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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回天

    顺天府的大牢,明显要比淮阴规矩的多。

    起码贾玺在这里,不像薛蟠一般,三天两头挨顿揍。

    孙绍祖没死,宝钗取了银票回来,恰巧与请来医治老祖宗的大夫同行。

    当她看见濒死的孙绍祖,连老祖宗都没顾得上,连忙开始抢救。

    贾玺拿她没办法。

    想要让人把她拉走,可宝钗拿着发钗抵在自己喉咙上,护在孙绍祖身前。

    宝钗以为这时候护住了孙绍祖,就是护住了贾玺。

    孙绍祖没死在贾府,可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吞碳都能救活过来,要归功于大夫医术高超。但以后还想开口说话?那就得靠法术了。

    不能说话的官……

    仕途尽毁,回天乏力。

    孙家人中午报官。贾玺被衙差恭恭敬敬请进大牢里,临走前还换了身孝服穿着。

    “贾玺,有人来看。”

    牢头领着贾琏探监。

    “多谢刘班头。”

    贾琏见了贾玺,对引路的牢头道谢。

    “不碍事,上官手足情深,小人便不进去打扰,只是在门外候着,若事情交代完了,喊小人开门便是了。”

    顺天府的大牢,不是什么人都关的。想要来探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贾琏捐了个五品同知的官位,职责抚绥民夷。

    京城哪来的民夷?只当是挂了个按时按卯需要上朝参拜的闲职。

    只是哪怕是闲职,也是个五品京官,疏通衙役探监的面子,还是有的。

    “琏二哥,你来了。老祖宗怎么样,醒了吗?”

    “唉……家里的事儿你放心,老祖宗喝了太医院调的安神汤药,现在精气神好多了。宝钗、宝玉他们几个,有你凤嫂子陪着,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倒是你这事儿……这回可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我刚下了朝,听到消息就慌慌张张赶了过来。爹和二爷让我问问你,有什么办法没?”

    “却得麻烦琏二哥多走几趟。”

    “都是一家人。”

    “我倒有个法子,琏二哥且帮忙跑上一回王府,请叔父参谋一二。若是叔父应了,便要走一趟于少保府,告知我那师尊一声。最后,重点却是落在了太子府的万安身上……”

    “太子府?万安?”

    “琏二哥不必惊疑,这事想来叔父是知晓的。待我细细与你说,你且原封不动传话给叔父便好。”

    贾琏附耳去听。

    贾家兄弟俩在这牢里面,隔着牢门,嘀嘀咕咕的小声商议。

    紫禁城的御书房。

    场景却是又另一番模样。

    “竖子!”

    “蠢货!”

    “他想要干什么?”

    “有把大明放在眼里?把朕放在眼里!”

    “逆贼!”

    景泰帝在书房大发脾气。

    伺候的小太监都被撵出去,只剩下王诚守在门口。

    卢忠低头跪着听得心惊肉跳,像个鹌鹑一般缩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逆贼……

    说的就是贾玺,前一日还简在帝心,大明为日后培养的栋梁肱骨。今日,便成了谋逆的贼子。

    杀官。

    他怎么敢?

    “砰!”

    砚台被重重摔在地上,墨汁泼了一地。

    景泰帝死死的盯着卢忠,像是要生吞了他一般。

    可卢忠只是个传话的……

    景泰帝喘着粗气,气势只留存了一阵,被咳嗽打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身体越发艰难了。

    王诚连忙表忠心:“陛下……”

    景泰帝摆了摆手。

    “没事。”

    “跪那装死作给谁看?跪着就能把事情做好了?”

    “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卢忠……

    明显是殃及池鱼了。

    贾玺那边刚生了事,锦衣卫得到第一手消息,卢忠连忙就进宫面圣了。

    他都不知道这事儿跟自己有啥关系?

