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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鹿死谁手(上)

    巴蜀三贼上了马车,谷一凡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中了习影一掌已成内伤,小腿肚也鲜血直流,自己闭了小腿经络血脉,撕破衣服扎了伤口,撒上止血药。外伤尚无大碍,内伤一两个月不能恢复。

    沿着大道一路往西,过了四明山,路过两个小镇,为了隐蔽行踪三贼却不住店,又顺着山路走了大半天,太阳已经偏西,来到一座村庄,找人一问,这座村庄叫郭家庄。农村没有客栈,三贼在村中找了一个大户人家投宿,农村人倒也朴实好客,将三贼接待下来。

    村中有二三十户人家,四周都是庄稼,中间有一遍空地,用青石板铺成,四周种了些桃花槐树,空地的一角摆着一尊大石磨,便成了村民晒谷子休憩用的打谷场。大户人家主人郭老爹,儿孙满堂,祖孙三代住在打谷场旁。三贼安顿下来,谷一凡开了张药方,让钟力夫到附近药铺抓了些药来治内伤。

    第二天,肖宇一觉醒来,听见三贼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休。

    钟力夫说道:“鄱阳湖那一仗,陈友谅把家底输个精光,连命都输掉了,却干嘛藏下这二十万两黄金?”他是个粗人,对陈友谅精心布置的后事,不甚明了。谷一凡道:“陈友谅赌输了这一局,留下二十万两黄金,当然是要让儿子陈理来翻本。”谷一凡读书甚多,头脑精明,见识过人,自然能体察出其中细微。钟力夫道:“可张定边却带着陈理降了朱元璋,献出武昌城,又怎么翻本?”谷一凡微微一笑,说道:“朱元璋赢了这一局,装得胸怀大度,不但不斩草除根,还把陈理封了侯,张定边虽然带着陈理降了他,献出武昌城,却隐瞒了二十万两黄金,这是假降,韬光养晦伺机而动。朱元璋得知二十万两黄金下落不明,便放心不下,把陈理远远放到辽东,子子孙孙戒备着,就怕他來争这大明的江山。”

    据史载,朱元璋封陈理归德侯,于洪武五年索性把他迁出国境,安置到高丽(朝鲜),让高丽王照看他。钟力夫不懂政治,说道:“伺机而动?陈理那个王八羔子,等了四十年也不见他有动静,就不敢狠下心赌这一把,怕他朱元璋个屌,赌赢了,头上赚个龙冠来戴,赌输了,脖子上留个碗大的疤子。”谷一凡道:“陈理封了侯,锦衣玉食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乐不思蜀,早没了他老子那股血性,不想和朱家争这大明的江山了,又被高丽王时时看着,就算有心敢想,也没胆子敢做。”

    莫无言说道:“想不到张定边会将藏宝处绣在陈理的肚兜上,真是处心积虑讳莫如深。陈友谅和张定边留下这天大的秘密,四十年了这个谜还没解开。”说完拿起那件肚兜正正反反瞧着,上面一针一线绣得精致绝伦。谷一凡接着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天大的秘密终究大白于天下。四十年前锦衣卫为了追查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张定边却象化成了烟,从人间蒸发了,至今生死未知。”钟力夫道:“这笔巨款至今就没人找到?”谷一凡道:“这笔巨款如石沉大海,除了张定边外无人知晓,没想过了四十年,这张藏宝图会落到咱们手上,只不知这图中绘的千岛湖在什么地方。”莫无言说道:“陈友谅在湖广称王,起兵之前曾是湖里边打渔的,千岛湖必定在湖广一带。”

    “这件事是虚是实,咱们定要到湖广去弄个水落石出。”谷一凡虽然挨了习影一掌,却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莫无言却冷冷说道:“这件事已经暴露,朝廷肯定要追查,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对这笔宝藏垂涎三尺……”

    说到这里,莫无言像听到什么,拉开房门,纵身窜上屋檐。只听得一遍瓦响,屋檐上滚下一个肉球,滴溜溜一转,还没看清,便消失在农舍后院之中。

    莫无言顾忌谷一凡重伤,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穷追,回来说道:“老大,房上有人,咱们已经被盯上了。”谷一凡阴恻恻地笑,说道:“猫儿既然闻到了腥味,就一定会来。那小丫头搅了这趟浑水,这件事在万福山庄已经闹开,最多半月就不胫而走传遍江湖。”莫无言道:“咱们要尽快赶往湖广,在这儿夜长梦多。”他担心一旦行踪暴露,这件肚兜将引火烧身。钟力夫却说道:“咱们已经和肖伯庸约下五日之期,这就前往湖广,肖宇那八百两的身价难道不要了吗?”谷一凡道:“要!先捞到八百两也不算白跑这一趟,他们肯定在关帝庙设下埋伏,咱们不能自投罗网,得把肖伯庸一步一步从关帝庙引到断魂崖,再把他儿子头朝地脚朝天吊在崖上,一有风吹草动,从上面落下来,还没等他粉身碎骨,肖伯庸那颗心就先碎了,我谅他也不敢使诈,哈哈哈哈……”说到这里一阵狂笑。

    断魂崖是离地数十丈的悬崖绝壁,飞鸟难越人迹罕至,肖宇在一旁听了不寒而栗,心想:“三贼果然是心胸险恶的龌龊小人。”

    巴蜀三贼在郭家庄深居简出,一晃到了第四天。

    晚饭时候莫无言酒瘾上来,抓了肖宇来与他对酌。三杯落肚,见肖宇仍不动筷子,说道:“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难道不对公子口味?前日事出无奈,有所得罪,今日酒逢知己千杯少,干!”

