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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 剑与剑客

    剑者。

    礼器也。

    君子佩之,以彰其德。

    将军佩之,以明其心。

    贵族佩之,以显其贵。

    剑客佩之,血溅三尺,是为凶器。

    曾几何时,那作为身份象征的礼器,也变成了闻风丧胆的凶器。

    江湖纷扰,百戏影远,谁能置身事外,谁又能独善其身?

    雍洲城外,雪花如席,风冷的刺骨。饶是龙啸天这等功力,也不禁在这风中打了个寒噤。

    便是冰冷刺骨如这般模样,他也没有转过身去,往那温暖的火堆旁靠一靠。

    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龙渊剑立在一旁,右腿立着,左腿盘着,左手撑着地,右手搭在右腿膝盖上,就这样呆呆的望着手里的那柄无极剑。

    “夫君,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进帐篷里休息吧,别冻坏了身子。”芷曦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坐在他身边说道。

    “你看这把剑,暗含道家至理,涵咏天地生机。华丽至极的道家名剑,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嗜血的模样?”一边说一边仔细的端详这柄剑。

    那剑身还镌刻着一朵朵祥云,那寓意美好的祥云,也变成了一朵朵血云。

    “夫君,别再自责了,这毕竟不是你的错啊。”芷曦看着这样的他有些于心不忍,止不住出声安慰道。

    “是啊,龙大哥,这毕竟不是你的错啊。”水寒烟也坐在他的身边,悄声的说道。

    那一日,龙啸天见那军营内累累白骨,一时之间怒不可遏。一道剑气摧毁了军营不说,还执意要杀往北齐,若不是芷曦和寒烟全力的阻拦,只怕他现在已经杀到北齐王宫了。

    十二年前,他曾经一人一剑杀入北齐。

    并州城外,一道剑气纵横七百里,一剑灭甲胄五千二。

    那一战,直杀的北齐是将军丧胆,士兵断魂。

    堂堂南衙禁府军,护国之柱,竟被一介剑客惊破了胆,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时至今日,每每谈起,还是不禁胆寒,那剑神之名在北齐军中铮铮作响。

    可毕竟十二年过去了,北齐的禁府军已经扩充到了三十万,其战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武艺虽然还是当世顶尖之属,可也仅仅是恢复了当年的功力而已。

    十二年间,江湖翻天覆地,他这个时候若是执意硬闯北齐,岂不是以卵击石?

    可盛怒之下的他哪里还顾忌的许多,提剑跨马便要往北齐而去。

    那一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对他温顺的芷曦,此刻竟会如此坚决的阻止他,甚至不惜拔剑相向。

    那一年,她曾经错过一次,如今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在错过第二次了。

    若是换了当年的他,便是鱼死网破,这北齐他也是闯定了。可现在的他已然洗去了当年的稚嫩和轻狂,多上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这一刻,他从一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天真少主,真正变成了行事稳重成熟老练的江湖剑客。

    或许,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般的变故,才会完成这样的蜕变。

    “芷曦,水姑娘,我想先去一趟齐云山。”他悄声的说道,眼神始终不曾离开过那柄剑。

    “为什么?”两个女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那天发现了军营的秘密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先去凉州,去找雍凉候章勋。

    雍凉地区人口本就不旺,这些年虽说章勋不断颁发安民告示,吸引了一些在中原地区的百姓前来投奔,但却收效甚微。

    一来故土难离,只要还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谁也不会轻易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故土。

    二来山高水远,身强体壮的还能扛到雍凉,稍有身体不适的,大多都在半道魂归故里。

    三来水土不服,就好像芷曦刚到雍凉时,极为不适应。水寒烟才到的那十几日,也是极为不适。

    这些年,章勋花了不少钱,废了不少心血,其目的就是为了,不遗余力的提升雍凉的人口。

    没有那些优秀的劳动力,粮食军队都很难得到保障。没有这两样东西打底,他这雍凉候,不过就是块俎上之肉,随时都会被人宰割。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口成了章勋父子两代人,最为关注和重视的问题。

    即是如此,那军营当中的逝者何止万人,如此重大的人口损失,重视人口的章勋不太可能不知道。

    源于此,龙啸天才笃定主意先往凉州,看章勋如是何说。这才有了三人马不停的赶往凉州之举。

    在这漫天飞雪中,行走了十余日,好不容易快到凉州城下,他这时突然提出要改道齐云山,任谁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夫君,在有个半天,就到凉州城啦。怎么这个时候要改道齐云山?”芷曦一脸不解的问道。

    “是啊,龙大哥,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改道啊。”水寒烟也是一疑惑的问道。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

    “你们且听我慢慢的说来。”他回过身去,往那已经不是很旺的火堆中添了几根柴火。

    伴随着哔哔啵啵的响声,那堆篝火也是越烧越旺,他望着在雪中摇曳的火焰,对身旁的两位女子,慢条斯理的说了起来。

    “沈仲元把我从厉胜庙地牢里放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就隐隐的有一种感觉,只怕他是别有所图。只是当时我一心都在想着重回雍凉之事,并未深想。如今想来,他放我出来,似乎过于简单了。”

    “再者,他放我出来之时,是让我假死之姿,骗过狱卒。若真是正大光明,又何须如此?”