    只能止不住的在地上磕头。

    “起来吧。”

    卢忠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景泰帝看了他这副模样,越发心里厌烦。

    懂事的奴才不能做事,能做事的奴才不懂事。

    做皇帝,还得靠自己。

    “那个孙绍祖怎么样了。”

    “回陛下,锦衣卫得到消息时,孙绍祖已然得到救治。想来,性命无虞……”

    “想来?咳……你!”

    景泰帝气得直咳。

    怪不得不肯起身,真是有先见之明的蠢货!

    “王诚!”

    “拿朕的手牌,去太医院请御医,让他们去孙家看诊。”

    “是。”

    王诚应和着,接过手牌,正要走。

    景泰帝不放心,又嘱咐了句:“私底下告诉那帮子御医,务必要保那孙绍祖一条性命,他就是今夜死了,也得给朕拖到年后报丧!”

    没人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除了皇帝。

    “卢忠!”

    “微臣在。”

    “你们北镇抚司不常说自己衙门的刑罚独步天下,再硬的骨头也没人挺得住么?朕今天就再给你个机会!”

    “跑一趟顺天府的大牢。”

    “那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不是急着去死么?”

    “以命抵命?”

    “朕就随了他心意。”

    “你去赏他十个板子,看看他想死还是想活!”

    “臣领命。”

    “去吧。”

    景泰帝为数不多的心腹,他都安排了事,撵走了。

    书房里又剩下他一个。

    天寒了,屋里点着炉子也挡不住冬天的冷冽。

    “咳……咳!”

    景泰帝喉咙一堵,慌忙从书案上扯出一张宣纸。

    嗓子里的淤积宣泄干净。

    他走下龙椅,走到炉子旁,将宣纸丢了进去。纸上殷红一片,他看着炉火慢慢吞噬,烧成灰烬,才敢放心回到椅子上。

    皇帝咳血,不敢请御医诊治,甚至不敢用帕子擦拭。

    他这半年来行事愈发怪异,愈发显得孤僻。

    太子易立,迫在眉睫。

    他知道自己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贾玺……”

    景泰帝咬牙切齿的呢喃。

    天下间的所有,除了姓朱,没什么不能换的。

    老天爷要是再给他十年,贾玺这般做派,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杀了。

    可现在不行。

    朱家的皇位,要传给儿子。

    贾玺是于谦的门徒,是国公府的少爷,权臣与勋贵间的纽带。

    自己若是真有不测,朱见济上位后……

    贾玺就是他最容易稳定朝局的手段。

    景泰帝讨厌极了这种被人钳制的感觉。

    可为了儿子。

    他忍了。

    就像他小时候,忍了哥哥在猎场的嘲弄。稍长些,忍了父亲不留情面的斥责。甚至到了现在,还要忍着太后安排在身边监视的金英。

    他习惯了。

    他这辈子只随心过一次。

    九年前,城门前。

    他没听太后的,没跟着母妃弃城南逃。

    他纵马回城。

    他想着做给父亲看看,自己能守住父兄的江山。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可笑,但那是他这辈子最舒心的时候。

    他做了一回自己。

    哪怕当时死在城外的乱军之中,他都不留遗憾的,那种……舒畅。

    以结果推缘由。

    他赢了。

    他觉着,他远比兄长有能力的多,可他也远比兄长受到的束缚多。

    真龙未能展翅。

    “贾家。贤德妃……”

    景泰帝托着茶杯,大口将茶水灌进嘴里。

    口角还残存血迹。

    他细致的漱口,艰难吞咽下去,舔舐嘴唇,一点一滴都不流落在外。

    书案旁就有痰盂。

    他生在皇族,是最懂礼、守礼的。

    等到脸上恢复血色,手脚不再冰凉。等到一丝半点儿都看不出来。

    他又恢复了那份雄发英姿的帝王气象。

    “外面还有人吗?”

    “回圣上,奴才们都在。”

    “挑个人去吩咐起居官,今夜,朕就安排在凤藻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