    肖宇见他语带讥讽,心中抑郁,端起面前的酒,一气喝完,冷冷笑道:“我连你姓真(甄)姓假(贾)都不知道,你对我肖宇的性情为人也不清楚,你我岂能称知己?你挟我此行,不就为了几个钱吗?”莫无言说道:“这是做买卖,买卖归买卖,喝酒归喝酒。”肖宇冷笑道:“做买卖?抓我到这里,买什么?卖什么?”说完自己满上一杯。莫无言眉梢轻扬,说道:“我拿你一条命卖八百两黄金,有买有卖,怎么不是做买卖呢?”肖宇听了,头一仰倾杯而尽,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放声长笑:“呵呵呵呵,我肖宇命贱,卖不了八百两黄金。我手无举鼎之力,身无绝世武功,要打打不过你,要逃逃不出去,这条命既然在你的手上,是死是活身不由己,与其饱食终日活到老才死,倒不如从断魂崖上掉下来痛快,早晚都是个死,生不能欢,死有何惧!”

    莫无言听完,不言不语饮了三杯,揶揄道:“前日咱们小店对酌,促膝畅谈,识得公子雅量过人,今日再同桌共饮,才知公子不但雅量过人,胆量更是惊人,可席间所言,是仗着三杯酒壮胆说出的话,这话算不得数。明日断魂崖上,我倒要看看肖公子姓真还是姓假,是真君子还是假君子,是真不怕死还是假不怕死!”

    肖宇收住笑容,肃然说道:“我肖宇平生结交豪杰无数,可从不与龌龊小人为伍,为朋友两肋插刀,为英雄一掷千金,别说八百两,八千两八万两也在所不惜,但和心胸险恶之徒同桌共饮,只可惜脏了这杯好酒。”说完手一翻,满杯子酒倒在地上。莫无言见了,脸色沉郁,牙关紧咬,“啪”的一声手中酒杯被捏成碎片,三指捻动,碎片化成了细瓷屑撒了一桌。

    忽听得屋外一阵马铃声响,莫无言抬头看时,六男一女,一行七人,牵着两匹骡子“叮叮当当”走进村来。骡子驮着戏装道具,其中一个男子肩上站着只山鹰,一人手持铜锣,“咣咣”两声锣响拉起了调子:“诸位乡亲,途经贵地交个朋友混碗饭吃,借宝地一寸土,给大家唱出大戏,博诸位一笑,望乡亲们来凑个热闹,唱得好给几个赏钱,唱不好拍拍屁股溜走,初来乍到,请多多捧场……”

    原来,进村的是一队戏班子。时近黄昏,不少村民吃了晚饭在打谷场上闲聊,见来了一队唱戏的,三三两两聚拢过来,那七人穿上戏装画了脸谱,粉墨登场,顷刻之间打谷场上聚集了数十人。

    第一出戏是《鸿门宴》,鼓声伴着锣响,一段武戏直打得热闹非常。

    谷一凡在窗口看了良久,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说道:“郭家庄今天来了这么多外人,老二你不觉得太热闹了吗?”莫无言听出话外之意,对钟力夫道:“老三,你到外面查一下这些人的来路,看他唱的什么戏。”

    钟力夫刚走,村口传来“嘿嗬嘿嗬”挑担子的声音,五个樵夫各挑一担柴火远远走来,那柴火满扎满扎的,每担足有两百余斤,弄得扁担“咯吱咯吱”响,樵夫担在肩上,脚下却稳健异常。莫无言说道:“还没过冬,谁会买这么多柴火?”谷一凡暗想:“这么重的份量担在肩上,却听不出脚步声来,这五人绝不是一般打柴的。”他因身上有伤,心中便格外警惕,低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得留个心,收拾一下,马上离开这儿。”说完拾起行李,便要动身。

    这时打谷场上已经挤满了人,第二出戏《单刀赴会》演到了第三折,关羽在唱“两朝相隔汉阳江,上写着‘鲁肃请云长’。安排筵宴不寻常,休想道‘画堂别是风光’……”

    闹烘烘的人群中,一阵臭气从后面传来,钟力夫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个算命先生,头戴道观,脚趿一双破鞋,身上的道袍不知有多久没洗,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肩上扛着只破破烂烂的八卦幡,右手拿把折扇,伸到后背去搔痒,那折扇象是正搔到痒处,半张着嘴很是舒服。钟力夫骂道:“臭道士,滚一边去!”算命先生抽出折扇,慢条斯理说道:“大路朝天---啊---啊嚏---各站一边,我爱—---啊嚏------站哪儿,就站哪儿。你管得着吗?”两声喷嚏,飞沫四溅,把钟力夫面颊弄得湿濡濡的,腮边一阵瘙痒,他伸手急拍,竟是折扇上飞来的跳蚤,不禁心中泛恶,抓住那臭道士的手腕,想要将他推开,谁知滑不溜湫,刚一使劲手腕就滑了出去。那道士嘻嘻笑道:“想耍横?让我看看你的相。”他朝钟力夫面上扫了几眼,拿着折扇比划道:“你天庭窄地脚宽,眉心歪鼻梁弯,不是孬种就是穷酸。”钟力夫没抓住他手腕,已觉不妙,见他调侃自己,知道大有来头。那人继续道:“你这个相吃肉就吐,遇色就哭,喝酒就醉,逢赌就输,一不能吃,二不能喝,三不能嫖,四不能赌,不在庙里当和尚,跑到这里耍什么横!”

