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沈自心死了。82岁的高龄，死在西湖畔的豪华大别墅里。房门外站了一走廊的孝子贤孙，还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被拥簇在人群的中心。每个人的眼眶都是通红的，为了她的离去而悲痛。那名老者甚至因为过于悲痛而昏厥了过去——又引起一阵惊慌失措和手忙脚乱。

    可是沈自心的魂魄看到这一幕却并没有太多感触。好像从她死了那一刻起，所有的尘缘就都一起了却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一个冰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自心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戴着白色高帽子、舌头奇长的鬼。沈自心没有见过鬼，但是这只鬼的形象实在太像传说中的白无常，沈自心丝毫不慌，阴间警察也是警察，约莫是来接她去阴间罢了。

    “我是白爷手下鬼差，奉命前来接你魂魄。”那鬼面无表情地说，见沈自心一脸淡漠，他顿了顿又道，“白爷嘱我问你是否有心愿未了，倘若有，可助你一偿心愿。”

    心愿？沈自心想了想，好久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她已经得到了所有女人都羡慕的一切，优渥的物质生活，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爱人，孝顺又懂事的子女和孙辈，……拥有这一切的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心愿了。

    那鬼差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沈自心，不急不躁地等她说话，就好像他这一晚上只要索了这一条魂魄再也没有别的差事需要去做了。

    又过了许久，沈自心终于开口问了一句：“鬼界现在福利这么好？每个死去的人都有这个一偿心愿的机会么？”

    “并不是，”那鬼答道，“是白爷特别吩咐我做这一桩事，至于其中有什么缘由，我也不知。”

    “我没有什么心愿了。”沈自心轻轻摇了摇头。

    “……”那鬼似乎也没料到会得到这种回答，一时也哏住了。他又思索了一下，道，“难道你就一点憾事也无？不如你再好好思量思量？无论何事都可以说与我听。”

    遗憾吗，多少有一些吧？她的丈夫韩彦青——一个了不起的商人——所有人都认为对她最好的那个人，永远为她准备好一切最奢华最精致的衣食住行，却从来不让她穿自己想穿的衣服，不让她吃自己想吃的食物，不让她看画自己喜欢画的漫画，不让她……看那场她想看了很久的话剧。

    甚至为了不让她去看那场话剧，在她坐上去往剧院的车后让司机偷偷开到另外一个剧院。剧院里进行了一场斥巨资专为她一个人准备的演出，所有的演职人员都是业界最顶级的表演艺术家。

    他说这才是“配得上她身份的演出”。

    沈自心感觉有点好笑，但是依然平静地看完了演出。她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舞台上，台上的人倾尽自己的感情去诉说一个凄凉哀婉的故事，如果有一个专业剧评人来观看这场演出一定会为了这样的表演而奉送出最真诚的掌声，然而作为观众席里唯一的观众，沈自心却一句台词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阻止她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

    直到谢幕，她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却不失仪态地走出剧场，一句话不满也没有说。她早已经习惯了类似的事情，她只要乖乖地做他喜欢的那个优雅端庄的妻子，用自我催眠的方式告诉自己她非常喜欢这一切就好。反正她已经82岁，即便拥有那么多财富，也被衰老和疾病公平地对待着。这一生，估计也就这样过去了，她已经拥有过那么多普通人无比羡慕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表达不满的，没有什么好向那个人反抗的了。

    她预料得不错，大概也就3个月之后，她寿终正寝了。即便在这3个月里，她也只字未提那天晚上任何一点不快乐的情绪。

    死了，也挺好呀。

    “你想到了？“鬼差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自心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随意地说道：“那就让我去看一场话剧吧。”

    “好。”对方没有再追问是哪一场话剧，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铜鼎，另一只手掐诀不知对着铜鼎念了些什么，小鼎发出一团白光，他对沈自心说，“你且进这一方空间，心愿自可得偿。”

    “怎么进去？”

    “你乃魂体，只消凝神向这小鼎中飘便可进去了。”

    沈自心依言凝神向那小鼎飘去，果然轻松地钻了进去。进去之后只觉得立刻天旋地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