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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赎罪之券

    终于……

    迈着蹒跚的步履。

    我来到了,检票员的面前。

    虽然双腿仍是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但至少——

    这一次……我是凭借着自己的勇气迈步向前。

    对……

    “勇气”。

    每当提及这个词语……

    首先……我所想到的,大概还会是那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着天空高声喊出“Monpanache!”的西哈诺吧。

    西哈诺的话……

    有种让人情不自禁的感觉……

    精神正派的人,都会从他的panache中得到勇气呢。

    嗯……对,西哈诺在被亡魂带走的最后一幕中,喊过“勇气”吧——

    “你说什么……

    白费功夫?!

    我当然明白……

    但是……战斗并非总有胜算……有些战斗注定会失败……

    没错……明知会输还是顽强反抗,反倒愈发悲壮……

    这一大堆是什么人呀……好像有点印象……对了……这些都是我的宿敌……

    这是叫做‘虚伪’的亡魂!

    怎么样,尝尝这招!‘妥协’、‘偏见’、‘胆怯’、‘幼稚’的亡魂……什么?我会让步?

    不,绝不!哦,你……那里的是‘痴愚’的亡魂!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把我打倒……那又如何?战斗!战斗!我要战斗!

    你们要抢走我的一切!

    ……来,抢吧,尽管抢吧!但有一样东西,你们只能任凭我带进天堂!

    我一行礼就把蔚蓝的入口清扫得纤尘不染,这东西没有一丝皱褶,没有一个污点,你们只能任凭我把它带走!

    那就是……Monpanache!”

    他所存在的最后一个瞬间,西哈诺仍想要带走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Monpanache”……其实不过只是他帽子上的一根羽饰——那好像可以引申为“男子汉的勇气”呢。

    在夺走一切的塌鼻子死神面前……西哈诺所留下的话语很精彩啊。

    “……没错,你们这些家伙,想夺走我的一切!

    ……来,夺走吧,夺走就是了……

    但是……无论你们怎么叫嚷,在去往‘月之国’的路上,我还是会带走一样东西!

    那就是我的……勇气!”

    仿佛是在排演着诗剧一样,我于心中反复地诵念道。

    对这一勇气无动于衷的人……

    对这种行为莫名惊诧的人……

    我想……或许是并不存在的吧。

    继而,我稳住了自己先前仍是不停颤抖的身体。

    如同那些此刻已经通过了闸机口的人们先前所做的一般——

    从口袋中,我取出了那张与众不同的、印满黑色蔓草图案的花纹和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字的绿纸片。

    而在递出这张纸片的瞬间……我也和检票员对上了视线。

    那张脸……

    不……

    那副假面……

    每当我注视着那眼眶之处所裂开的空洞……

    就总是会有一种……仿佛“灵魂”即将被吸入某种神秘的实在一般的感觉。

    下意识地……我几乎就要将目光移开。

    不行……

    不可以在这里避开“他”的视线……

    那样的话……

    ——我的秘密……就会被“他”发觉。

    不……

    不对……

    说不定……“他”其实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我和周遭的人潮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一点……

    而且……哪怕会被发觉。

    我想,这也是无可避免的吧……

    毕竟……

    卡夫卡君和我一同选择的那个选项——

    【α:与检票员交谈】

    若是想要将其完成的话……就不得不与之进行对话。

    第一句话……究竟应该如何去开口讲呢?

    正当我这般地设想的时候……

    检票员的目光,已经慢慢地由我的面颊移动到了我的手上。

    霎时间……我似乎看见,“他”稍微抬起的右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是错觉吗……?

    也只有在静谧悄然无声地蔓延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以余光悄悄地打量着“他”。

    原来……

    “他”并不像我先前所感觉的那样高大。

    甚至于……有些娇小。

    仿佛在那艳丽的水鸟花纹和服之下……其实是一个娇弱、瘦小的女孩子一样。

    不久……“他”再一次抬起了手。

    而后,取走了我手中的门票。

    在将纸片的四折打开并静观了片刻以后,检票员又将其所有权交还在了我的手上。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眼前的闸机缓缓打开了。

    与此同时……

    检票员似乎也在用眼神示意我——已经可以从通道闸机处通过了。

    居然……如此顺利吗?