    谷一凡携肖宇跳上马车,莫无言驾着车,往打谷场中驶去。谷一凡唤道:“老三,快上车!”钟力夫正要跑过去,却被算命先生挥扇拦住:“慢着,你这命还没算完,遇色就哭逢赌就输,还得加上一句,偷到钱财就要火烧屁股。”

    钟力夫猛地一掌拍去,那算命先生折扇一勾一带,把他掌上的劲力轻巧化开。

    莫无言见钟力夫被道士缠住,驾车驶到他身边。钟力夫怒容满面,拳掌如风,只想三拳两脚致对方于死地,算命先生却嬉皮笑脸,挥扇说道:“乖乖了不得,是个火烧不透的铁屁股,还真横了!”那扇子如封似闭,将钟力夫阳刚之劲尽数化去。钟力夫一双手打得穿百草园的砖墙,却打不破那薄薄的扇纸,反被那折扇左牵右引,顾此失彼。莫无言见他落入缠丝劲中,猛地挥出马鞭,钟力夫抓住鞭梢腾空跃起,算命先生一脚踢来,踹了个空,那只破鞋从他脚上滑脱,打在钟力夫屁股上,钟力夫一跤扑倒车厢中,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一个臭鬼,不知是哪路神仙!”

    莫无言扬鞭策马,朝前急奔。未到村口,便远远望见五个樵夫卸下柴火一字排开,堵住了道路。那柴火每担足有大半个人高,马跳得过去,车却碾不过去,现在谷一凡身上有伤,又带着肖宇,不敢硬闯,一拉缰绳掉头折了回去。

    车驶到一棵大槐树下,一只粪桶从天而降,莫无言忙拨马避开,跑得两步,另一只粪桶又横空飞来,却是后发先至,一眨眼就要砸到车篷,莫无言放开缰绳纵身跳起,左右各抓一只桶,用力掷出,“呼”地一声,两只粪桶朝大槐树下飞去,接着一个前翻,稳稳落在马车驾座上,心中暗暗吃惊:“树上还藏得有人,来的可不止一路人马!”

    四轮马车被两只粪桶阻拦,向左一拐,向右一折,找不到逃生之路,看戏的人群四处逃散,打谷场上一遍混乱。莫无言见有条小路通往村外,忙驱车往小路奔去。

    走不到半里,来到一个山谷,四周峭壁耸立,状若天井,正是乡人说的“回音谷”。放眼瞧去,四面环山,没有出去的路,竟是一个死胡同,正要掉头,忽听到:“桃花开,梅花落,风吹斗篷上山坡,斜风雨,泥巴路,断桥河边人难过,阳关道上行人少,艳阳天下百鬼多。”

    谷一凡听了这唱段,惊得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道:“淮河二鬼?都已经死了三十年,怎么又活过来了?”立马喝住莫无言:“慢着!”

    莫无言刹住车,只听一个声音在山谷里游荡:“谷老大,三十年不见,没想你还真发财了……嘿嘿……真发财了……发了财就忘记老朋友了么……忘记老朋友了么……老朋友了么……”

    一时间回音四起,那声音忽东忽西时远时近,三贼顾其左右,只觉说话的人象鬼魅一般飘忽不定,却不知他在哪里。

    谷一凡提起丹田气,纵声喊道:“蔺驼子,原来牟秃驴和你还活着,今天是找我寻死来了?”声音洪亮,却在极力掩饰身上的内伤。

    “三十年前,西风岭,谷老大用尽心机,落井下石……让我俩死了一回,真成了鬼,嘿嘿,成了鬼又还魂了……还魂了……想死都死不了啦……都死不了啦……死不了啦……”

    谷一凡想起三十年前的事,自言自语道:“他俩从西风岭摔下去,原来没摔死,真是可惜!”那声音继续说道:“在西风岭我说过,咱俩变成鬼也要索你的命……索你的命……没想过了三十年……三十年……才找到你……找到你,还听说你捡了二十万两金子……两金子……,嘿嘿……想和三十年前一样独吞吗……独吞吗……独吞吗……”

    谷一凡呆在车中,回音如恶鬼缠身,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心中发怵,想道:“才几天时间,这件肚兜就传扬开,引得几路人马寻踪而来,二鬼在暗处,咱们在明处,这不正好中了他的埋伏?看来他俩不但没死,还打听到了我的下落。他俩花三十年的时间寻仇,今天遇上是既要钱又要命,绝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里,忙对莫无言道:“掉头!”莫无言听了心中着急,额头上渗出汗来,说道:“咱们出不去了!”一拉缰绳,两匹马拉着三贼和肖宇又折回了打谷场。

    这时村民早已吓得躲进农舍。打谷场上只剩下担柴的,卖艺的,和那个算命的臭道士。

    马车驶进打谷场,忽然响起一阵悠长的口哨,一只黑鹰从天而降,伸出锋利如钩的鸟喙,啄向一匹马的右眼,那马一声长嘶,鲜血四溢,右眼顿时瞎了,莫无言扬鞭猛抽,黑鹰挥动翅膀,一个盘旋避开,只脱了两根羽毛,飞回半空。马车往前奔了十几步,又一串哨声响起,那鹰再次俯冲下来,伸出双爪,迅猛如风扑向另一匹马,那马躲闪不及,双眼竟被黑鹰抓瞎。两匹马咆哮悲嘶,八只蹄子在地上狂蹬乱踢,任凭莫无言怎么挥鞭,只左右扭头,前后乱闯不听使唤。