    “我出北齐之时,沈仲元曾经给我说过,要我在北齐替她完成一些事情。可如今已然过去了四个月了,除了那封不明所以的信,我没有得到他任何的要求,这显然不符合他的作风。”

    “水姑娘,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父王让你遇到变故就去投奔沈仲元对吗?”

    “嗯,我一直都很奇怪,那一日父王突然接到东宣王的请柬,请父王前去赴宴。本来王爷之间相互赴宴也是常事,可父王父王临行前,特意对我说,若是他十日未归,便让展侍卫护送我去投奔沈侍郎。”水寒烟回答道。

    “后来,展侍卫为了掩护我被杀手所杀,而我则是逃到了沈侍郎的府上。说明来意后,沈侍郎对我说,让我做男子装扮,居住在北街的一座宅子里,为我请了一个官位左豹韬卫中郎将,还为我改了一个名字水君一。”这官职和名字正和她手上的官贴,官印相印证。

    “哦,原来如此。我还一直以为,那份官贴是他在临行前才交给你的。”

    “我住在北街的这三年,沈侍郎一点也没亏待过我。不仅吃穿用度和王府一样,还派了专门的护卫保护。只是,他让我尽可能少出门,即是出门也要做男装打扮。平常也是极少来往,我去他府上见到你的前一天,我和他也不过才见了三面而已。”水寒烟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看来沈仲元,也是另有所图。他有一直有着‘玉面诸葛,再世张良’的美誉,所谋划者想来不是小事。”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深邃了起来,似乎想到什么。

    “如此看来,形势就更加错综复杂了。自我回到雍凉,就不断的有势力渗入。这种情况下,我们若是再在雍凉纠缠,不免堕入他人彀中。所以我才想,与其这样,不如从我们掌握的消息开展行动,还能处在主动。”

    “那为什么一定要从齐云山开始查起呢?”芷曦不解的问道。

    “那堆骸骨,若是我猜想不错,乃是为了炼丹所至。江湖上,通晓丹鼎之术的只有齐云玄门一脉。”

    “炼丹!?”两女异口同声的说道。

    “第一次进入那座军营的时候,我不仅找到那个禁府军的腰牌,还找到了几封信。那信上说,仙丹即将炼成,翁主可享长生之福。虽然不知道翁主是谁,但可想而知,那葛老道定是在此,用活人在炼制所谓的长生仙丹。”说道这他那一直平稳的语气,也不免漏出几分悲愤。

    “什么人,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芷曦听到此处,内心也是悲愤万分,她原来还天真的想着,是不是因为战争才出现了那大量的尸骸,这里的道人悲天悯人收拾遗骸超度亡魂。

    她怎么也不曾想过,一向正派的玄门弟子怎么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人生一世,恍如草木一秋。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他最终也逃不过自己的天命。

    当他们打败了世间所有的对手后,他们唯一的对手,就只剩下了那为数不多的岁月。

    “不知道翁主是谁,可是能用令牌调动禁府军的,就只有齐王了。”他的语气中,不自觉的出现了杀气。

    “哼,齐王一生作恶不少,夫君也别难过,总有一天他必将试试龙渊之威。”芷曦说话一向温和,似这般杀气腾腾极为少见。

    “北齐之事暂且放下,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向他讨债。我们明日一早改道齐云山。”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虽未出一言,眼神中却已然相互明了对方心思。

    “齐云山在扬州,属南阳封地,或许在那里,也可以打听到,父王的一些消息。”

    “即是答应过你,必然做到。解开一切的谜团,就从这齐云山开始吧。”他说着,手持无极剑站了起来。

    风雪越来越大,片片飘落之间,透露着几许疯狂。两名女子住进了一早搭好的帐篷。龙啸天则是穿着大氅,端坐在篝火前,默默的守护着。

    要说芷曦的生活技能真是不错,若不是她出门前坚持要带帐篷,只怕他们三人今天晚上只能在这漫天风雪中过夜了。

    按理说这帐篷,再睡一人也太大无问题,可他为了避嫌,硬是回绝了芷曦。想来也不无道理,若只是他们夫妻两人无可厚非,现在毕竟还有水姑娘在一起,他是可以不在乎,又怎能不顾人家女子的名节?

    漆黑的夜,熊熊的火,纷飞的雪,三位一体,当真形成了一幅不一样的风景。

    漫天的飞雪中,龙啸天手持无极剑左右分击,演练了起来。

    他那剑法却不似往常一般刚猛,变得有些慢吞吞,软绵绵,倒是和这疯狂飞舞的雪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这剑法,不再是龙家的剑法,而是当年游历时在一神秘的道士手中学得。

    那剑法没有名字,一经使出仿佛那太极一般,圆转如意,生生不息。后来在涟漪的启发下,演化成了如今的“八式剑诀”。

    剑本是无罪的,有罪的不过是持剑之人那无休无止的欲望。他看着手里的无极剑,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道。

    夜终究会过去,雪总会停止,变化的是这个江湖,不变的是那些因剑而生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