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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没有吃出的甜

    说完洪壮壮看她的神情,便已知道易存会有那些疑问。语气平淡的讲道“我姓氏的来由和爱国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我是1959年生人,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几个月就自戕了。我亲生母亲拼着命生下我。当时给我母亲接生的,就是你的师娘,我和国康的妈。”

    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洪壮壮接着道“我的亲生父母,当时也是我爸妈的病人,他们当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疾病。好在这种病只通过性交和母婴传播。其实这种病就是麻风病。

    我爸妈当时还无法彻底根治这种病。只能根据症候,尽量拖延病人的生命。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当时我亲生父母以外的所有亲人,都不肯接受我。爸妈收养了我。从我记事以来,我每天都要喝各种苦的不能再苦的药。

    一直到我的病彻底根治,那年我差不多十二岁,我都不知道世界上的食物,还有别的味道。就连当时爸妈为给我吃药准备的糖,我都只能感觉不那么苦而已。有红薯糖,有姜糖,这些糖的其他味道我也能品尝出来些。比如姜糖过喉的时候,有些辣辣的沙喉咙。这种辣很多成年人都接受不了,可我却觉得很好,起码它没那么苦。

    六四年,国康出生了。哥哥姐姐们,相继了解到我们的处境,来看我们。大姐和大姐夫还带来了一种糖。”洪壮壮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牛轧奶糖,放在了茶案上。“这种糖我竟然能闻到香味儿,很香很香,像国康身上的味道。我妈告诉我,这种味道是奶娃娃身上的味道,这个糖还很甜。

    可是当时我吃起来,除了能感觉到它的这种奶香,所谓的甜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只是觉得它的味道,没有爸妈让我喝的那些药那么苦而已。”洪壮壮拿起一颗,连同上面的糯米纸一起剥开,递给易存“你尝尝,很甜。现在我已经能吃出它的甜了。”易存接过来,依言放进了嘴里。

    洪壮壮又拿起一颗,送到自己嘴里。边吸边嚼,又接着道“是不是很甜?”“嗯,很香很甜。”易存点头简单的回答他。

    “那时候真的过得很难,这些糖,爸妈一颗都舍不得吃。不管哥哥姐姐能带过来多少,他们都小心的收起来。每次给我喂药的时候,都会给我吃一颗。连国康,他们都不舍得给吃。为了我的这个病,爸妈倾尽了毕生所学,倾尽了他们的所有。

    除了吃药,还给我针灸按摩。咱家的独门经络温养之法,也是爸妈那时候研究出来的。当时条件有限,他们会将干干净净的白布浸上药汁,将我整个包裹进去。十二年,为了我的这个病,爸妈整整努力了十二年。洪壮壮这个名字,寄托了爸妈对我所有的希望。他们的这个希望很简单,就是希望我能活下来,强壮起来。可也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在当年想要实现,也是很难。”

    说到这里,洪壮壮眼眶红了。儒雅的面庞上,有一些说不出的崇敬和感激。“那天,爸妈给我洗澡,将我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结痂洗掉。看到结痂下的红肉牙时,我爸妈坐在木盆旁边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好了,真的好了。我们壮壮真的好了...”说到这里,洪壮壮使劲儿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将所有的眼泪擦了个干净。

    “从那天开始,爸妈没有再给我喝过那些苦药汤,但是仍会给我糖吃。每次等我吃到一半儿的时候,俩人就看着我问我,壮壮甜不甜,你现在吃着甜不甜?刚开始还是不甜,我只能摇着头告诉他们,说不苦了爸爸妈妈。可是甜不甜,我真的还是不知道。”

    易存皱起了眉头问道“还是因为吃药的影响是吗?那什么时候才吃出甜的味道的?”洪壮壮没有直接回答,长叹一声道“哎,很久之后。离开爸妈一段时间后,才明白什么叫甜。才知道那就是爸妈,一直盼着我吃出的那个味道。”

    没有等易存接着问,洪壮壮接着讲道“我的病彻底根治后,没过多久,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当地很多得这个病的人,就慕名找来,让爸妈给他们医治。接着又治好了很多。有些人却是没办法治了,爸妈也没有办法。可还是最大程度的去想办法,缓解他们的痛苦。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我是第一个被治好的。能治好的这些,是因为药里有我的血。没治好的那些,是因为没有加我的血,才没被治好。

    没被治好的这些人信了,爸妈再三解释,他们也不信。为了活下去,他们后来找到我亲生父母的家,跟他们说爸妈就是为了拿我卖钱。所以才不给这些治不好的乡亲们继续治。还怂恿我的亲爷爷,把我要回去,然后抽我的血,卖给他们治病。