    双马一瞎,三贼困在打谷场中走投无路。谷一凡的蜜蜂针早已用完,手中扣了仅剩的三只蝴蝶镖,撩开车厢的窗帘望了望,只见四周人影绰绰,从前后左右一步一步围拢过来,他低声数了数:“一个,两个,五个,七个。好啊,四路人马,一共十五人全都冲咱们来了,这件肚兜可真是个惹火的香馍馍,今天就看鹿死谁手!”

    话刚说完,七个画着脸谱的戏子最先逼到马车跟前,三柄长剑穿透车厢的侧壁刺了进来,车厢内弹丸之地,无法躲避,谷一凡从窗口打出两只蝴蝶镖,钟力夫一掌击破车厢顶棚,拉着谷一凡跳出车外。

    莫无言抓着肖宇的手,也跳下车来,脚跟刚一落地,两柄长剑分左右刺向他的两肋,他刻不容缓,侧身避开一剑,扯过肖宇当作盾牌,挡了另一剑。那剑刺入肖宇右肩,不等对方拔剑出来,莫无言伸手抓去,“嘣”的一声,那只青钢剑断作两截。围上来的七个戏子见他以指断剑,都是一惊,不敢贸然冲上前来。

    莫无言乘势打开一道缺口,向钟力夫喊道:“老三,你带着老大快往村口撤,咱们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钟力夫听了,和谷一凡从缺口冲出,往村口奔去。

    还未跑到村口,远远便看到五个樵夫早已坐在扁担上严阵以待,其中一个站出来厉声喝道:“巴蜀三贼,二十年前就被逐出江湖,今天不自量力,还想私吞那笔宝藏?要不交出肚兜,这打谷场上没路可走!”说罢,两人从柴火中抽出扁担迎头劈来,钟力夫仗着一身硬功,赤手空拳横臂格挡,以硬碰硬,满以为那扁担不断也折,谁知扁担丝毫无损,却震得他骨节酸痛,似要断作几节,原来那扁担竟是降龙木制成。

    谷一凡手无兵刃,身有内伤,赤手空拳更是不敢硬接,只靠脚步灵活避开,可小腿的伤未痊愈,举步维艰,几招下来捉衿见肘,被逼到打谷场边缘墙脚。钟力夫见状,想舍了自己对手来救谷一凡,头顶“呼”地一声响,一垛柴火横飞过来,忙出掌迎击,满匝满匝的柴火,被打得洒落一地。接着“呼呼”两声,第二三垛柴火横空掷来,钟力夫来不及出掌,往侧边躲闪,刚刚迈开第二垛,第三垛柴火已朝谷一凡迎头飞去。

    钟力夫心知不妙,但要出手阻拦为时已晚。谷一凡背靠墙壁不能再退,想左右避开,却被扁担的劲风罩住。那垛柴火一百多斤,加上下落之势,重逾数百斤,当头砸下,谷一凡只有硬接。他猛提内劲,受伤的后背一阵剧痛,那柴火硬生生落在身上,只觉胸口一热,喉头一腥,一口鲜血涌了上来。钟力夫瞧他时,谷一凡双眉紧锁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颓然坐倒在地,口中喃喃念道:“罢了,罢了,我抢劫一生,今天却被人给抢了。”说着,从怀中摸出那件肚兜,向打谷场中扔去。钟力夫急得大叫:“老大,不可!不可!”顾不得身后打来的扁担,伸手抓向抛在半空的肚兜,这时一把折扇横挑过来,勾住肚兜,“呼啦啦”一声将它抢了过去。钟力夫腰背挨了一扁担,仆倒在地,险些爬不起来。

    “横小子,不相信道爷给你算的命?就你那个熊样,也想跟我玩玩。”算命先生夺得肚兜,疯疯癫癫骂着,脚下虽拖着破鞋,却箭步如飞,向打谷场一端奔去,那几个樵夫舍了钟力夫和谷一凡,朝算命先生穷追不舍。

    谷一凡半卧在墙角,闭目喘息,半晌坐不起来。猛一睁眼,见两个人影出现在面前:一个身高丈余,除了脑袋边缘还有几棵头发外,头顶寸草不生,是个秃子;另一个长得獐头鼠目,身高不足五尺,背上隆起斗大的一个驼峰,是个驼子。

    谷一凡惨然笑了笑,说道:“牟秃驴,蔺驼子,西风岭一别三十年,没想又见面了。”那驼子说道:“看来谷老大是受了重伤!咱们费了三十年的工夫,今天终于找到了他。”牟秃子道:“受了伤才好,免得咱们费劲。西风岭他对咱们落井下石,今天咱们给他锦上添花,送他一命归西!”二人眼中喷出异样的怒火,想是对谷一凡积怨已久,“一命归西”四字说得咬牙切齿。