    这本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

    不过……

    这样的话……

    就几乎没有尝试与“他”交谈的时机了。

    必须……尽快从这里通过才是。

    假使再继续逗留下去的话……

    ——周边那些已经因此而停滞了的人潮……将可能会产生某种难以估量的变化。

    所以……

    ——我再一次……向着不知是要去往何处的前方迈出了脚步。

    但……

    当我快要从“他”的身畔经过的时候……

    我还是遵从着那一“选项”如是发问——

    “这张绿色的纸片……它到底是什么呢?”

    原本……

    对于这一疑问是否能够得到解答……我是几乎不曾抱有过任何希望的。

    可是……

    在我从“他”身旁跨出了那一步的时候……

    从并不遥远的身后……

    传来了宛如地缝里隐隐呼啸的风声一般阴冷、暗沉而又含糊不清的声响。

    “他”……

    不对……

    这里……应该要用“她”吗?

    “……银河铁道的……列车票……”

    “……通往天国的……赎罪券……”

    那是……尚还透露出些许稚气的少女的声音。

    这个人……

    不……

    这个孩子……

    如果只是从声音上来判断……

    我想……

    ——兴许“她”还没有我那般大吧。

    一时间……

    我的脚步竟有些凝滞住了。

    “你……知道……μ……吗?”

    那个声音,如是问道。

    “如果……你……遇见……她……”

    “请……代我……向她……问好……”

    面具上……

    ——那未曾掩盖双眸的空洞中……缓慢地流出了殷红的某物。

    那是……

    “‘你’……挚爱的……爱丽丝……在哪里?”

    这般的话语说完——

    那个少女的脸上所佩戴着的面具……

    ——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

    宛若墙壁上的涂层一片片地剥脱……

    那张脸……

    不……

    那个东西……它还称得上是一张“脸”吗?

    简直……

    ……就犹如一个巨大的蜂巢一般。

    在那无数绽裂的、黢黑的腔隙之间,大量蜷曲、蠕动的蠕虫坠落向地面……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一声声地——

    血肉绽开……

    四分五裂……

    甚至……

    就连那个原本应该是“头颅”的身体部位本身……

    ——都扭曲成了“莫比乌斯环”般不应于人体之上出现的、不可名状的曲面。

    一股浓郁的甜香……伴随着几乎快要令人窒息的恶臭传来。

    毫无征兆地……

    那个“东西”,在遽然之间拨开云层照射至此的、异常明亮的月光下……

    就好比一尊靠近了炉火的蜡像——

    一滴一滴……

    ——逐渐地融化、销解了。

    ……

    “请各位出示车票。”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座位的旁边,站着一位头戴红帽子的高个子乘务员。捕鸟人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列车员稍微瞥了一眼,立刻移开视线,询问似地把手伸向乔班尼他们一方。

    “啊,糟了!”乔班尼窘困了。正当他扭扭捏捏不知如何是好时,柯贝内拉却大模大样地拿出一张灰色的小车票。乔班尼手忙脚乱地试探着摸了摸上衣口袋。他自慰地想:说不定揣在里面呢。他的手一下子触摸到一大叠纸片,心里便琢磨起来,是什么时候放入了这玩艺儿呢。急忙掏出一看,原来是一张折成四块像明信片那么大的绿纸片。列车员伸手在等着呢,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递给他再说。他这样想着,便递了过去。列车员立正站直,恭恭敬敬地打开查看,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摆弄上衣的纽扣。与此同时,灯塔看守也从下往上关注地探视。乔班尼想那应该是一种什么证明,顿觉心头一阵激动。

    “您这是从三次空间世界带来的吧?”列车员问。

    “我也不知道。”乔班尼以为没问题,抬头笑道。

    “可以了。南十字星车站就是在下一个三次元空间。”列车员将纸片还给乔班尼,又转向别处去了。

    柯贝内拉迫不及待地匆匆翻看那张纸片。乔班尼也想快点好好看看。然而,那上面只是印满黑色蔓草图案的花纹和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字。在默默注视的时间里,竟产生一种被其吞没的感觉。

    捕鸟人不禁从旁惊叹;

    “哎呀,这可是件宝贝!只要有了它,就可以上真正的天堂啦!何止天堂,这是一张天南地北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呀!怪不得,在这不完全的幻想四次元银河铁道上,可以自由往来、东游西逛呢。原来你们俩并非一般人物。”

    “我简直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乔班尼红着脸答道。他又把它叠好放回衣袋里去了。然后难为情地与柯贝内拉又装作凝视窗外的景色。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那个捕鸟人在不时地望着这边,好像还在一个劲儿赞叹。

    ——《银河铁道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