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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硫磺与火

    光芒……

    光芒笼罩着世界。

    在这无边光明的环绕中,季木半阖双眼,默默地注视着女孩的睡颜。

    或许……再也等不到她醒来的一天。

    再也看不见那恬静而又温柔的笑颜……

    这些念头于心中刚起……便被他给一一掐灭。

    当一切都全然失却,而故往亦不再复返……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永远地行走在光亮无尽的孤独深渊。

    这里……是由他的心象所成的世界。

    其中,寄予了他所思所想的一切。

    只要他渴望拖延,便可以像如今一般……近乎永久地延缓女孩离去的时间。

    但这至多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宽慰……

    若真如此,他们的灵魂必将在这永劫轮转的幻象中坠入永眠。

    拖得越久,便越是难以离开这个无边之光所统治的世界。

    在一切事象的尽头……就连他们也会融入这万事万物的根源。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般的灵魂,已在与太一的同和之中达成了一种另类的永生。

    但那样的永生……显然与他们所追寻的相去甚远。

    他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脸,回忆起了两人朝夕相伴的那一年……

    “倘若偶尔在繁嚣人境,

    你音容暂从我心头隐退,

    不久,你温柔娴静的幽影

    又在我孤寂的时刻重回;

    如今,那黯然无语的时刻

    还能唤回你前尘历历,

    无人察见的哀思会诉说

    以前未敢倾吐的悲戚。

    恕我有时也不免虚耗

    那本应专注于你的心意,

    我责怪自己强颜欢笑,

    未能尽忠于对你的思忆。

    似乎我不曾哀恸,那绝非

    对往事旧情不知珍惜;

    我不愿愚夫们听到我伤悲:

    向你,只向你吞声饮泣!

    传杯把盏,我并不拒绝,

    却不是以此派遣忧伤;

    杯中的毒素要更加酷烈,

    才能忘却心中的绝望。

    ‘遗忘’或能把我的灵魂

    从种种骚乱烦扰中解脱;

    它若敢淹没对你的思忖,

    我就要把那金杯摔破!

    倘若你从我心头消失,

    这空白心灵又转向何处?

    那时有谁留下来坚持

    祭扫你被人离弃的坟墓?

    我悲怆的心情以此自豪——

    履行这最终的高贵职责;

    哪怕全世界都把你忘掉,

    只要有我在,我终久记得!

    因为我深知,在悠悠往昔,

    你对他何等亲切温存;

    今后他死去再无人悼惜,

    眷念过他的只有你一人;

    我从你那儿蒙受的恩幸

    绝不是理应归我所有;

    你宛如一场天国绮梦,

    尘世爱情不配去攀求……”

    ……

    耳边……传来了某种声音。

    像是雨点……落入水面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而后,那声音又转为渺远而低沉的潮声,恍如漆黑如夜的海上泛起的波涛的翻腾。

    有如暴风,又好像落雨,无比轻柔,仿佛落下的水滴,在内心深处发出阵阵嘶吼……

    有什么人……在深深的脑海中呼唤。

    呼唤着……他的到来。

    可是……究竟是谁在呼唤?

    为什么……这声音竟如此悲哀?

    他想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会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存在……

    “██……到底……在哪呢……”

    “为什么……还没有来……”

    “我们……说好的……”

    “会来……接我离开……”

    “██……我……好痛苦……”

    “不会……再来了吗……”

    “好…好过分……太过分了……”

    “你骗了我呢……全都是谎言……”

    “没有人……得救……”

    “没有人……会来……”

    “谁来……杀了我……”

    混乱的音色……如同失控的潮水般涌流在他的脑海。

    那是一种几乎无法为人类所理解的语言,但却能直达他的心间……

    哪怕甚至已经无法记起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他仍是无比深切地理解了“她”的伤悲。

    这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之感,正如他此刻所感受到的一般……

    不知为何,胸口痛得仿如被撕裂开来……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瞳孔也渐渐失去了焦点,思绪沉入了朦胧的梦幻之间。

    他梦到了……“她”刚诞生时的事。

    宛如能被捏碎般的柔软……

    满布褶皱的、红色的婴孩……

    怀念着子宫里的城镇……

    哭泣着……不想离开。

    学会了行走……

    学会了交谈……

    喊出了那一声熟悉的称谓……

    季节接连死去。

    先知的圣袍下飞出了虱子,追逐着硫磺与火而来。

    流浪的丑小鸭到达了彼岸……

    他们一同笑着,边笑边拍着手。

    破碎的黑之卵……

    从和服里伸出的、来自冥界的女人的手……掐住了少女的咽喉。

    街道降下了审判。

    世上有人死去了……

    ……

    这时,我们已来到苦刑折磨的最后一层,

    我们向右转去,

    我们注意到另一种令人关切的情景。

    这里,陡壁悬崖火焰狂喷,

    而这层框架向上吹起阵风,

    这就把火焰吹回,使它远离这一层。

    因此,我们不得不从毫无遮拦的一边,

    一个跟着一个迈步向前;

    在那边,我害怕烈火烧身,在这边,我则害怕坠入山涧。

    我的导师向我说道:“在这个地方,

    要牢牢管住眼睛,

    因为稍有疏忽,就会迈错脚步。”

    这时我听到在那熊熊烈火当中,

    响起一片歌声:“至高无上的仁慈的主”,

    这使我切望转过身去,其程度不下于注意步行;

    我看到幽灵们在烈焰中边走边唱;

    因此,我又要观看他们,又要留神我的脚步,

    这就把我的视线时而放在这边,时而又放在那面。

    在把那首颂歌唱完之后,

    他们高声喊道:“我还不认识那男人”,

    随即又把那首颂歌唱起,声音低沉。

    唱毕之后,他们又喊道:“狄安娜把自己固守在丛林之中,

    而把爱丽斯从林中驱逐,

    因为她中了维纳斯的毒。”

    接着,他们重又唱起歌来;

    接着,他们喊出那些曾是忠贞不二的丈夫和女人,

    正如德行与婚姻要求他们恪守的规定。

    我想,这种做法足以使他们

    度过烈火烧灼他们的全部时间:

    必须用这样的治疗和这样的食膳,

    使创伤最终得以愈合告痊。

    ——《神曲·炼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