    两人一边说着话,已来到谷一凡跟前,牟秃子举掌朝他头顶拍落下去。

    谷一凡双眼微闭奄奄一息,等牟秃子一掌落下,突然睁开眼,出其不意,将最后一枚蝴蝶镖朝他咽喉射去。两人相距不过咫尺,牟秃子积怨多年,只想一击致命,没提防他会垂死反击,只觉眼前一花,一件白晃晃的东西迎面飞来,急往后仰,蝴蝶镖贴着咽喉嘴鼻插入他左眼之中,当即“哇”地失声喊了出来,牟秃子双手捂眼,血流满面。

    蔺驼子忙问:“怎么了?”牟秃子痛声答道:“我这只眼废了!”蔺驼子正要上前结果谷一凡,忽觉背后生风,回头看时却是莫无言。莫无言见他身形短小,想一下抓住他。那驼子滴溜溜一转,象只陀螺,绕到了莫无言身后,莫无言一动,驼子又滴溜溜一转绕到他左边,待要出招,又滴溜溜一转绕到他右边。让莫无言一下想起那天从屋檐上掉下的肉球。

    牟秃子痛得双手蒙面,睁不开眼,蔺驼子被莫无言缠住,五个樵夫去追算命先生,此时村口杳无一人。谷一凡连吐两口鲜血,爬到路边,已是虚汗淋漓。路边是一道斜坡,他无力站起,只顺着斜坡往下滚,滚到尽头,滚进了一遍庄稼地。地里的玉米枝繁叶茂,已到了收获的季节。

    这时黄昏已过,天黑下来,天边堆积了层层乌云,一阵暴风雨就要袭来。

    算命先生夺得肚兜,在打谷场中跑不多久,五个樵夫七个戏子围堵上来。他握着八卦幡下细长的竹竿,轻轻一撑,身子腾空而起,落在打谷场一端的大石磨旁。望着紧跟上来的樵夫和戏子,一边挥扇一边说道:“诸位均为这件肚兜而来,巴蜀三贼从万福山庄偷到它,让四十年前陈友谅藏下的不义之财大白于天下。既然是天下之财,自当是匡扶天下之士据而有之,不料巴蜀三贼以小人之心,微末之技将它窃取,岂不是欺天下无人?今天诸位豪杰为此拼死相斗,只怕有人要坐收渔翁之利,我看大家应公平角逐,咱们定个规矩,以武论输赢,最后胜出者拿走这件肚兜。”

    这段话说出来,正中各人心中顾虑:“在场的无论哪一方夺得这件肚兜,其余各方必然群而攻之,自己将成为众矢之的,以寡敌众在所难免。”

    众人纷纷言语:“按你说,规矩怎么定法?”

    算命先生将肚兜的系带拴在大石磨的磨柄上,一掌推去,那石磨“咕噜咕噜”快速旋转起来,“谁能上来停下石磨拿到肚兜,他就胜出这一轮,成为下一轮庄家。庄家不能让石磨停下来,停下来就算庄家输。最后胜出者就是赢家,肚兜就归谁。”那大石磨不下三四百斤重,要在磨柄套上犍骡才能缓缓拉动,众人听了这番话,面面相觑:“一掌能将石磨推转两圈就已经很难,要一边与人动手,一边不让石磨停下来,那绝非易事。”

    算命先生面带讥讽,冷笑着说道:“现在肚兜已被我系在磨柄上,石磨已经转动,我做第一轮庄家。”

    露了这手单掌推磨,再提出这个规矩,对众杰的藐视溢于言表,其实却是老道圆滑。算命先生心中知道:“自己一人实难对付这么多人,故此立下规矩,一个一个上去和他较量,这把群而攻之变成了轮番而上,单打独斗。可这个规矩,只能蒙人一时,不能骗人一世,最终必定不按规矩出牌,争个你死我活,暂且用它消灭几个对手再说。”

    这一下果然激起众人不服,反倒想单独和他较个高低。一个戏子挺剑而出,说道:“我先来!”纵身跳到算命先生面前。

    算命先生只觉眼前一花,对方抖出几个剑尖,分刺自己头面双肩,忙收了折扇,朝长剑横压过去。戏子剑尖乱颤,似要被对方劲力黏住,刚觉不妙,急忙变招,“唰唰唰”一连三剑,算命先生被迫斜移两步,避开剑锋,戏子得势不饶人,一招紧跟一招,算命先生一时无法分出手来推磨,拖延一久,石磨转动便缓了下来。

    看看石磨就要停下,戏子暗自得意,算命先生连化几个险招,折扇往磨柄上一拨,那石磨又“咕噜咕噜”快速旋转起来,这一拨之力比单掌推磨难得多,众人不由得暗自佩服。

    戏子见强攻不成,一个侧空翻横飞磨顶,头朝下脚朝上,身在半空挽个剑花,剑尖轻挑,将旋转的系带割断,肚兜便从磨柄上飞了下来。戏子伸手去抓肚兜,忽觉掌骨剧痛,那柄折扇敲中他手背,五指松开,肚兜又被算命先生夺了回去。

    算命先生步法突然加快,一连数掌推向磨柄,那石磨便越转越快,戏子也被逼着越转越快,两人风驰电掣绕磨而行,只见风声飒飒人影重重,旁边的人看了,都分不清谁是谁,时间一久,戏子渐渐跟不上,稍稍滞后,被磨柄横扫过来,一跤扑倒在地。再看那件肚兜,又重新系回大石磨的磨柄上。

