不死好几遭了,可惜后面等着的还是一重重磨难,怪尴尬的。

    不过有时候到底也能苦中作乐蹭到点运气——这么一顿折腾后,居然好巧不巧的,就在这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迅速传回了一声短的“嗯”,既薄且轻,好像是拼尽了力气也没能压抑住胸腔创伤后泄出来的一点痛呼。

    闻声,也不管对方是谁了,丁暖立马在地上摸索了下,摸起块大小重量合适的什么,使了力往远处扔去。

    “啪哒”,东西掉了下去,发出闷不隆咚的声响,短暂局促,余声迅速被黑暗吞噬了,没带起任何涟漪。

    又顿了片刻,黑暗里有人啐了口气息浓郁的血水出来,小小喘了两口气,破风箱般的喉咙里依旧勉力压着咳嗽:“是谁?丁暖么?拉我一把……”紧又喘过两声,摸索着接了丁暖伸过来的手,试图借了下力,终于叹气,“唔……咳咳……不行了,估计伤到气门了!”

    说着索然的拍了拍丁暖的胳膊,撒开了手。

    “先休息下,”丁暖没必要给对方确认自己的身份——像她这样把自己祸害到声带都毁的差不多,每个音阶听起来更接近走兽呜咽的人,实在也不算多,别人听这声音,都知道该离她远远得,能如此随意回应她的人,想来除了高妍也没别人了——回手攥紧对方正抽离的手腕,一扯,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就把人架了起来:“等走兽们走远了再追吧,你走两步试试,看还伤到哪了?”

    “呵!”对方短短笑了声,转瞬牵扯到了五脏六腑,一下子咳开了,前两声还能着意压一压,听四围没什么反应,终于毫不顾忌咳它个痛快。良久才收住,又狠狠啐出一口,空气中顿时又倒腾起浓烈的血气,再出口的却不是什么感谢的话,居然气势汹汹的笑骂了句:“烂好人,看你几时死!”

    “赶得上为高老师你收尸!”丁暖不以为意,为对方顺气的手重新搭回腰上,扯着人又走了两步,才语气平平的回了这么句。

    在如此纯粹的黑夜里,这句话像是个一时不能被理解的冷笑话,不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带着几分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滑稽。

    “你火炬呢?”

    此时此境,这位“高老师”恐怕没有多余心力欣赏她难得的幽默,缓过了一时半刻,生存的本能迅速回潮,敏感的从刚刚简单的几处互动里品出不妥之处。

    这两个人都不是善言词的人——话又说回来,在黑暗中多话的人也活不下来——此时周遭万籁俱寂,只有呼哧呼哧的粗喘声格外清晰的在耳边高高低低徘徊,徘徊上一会儿,再隐忍上一会儿……

    话茬断在这里,像延伸出去就没了承接点的视线,但你总知道,山垣还在,砂石还在,残壁也还在……只是光没了……就像现在,幸运事连着俏皮话乐呵过三五秒,末日还是那个末日。

    默了片刻,丁暖坦承:“没了。”

    没了。短短两个字让空气中本就不算美好的氛围一滞。

    按常理来说,人没有氧气大概能活10多分钟,没有水大概能坚持3到4天,没有食物大概也就活上两周。而在这里,没有光,2天大概是还能作为一个“人”生存在世上的极限。

    当然,这些计量单位对现在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只需要知道:离开了营地,没有火炬,人就会死!

    而待在营地的大多数人,如果不能出来打猎寻找食物、物资,就很可能领不到多少食水,分配不到光线充足的休息位置,身体长久虚耗下去,在这样无常的末世里,也不要指望存在什么人道主义援助。

    总而言之,得有用,才好活的更久一点,活的有把握一点——就好比现在,一个没有火炬的人在搜猎中落了单,基本就只有求个痛快一个选项了。

    但对生存如此至关重要的火炬,却不是人人都能拥有,随便可以换新的。

    因袭传统概念而命名的火炬,虽然功能上来说就只有发出光亮这一项,但其所用材料可以说是凝练了迄今为止人类在坚固与轻便上能取得的最高造诣。早年间因其必要性,经一次次迭代升级,可谓几无瑕疵——集功能极简,携带便捷,坚韧牢固为一体,堪称末世神器。

    后来因为资源枯竭,产量经过几度压缩,现在即便是军人,不到一定级别也不能轻易拿到配给。

    还能在民间流通的一些,更称得上珍贵至极。通常情况下,即便生死攸关,持有人宁可自己受着伤,也不舍得让火炬受太大损害的。

    刚刚的局面仓促且混乱,不过因为各自都持有火炬,高妍跟丁暖分处搜猎小队的一头一尾探路和警戒。虽说是受了环境影响,走兽已经到了近前才发现端倪,但也因身处的地势逼仄蜿蜒,几乎是别无选择的由高妍一个人短暂扛下了第一波攻击,给其他人争取了撤退的时间。即便中间伤势所致晕眩了会儿,不太清楚还发生了什么,可她身后的人都撤退的差不多了,以丁暖的能力,没道理落到这么个境况。

    不过也不值当浪费精力来费解,末世里什么样的境遇翻覆都不足为奇,人心之诡谲,远胜走兽,人又需要抱团应敌,又得忙着各自求活,其中曲折,她根本问都懒得问,直接凭臆测将目前的情况定了个性

    四顾是沉寂的黑暗,黑暗里有潜伏的危险也有根植于想象中的惶惧,还有将世界拖入末世的未知,它们死死绞在一起,无声无息的将活的热切一点点绞碎,慢条斯理,贴心留着还可以挣扎的错觉。

    高妍无声的对着这样的黑暗叹了口气,勉强先压了一压翻涌的焦躁,按着伤口的手下意识的动了动小指,碰了下晕倒前谨慎悬在腰间的火炬,脑子里各种想法翻滚喧腾,想出口的话眨眼间就换了几波。

    “感觉在末日里好像活了有一辈子那么久了……”再开口,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刻意到做作的平静,“诶,你知道末日的吧?”