    我母亲生下我,我亲爷爷看了我一眼,觉得我活不成,就把我留给了爸妈。还跟爸妈说,以后无论我死活,都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听了这些人的挑拨后,他却上门要把我要回去。爸妈知道他们的目的,肯定不会把我还给他们。

    几次三番,他们没有办法,就找上所谓的上面人给他们讨公道。上面的人果真就来了,爸妈还是坚持不把我交出去。他们也没办法,然后他们就和请过来的这些上面人,就开始逼迫我爸妈。那半年多,爸妈遭受了很多非人的折磨。

    刚开始我不懂这些,还以为爸妈是因为之前犯的错误,才遭受的惩罚...”讲到这里,洪壮壮明显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想到当时那些男男女女,将洪战强夫妇带走的情景。还有洪战强被人强按着脑袋,抬不起头来,还想将娇小的妻子甘甜护在身后。可那群人怎么可能还让他接触甘甜。

    俩人同时被强压着跪在地上,两个中年女人拿着剪刀,很粗鲁的剪去了他们夫妻的一半头发。还叫嚣着,要等他们心甘情愿的将人交出来。针对这些暴起的乡民,当时看押他们的人就站在旁边。却没有人敢帮他们一把,或者替他们说一句话。

    他们住的房子,被里外搜了个遍。屋里的一应器具和药物,也被砸的砸扔的扔。洪壮壮护着当时只有七岁的洪国康,蹲在灶屋和房子链接处的墙缝里。这个缝隙是洪战强甘甜,为他们准备的躲藏的地方。洪壮壮拉着弟弟国康躲在里面,一躲就是一天。

    他站在前面,弟弟国康就站在他的身后。所有折磨的过程,他都看的一清二楚。最后找不到他俩,在洪壮壮亲爷爷,跟所谓的上面人的带领下,这帮人悻悻而回。

    这样的情况又发生过几回,洪壮壮都听话的带着弟弟躲在里面。直到以他亲爷爷为首的那帮人,将甘甜推倒在地,一次次的踹向她的小肚子。边踹还边用当地的方言骂道“让你不好好做人,做妖怪...这么大年纪还能生孩子,你不是妖怪是什么?”洪战强也被这些人薅住头发,一次次的往院子里的石磨上撞...

    洪壮壮看不下去了,弟弟国康是他请求爸妈生的。那时将将听得懂好赖话的他,被当地的小孩子叫野种,说他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不是他们生的。说他的爸妈是老棺材瓤子,怎么可能生下他。洪壮壮不怕别人骂自己是野种,可他不愿意听他们骂,洪战强甘甜夫妇是老棺材瓤子。

    也为了他这个“野种”能活着,健康的活着。同为大夫的洪战强夫妇,不顾高龄,生了最小的儿子洪国康。几辈子未走出过十万大山的乡民们,经有心人有预谋的挑拨怂恿。将他们得病无药可医的处境,全部归咎于,尚在囹圄中的夫妇二人的“妖术”所致。

    这一刻没有人去想,他们曾经治好多少得这种病的人。只想着逼迫他们交出他们的养子,用这个孩子的血,给那些治不好的人继续医治。

    养子的亲爷爷,只想着要回他们曾经丢弃的孩子,让他成为他们一家的摇钱树。然后那些有心人又推着波,助着澜,在适当的时候跳出来。从中调停,好获取他们想要的利益。

    多年后,父亲洪战强和他解释“同行是冤家,历来既是如此。”洪壮壮好多年里都想不通,“同行是冤家”这句话,怎么就成了亘古不变的名言那?

    “呜呜呜呜...”洪壮壮想到这些往事,将头埋在案沿儿,哭的难以抑制。面对一个年近六旬的人,易存不知道如何劝解。眼中也已酸涩,待洪壮壮慢慢平复了情绪,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洪壮壮喝了口茶,用已是沙哑的声音继续讲道“那天他们将爸妈打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就将国康哄睡,我自己就从墙缝里跑了出来。他们这才停手。当天他们就要把我带走。”

    易存不可思议的问道“那师父和师娘同意了吗?”洪壮壮擦着眼泪,回答道“我爸妈肯定不同意,就拉着上面下来的人,直接告诉了他们,我亲爷爷那帮人的目的。这些人不相信,再三和我爸妈保证,有他们在,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没有办法,我爸妈只好让他们带走我。去我亲生父母家要翻两座山,当天到不了目的地。当晚,就在山脚下的一个农户家,住了下来。那个晚上,他们用好酒好菜,招待了上面来的人。然后把我偷偷带到附近的一家,有人已经在哪儿等着了。

    他们从我身上抽了一管儿血,然后哪家给了我爷爷报酬。当时我的亲爷爷,笑的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易存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洪壮壮。

    洪壮壮还含着眼泪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愤恨的笑道“这就是我的骨肉至亲,做出来的事情,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哪怕我毁了我自己,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