    这一轮戏子输了,按规矩算命先生成了下一轮庄家。

    其余六个戏子,嘘嘘之声一遍,各自扼腕叹息。

    众人之中跳出一个樵夫,手中扁担力劈华山之势迎头打来。算命先生拧身转体,斜迈半步,“啪”的一声响,扁担落到地面,青石板被打得四分五裂。不待扁担抬起,算命先生右手一沉,薄薄的折扇压在那根扁担上。那折扇竹篾的扇骨,纸质的扇面,四两之重,一压之下,却有千钧之力。樵夫只觉被一股缠丝劲黏住,任凭他怎么挥舞,那扁担却和折扇始终粘在一起,心中大骇,猛力上托,二人较上了劲。

    两人一动不动僵持在那儿,顷刻之间,手腕粗的扁担竟被薄薄的折扇压弯下去,樵夫涨得满面通红,算命先生却面不改色,再过得片刻,樵夫已面如猪肝,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颜面流下来,那扁担哆哆嗦嗦,在他手中颤动不已。二人比拼内力,一耗上劲,谁都无法分出手,看看樵夫就要支撑不住,旁边的石磨也越转越慢,即将停止下来。

    相持片刻,那樵夫喉头发出“呃”的一声,鲜血从口鼻狂喷而出,算命先生撤去扇子,那根扁担没了阻力,往上急掀,樵夫“噔噔噔”连退三步,撒手坐倒在地,大汗淋漓,竟似虚脱了一般。

    算命先生长呼一口气,退后两步,反手一掌打在磨柄上,要停的石磨又转动起来。

    这一轮较量,仍旧是算命先生胜出,顺理成为下一轮庄家。

    其余四个樵夫见自己人吃了亏,联手而上,算命先生知道规矩已被打破,忙抢那件肚兜,磨柄却被一根扁担打断,“啪”的一声,肚兜顺势甩脱,斜飞出去。

    这时天已黑尽,吹来阵阵凉风,天边的乌云纷纷朝中央汇聚,随着几道闪电,两声闷雷从天而降,肚兜被凉风刮起,起起落落向打谷场中央飘去。

    那肚兜时卷时舒忽高忽低,恰好飞到蔺驼子身边。驼子正要伸手去抢,一枚弹丸横空飞来,打在那件肚兜上,顿时黄烟弥漫飞沫四起,刺鼻的呛人,蔺驼子忙闭了呼吸。

    蔺驼子原本一个心思对付钟力夫,见肚兜飞来,一下分了神,脚步稍稍滞后,手腕已被钟力夫抓着。他顺势抱住钟力夫一条腿,使劲猛摔,二人扭抱着滚进斜坡下的玉米地。莫无言怕钟力夫吃亏,抓住肖宇的手也跟了进来。

    牟秃子几十年的积怨,没杀着谷一凡,反被他弄瞎了一只眼,心中越加愤懑,不去抢那件肚兜,只想找谷一凡拼命。他痛了半天,方始睁开那只独眼,四下张望,谷一凡已没了踪影,只见莫无言带着肖宇往斜坡下跑,急忙追了过去。

    那件肚兜弥漫着黄烟在空中飘飘荡荡,这时,一个樵夫,一个戏子急冲过来,各抓住肚兜一端,用力争抢,却象抓到了烧红的烙铁,立马将它扔掉。双双失声惨叫,提起手来,手掌又辣又痛,眨眼之间,半条手臂肿得象灌满了水。

    众人围拢过来,见两人痛倒在地,失声惊呼:“有毒!肚兜上有毒!”惊骇之余,一个个望而却步,全都不敢伸手去抢那件肚兜。

    中毒的戏子痛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左手拾取长剑,猛力挥下,真是壮士断腕,硬生生把自己右臂砍了下来,半截残臂落在地上,赤黑的血象喷泉一般激射而出,是要断臂求生。其余戏子见了,纷纷喊道:“子义!子义!你何苦呢?”中毒的戏子左手捂住残臂的伤口,想要止住血。旁边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子义,忍住,让我替你扎紧伤口。”说罢,便要去给他包扎,另一个戏子忙伸手将她拦住,说道:“慢着!他全身都中毒了,伤口流出的血是黑的,有毒,千万摸不得。”中毒的戏子一阵呻吟,绝望地看了看那女子,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莺,别碰我,一定要……要完成主人……主人的使命……”女子颤声呼喊:“子义!子义!”声音凄婉之极,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脸上的油彩,那称作子义的,浑身抽搐了几下,绝望的眼神终于黯淡下去,留下一滩黑血,便没了呼吸。

    中毒的樵夫,如同那戏子一般,在地上乱滚乱爬,其余同伙见他声嘶力竭的嚎叫,知是痛苦至极,却一筹莫展。他叫不了几声,便开始急促的喘息,一个同伙说道:“老三,挺住,给我挺住。”却见他面容抽搐,趴在地上,四肢痉挛,十棵指头深深陷入泥土之中,只一个劲地摇头说道:“不成了,大哥,我浑身难受……送我走,给我一扁担……送我走……”想是痛不欲生,要让同伙了结自己,另一个同伙见他熬不住,知他终究是个死,咬了咬牙,说道:“老三,你走好了,我们会给你报仇!”说完一扁担朝他后脑砸去,他身子痉挛了几下,脊柱僵直成弓形,又补上一扁担,那樵夫终于撒开双手,十指一松断了气。