    说着顿了下,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词字间骤然自顾自添了几分火气:“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嗯?世界都走到末日了,人却还没死绝!你觉得在这当口表演舍己为人应该给谁看?”

    说话间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好似有丁暖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声响起了一下,她整个人更加狂躁,再不顾得拿脑子筛一筛言词,只觉胸腔中一股绝望又膨胀的憋闷,终于按捺不住要畅快的破体而出,于是连珠炮一般又快又急得说下去:“请问你期待的剧情是什么?我甜甜的跟你说声‘谢谢’,我们再拍张合影,被当成优秀典型大肆宣传,引领末日正能量?我告诉你,在这个世道里,怎么选都没差别的,死了就死了,没人纪念,活着也就活着,没人羡慕。人活在这鸟地方,你与我与他早三五天晚三五天的区别罢了,不是烂在这里就是那里,顶顶走运也不过能四肢五脏凑个整……你,你……呼……呼……”

    高妍在末日来临前确实是个老师,不过是退役后被健身中心特聘的格斗教师,性子里本就是个沉闷的。世界慢慢沦入黑暗后,她更加信奉沉默是金,此时竟一句赶着一句,话密的很不寻常,连气都顾不大上换。就这么强吊着一口气噼里啪啦往下说,要不是她那副不知道还全乎与否的内脏撑不住了,差点能咳出半副来,真有点好奇这话的落点会在哪。

    此时她不知道破损了多少的五脏六腑并断了的肋骨们好像才恢复痛觉,集体跳着舞勒紧了她的神经彰显存在感。借着这疼,高妍猛地一挣身,脱开了丁暖的搀扶,跌回地上。

    “好了,好啦……”

    可巧了丁暖也不是什么性格多柔软的人,更别说当下这个境况里,人心早就被锤炼的愈加冷硬。此时她并不急着捞伤号,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拍了拍粘在手上粗剌剌的沙砾,长吐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惆怅回她:“我还记得当年你跟我讲末日生存法则的时候,刚刚顺手把头正给我开膛破肚的走兽给剁了。你看,”她动作幅度夸张的挥手带起气流在自己腹部比划了下,“这条疤还在,那口利齿,啧啧啧,当时肠子都不知道捅破了几节……自己五脏六腑里插着别个牙齿的感受,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聊到了往事,高妍绷紧的神经连带肌肉都缓和了下来,她犹豫了下,伸出手指探了探眼前人的腹部,隔着薄薄的衣料,那道几乎横贯了整个腹腔的巨大疤痕依旧可以轻易感知。

    她的手指粗粗流连了下,对方坦然受之,纹丝未动。

    空气中流过两丝清爽的风,借着它,人终于轻快上两分。

    末日里回忆是奢侈的,不过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奢侈一下。

    她想起那会儿光还没有完全从这个地球上消失,日升月落虽早就模糊了,总归还能在黑黢黢和灰蒙蒙的轮换中看见点东西。

    丁暖这个姑娘在光明岁月里曾是她的学员。那会儿不论男女,少有奔着为了格斗而学格斗的,丁暖就是那少有中的一个,因此给她留了点印象。彼时世界沉入黑暗和狂暴中,许多没跟上末世步伐的人稀里糊涂就死了。她也就是凭借着一点儿先手优势和这么点儿熟人印象,看到顺手捞一把而已,还真没念到能有个回响。

    思及此处,她自嘲的笑了下,抽出手来再摩挲了下腰间的火炬,嘴硬:“啧,感情您这不是见义勇为,是知恩图报呐,真是我们末日里的道德标兵呢。”

    这话每个字都很刻薄,但语气却意外地没那阴阳怪气的意思,更像是有着十分惆怅。

    丁暖闻言微微笑了一下,轻声念叨:“世界末日了,人还没死绝。哈哈,但既然还是人,总该会干点人该干的蠢事不是!”

    “呵,”对方收回手,迅速冷笑了声:“末世的人除了地狱,还能往哪高贵呢!现在就是万物天竟求生存,不在乎你人不人,鬼不鬼,走兽不走兽。“说着,忍着痛,手往腰间摸索去。

    可不等她碰到什么,丁暖却迅速伸手捞了一把,将人整个捞了起来:“高老师说的对,”说话间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平平语气,“万物求生存,我们这也出来太久了,该回营地了,任务没完成,饭还得吃不是!”

    高妍刚想回句什么,又被她迅速拿话一拦:“再说那群人手里就只剩一只火炬了,走兽又追了过去,我们得赶紧点,别出什么事。”

    说着不管不顾扯着人就走,不给一句多话的时间,反倒非常自然的来了句:“你那火炬呢,咱打开一会儿吧,我估摸着时间快到了,皮肉已经开始疼了。”

    高妍紧了紧撑在肋骨与火炬间的手,闷闷的应了声,伸手抽了出来,打开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