    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顾无言,心中无不骇然。

    此时,层层乌云像浓墨一般涂抹着夜空,一个接一个的闪电像天幕里伸展出来的藤蔓,穿破乌云亮起一片白光。“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及近传来,由沉闷变为响亮,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白花花的雨点折射出农舍里闪闪烁烁的烛光,可依稀辨得清打谷场上的人影。

    哗啦啦的雨声中,传来一阵幽灵般的怪笑:“庙小和尚多,一人挑水大家喝,怎么够呢?就一件肚兜这么多人争,争来争去总不成把它撕成几块来大家分。”

    闪电让打谷场上豁然一亮,寻声望去,大槐树下还有三人:一个手握锄头,席地而坐,一个背靠大槐树,肩上扛着犁耙,另一个把扁担搁在两只粪桶上,头枕扁担仰卧在地,冷眼旁观已经多时了。

    众人一阵惊讶,那三人起身走到跟前,近处细看,三人均是农夫打扮,先前都误以为是郭家庄的农民,没放在心上,这时才让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其中一个说道:“谁还要抢这件肚兜?”问了两遍,众人面面相觑,都知肚兜上的毒是三个农夫下的。那人接着说道:“既然没人来争,兄弟不才,这件肚兜就是我的了。”一边说着,竟伸手拾起那件肚兜。

    话音刚落,一根竹竿斜刺里挑过来,把肚兜横拽过去,“就这点微末伎俩,也太小觑天下英雄!”那算命的臭道士将肚兜夺了回去。

    竹竿一丈多长,一端挂着八卦幡,另一端挂着肚兜,肚兜刚被挑过去,两根扁担便横截过来,拦住了竹竿。竹竿被扁担格挡,猛地一颤,肚兜顺势甩出,飞得老高老高,一下挂在那棵大槐树的树枝上。

    众人追到大槐树下,抬头张望,大雨淋漓的夜空,那件肚兜在枝头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距地面有四五丈高,轻功再好,一跳之下难以够到。

    众戏子说道:“这三个农夫心如毒蝎,不先除掉他们搜出解药,咱们谁都拿不到那件肚兜。”

    一个农夫道:“这件肚兜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拿到了谁得死。臭道士把肚兜扔到树上,不先打倒他,肚兜也掉不下来,诸位应该先灭了臭道士。”

    臭道士嘿嘿冷笑,说道:“我说过,天下之财,自当是匡扶天下者据而有之,诸位不按规矩出牌,一哄而上,只有把这件肚兜撕成几块来大家分。”

    樵夫和戏子死了自己兄弟,自然对三个农夫忌恨在心,要先对农夫下手,又忌惮农夫的毒药和算命先生的武功,想借农夫之手先除了算命先生,或借算命先生之手除掉农夫。农夫想借算命先生削弱樵夫和戏子,算命先生想让农夫樵夫和戏子相互争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总之,谁都怕自己被群而攻之,谁都想最后胜出。

    众人各怀鬼胎,大槐树下一阵混战。

    忽然打谷场上狂风骤起,风卷着雨水乱窜乱闯,直刮得暴雨横斜,砂石飞扬,人人睁不开眼。农舍的纸窗户被狂风撕破,微弱的烛光闪烁了几下,一一灭了,四周顿时一遍漆黑,伸手看不见五指,“哗哗”的雨声夹杂着急促而压抑的喘息,打斗骤然停了下来。闪电划破乌云,映照出大槐树下一双双欲望膨胀的眼,满是贪婪,狡诈和凶残。闪电过后,四周又恢复了黑暗,黑暗中的呼吸象是已经凝固,“怦怦”的心跳紧张得让人窒息。

    狂风过后,雨下得更大,过了片刻,风歇了下来,农舍里的灯又陆续点燃,烛光从残破的窗户中映照出来,打谷场上重新有了光亮。众人一齐抬头张望,六个戏子,四个樵夫,三个农夫,一个臭道士,一共十四人不约而同齐声惊呼:“肚兜哪儿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猜忌起来:必定被其中一人偷了!各人心中的疑窦越放越大,气氛就象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就要炸开……

    钟力夫和蔺驼子扭抱着滚下斜坡,被一颗巨石绊住,两人松开了手,分别滚进斜坡下的玉米地。莫无言抓着肖宇的手和牟秃子也跟了下去。玉米林遮挡了农舍里射出的微弱烛光,五人脚下泥泞,两眼一遍黑,相互看不到对方。

    狂风卷着暴雨打在脸上身上和庄稼地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哗哗”的雨声和包谷叶“莎莎”的响。谁都不敢贸然出手,在黑夜中僵持着。

    打谷场上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正是那两人中了肚兜上的毒。惨叫声让恐惧笼罩了黑暗,肖宇左肩右臂都是伤,浑身冰凉,打起寒战。情不自禁抓紧莫无言的手,只觉像在恶梦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里忽然传来“得得得得”杂乱的马蹄声,几十骑马从村口鱼贯而入,涌进了郭家庄。

    大槐树下,众人正互相猜忌,忽见火光耀眼,杀气冲天,一队人马已冲到了郭家庄村口。马背上的人头戴亮银盔,身披油布雨衣,蹄下泥土飞扬,手持火把急冲冲闯了进来,转瞬之间已到了打谷场。顿时人喧马叫,光影绰绰。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群雄都是一愕,不知是谁当先喊了出来:“锦衣卫!锦衣卫来了!”

    众人朝冲进来的人马望去,领头那人,头顶一副竹斗篷,身披一件黑披风,胯下一匹黑马,“吁”地一声,拉住了缰绳,把马停在大石磨旁,高声喊道:“打谷场上所有人,不得放走一个!”他手中马鞭指指点点,数十骑马立即分成四小队,从东南西北将打谷场团团围住。

    “朝廷才得到消息,锦衣卫这么快就赶来了!”

    那头领便是锦衣卫佥事袁江,他昂然立在马上,从侍从手里接过话筒,纵声喊话:“在场的所有人听清楚了,那件肚兜是朝廷钦查的赃物,任何人不得窝藏,是谁得了肚兜,趁早交出来。”

    “是谁得了肚兜,趁早交出来!”问了两遍,没人答话,只传来“稀稀哗哗”的雨声。

    袁江挥了挥手,身后二十骑锦衣卫,右臂一展长刀出鞘,排成一排,对面的二十骑也抽出长刀,排成一排。那刀长愈三尺,刀体略弯,蓝光隐隐,便是著名的绣春刀。二十匹马由东往西,二十匹马由西往东,象兜网一般朝打谷场中央合围过来。

    打谷场上群雄早已精疲力尽,看到数倍于己的锦衣卫,惊恐万状,四处奔逃。

    锦衣卫的马快如闪电,长刀划过一片雨水,居高临下砍杀过来。刹那间,马队已至跟前,众人不及躲避,四十匹马在打谷场中央交汇,群雄腹背受敌,火光映照下,只见寒光四射,刀影乱闪,数人已身首异处,几个锦衣卫兵也被挑下马来。雨水刷着血水让青石板的地面斑驳淋漓,初次交锋之后,两边马队交互错开,打谷场中还站着八人。

    袁江又将手中马鞭一挥,二十匹马从北往南,二十匹马从南往北,开始第二轮攻击。剩下的八人无处可逃,四十匹马如狂风卷着暴雨,泼辣辣地冲杀过来,又一阵交锋,惨烈的喊叫伴着蹄声和马嘶,回荡在风雨交织的夜空,直让人心惊胆寒。

    两轮夹攻过后,打谷场上只剩下三人:一个樵夫一个农夫和一个画着鬼脸的戏子。锦衣卫这边也死伤十数人。

    袁江双掌互击,几十匹马里里外外将最后的三人困在核心。锦衣卫士兵手握长刀,放马围着三人缓缓游动,象望着网中的猎物,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要收网。他纵马走近,嘴角微微皱起,望着满地的尸首,嗅着风中飘来的血腥味,分外陶醉。驱马沿打谷场转了一圈,又踌躇满志地回到原地。

    一个锦衣卫兵前来禀报:“袁佥事,还是没人交出那件肚兜。”袁江冷冷说道:“我会让他们交出来。”说罢,“呼”地一声手中马鞭挥了出去。那马鞭甩出去竟有三丈多长,宛若一条长蛇缠住樵夫的腰杆。那樵夫腰腹骤紧,已被抛到半空,还未来得及挣扎,就重重摔了下来。只震得肝胆欲裂,动弹不得。

    袁江喝令道:“抓进诏狱!”几个锦衣卫兵将樵夫捉拿下去。

    这时只剩下最后一个农夫和一个戏子。那戏子突然横剑往自己脖子上抹去,是要自杀了断。剑刚架到脖子,手腕一紧,已被马鞭缠住,长剑脱手飞出,身不由己扑倒在地。接着“啪”的一声脆响,那鞭子凌空抽下,一半抽在戏子的背上,一半落在青石板上,青石板水花四溅,四分五裂,戏子背上皮开肉绽,衣衫破裂,留下一道鞭痕,随即晕了过去。

    袁江喝道:“铐了!带回诏狱。”几个士兵上来,给那戏子戴上脚镣手铐。

    最后的农夫默然站在雨中,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袁江喝道:“朝廷钦查的那件肚兜呢?”那农夫揶揄道:“我身上穿的这件,你来看看是不是?”袁江见他像似调侃自己,怒道:“搜!”两个士兵靠上前,便要搜身。

    突然,三枚弹丸从农夫手中弹出,其中两枚击中两个士兵面门,第三枚却向袁江飞来。

    袁江不辨何物,长鞭挥舞,弹丸被打落在地,回手一鞭抽向农夫,那农夫被抽得血肉模糊,当即昏倒。袁江喝道:“抬下去!拿回诏狱好生打着问。”

    被弹丸击中的两个士兵,面颊象充了气的皮球,霎那间,眼鼻脸嘴全变了型,两人在地上嚎叫几声,一阵急促的喘息,浑身扭曲着死去。

    袁江看了心有余悸,暗道:“好险!幸亏天降大雨,才没沾染上毒粉。”

    郭家庄遭此一役,打谷场上一遍狼藉。

    锦衣卫把打谷场搜了个底朝天,所有尸体都翻了个遍,没有找到那件肚兜。又将郭家庄挨家挨户查了个遍,直忙到天亮,雨停下来,仍然一无所获。四十年前,锦衣卫前任指挥使蒋献追查这笔宝藏,四处缉拿张定边和吴妈,多方打探肚兜的下落,兴师动众却劳而无功。时过境迁,蛰伏了四十年的肚兜刚露出水面,便消失在一夜风雨之中。这一次,锦衣卫铺下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却无功而返,让袁江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把郭家庄老老小小百余口全绑了,押解上路,准备打入锦衣卫的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