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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我可是很无聊的一个人。

    小时候抓猫打狗,看见辫子揪辫子,看着裤子扯裤子,不出半年就已经是十里八乡人厌狗嫌的存在了。那会儿我大概六岁,和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打闹,也不干正事,提前进入了泼皮无赖的阶段。

    我娘经常戳着我的脑门骂:“死丫头,一辈子不干好事!”

    是的,连我娘那么温柔的人都这么说,看来我一定不是什么好鸟。

    如果他们在天有灵,看见我今天这副模样一定会很欣慰吧。

    我现在蹲在梁上屏息以待,乖巧得像条训练有素的看家狗。游忱今天穿得比昨天高调多了,一身华服,配着那俊美无俦的外表,一看就是天潢贵胄,大家公子。席间几位也是身份不凡,全是朝中大员的嫡子长子,或者自己本身就有官职的贤才,全是游忱的好友和拉拢对象。嗯……除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亮眼的红衣,衬得他更是眉目如星,气质张扬。跟一团烈火似的难以接近,颈间还有一道不易觉察的伤口,正是那天在发簪摊子上和我们大打出手的少年。

    右相的小公子,孟雪容的弟弟,孟轻寒。

    他今天一定受到了两次惊吓。一,是和自己老爹不对付的太子突然邀请自己,二,是这位太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和他当街大闹的书生小子。

    孟轻寒常年在边塞,如今回来京城,跟谁都是陌生。加上他不受宠的纨绔之名已经满天飞了,虽然游忱这次请了他,但众人还是抱着观望态度,没有贸然和他搭话。

    于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脸也臭,跟谁欠他钱似的。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弯弯绕绕,大体上全都是殿下英明之类的废话。这地方迟早要完,全是马屁精。我木着脸胡思乱想,只见游忱笑呵呵地抬手压了压:“诸位谬赞了,孤学识尚浅,还得诸位多多扶持才得有今日。今日,孤也是为了报答诸位的恩情才设下此宴,只求诸位尽兴而归。如此,便是孤之幸事了。”

    座下连称不敢不敢,随即又是一堆听不懂的诗词歌赋。孟轻寒大抵和我一样是文盲,尴尬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端起杯子喝一口,此时此刻我竟颇觉得能理解他。

    “想来诸位也有留意到座中的孟小公子。”一番说笑后,游忱终于切入了正题,“生面孔么,满京城都好奇得狠。孤也一样,今日特地请来小公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了一阵孟轻寒。说不出的轻蔑,可把人气的够呛。孟轻寒不愧是一顶一的愣子,竟然冷笑一声:“殿下若要消遣臣,何苦这般费口舌?直接说不好么?”

    “唉。”游忱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还是叫小公子误会了,是孤的不是。只是听闻小公子在那塞北素有‘玉面神君’的雅称,叫京中众人全都翘首以盼,今日得见,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摆宴一事,也是为着能为小公子接风洗尘。若能与君交好,孤才是不虚此行啊。”

    孟轻寒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玉面神君这事,游忱来的路上和我说了。只是塞北私底下传的外号,并未穿到京都来。“玉面”讽刺孟轻寒空有皮囊,花瓶一个。“神君”则说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简直不像人间之人。毕竟在塞北那种地方,娇滴滴的公子小姐可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这也只是在塞北底下叫叫而已,在座知道这真正含义的,怕只有我,游忱和孟轻寒自己。呃……不过我是在梁上。但是既然要下他脸子,又何必拿这种说事。拿他那如雷贯耳的“扫眉燕”或者“悍马公主”岂不是更……

    一时间,在坐的各位眼神都古怪了起来。他们拿不准向来爱惜羽毛的游忱突然和个臭名远扬的纨绔交好的意图,本想就这么观望,但既然他已经挑开,就免不了得表态。

    兵部尚书的大公子周自洁一向唯游忱马首是瞻,很快站起来笑着说:“孟小公子年少,得殿下厚爱,怕是紧张了。来,既然是殿下挑的人,那必然是不会差的!来,我敬大家一杯,如此一来,便算是朋友了!”

    孟轻寒的手颤了颤,压下怒气起身行了一礼:“多谢抬爱,是我失礼了。”

    有了这个领头羊,众人或多或少都对着孟轻寒表现出了几分善意。我看着他渐渐放下戒备,忍不住感叹道:果真还是个孩子。

    一点儿心眼也没有。

    游忱的作风,我不说摸透,皮毛还是知道的。他对待真心想拉拢的人,那叫一个礼贤下士,绝对不可能这样暗戳戳地嘲讽人家。虽然现在这场面我也看不明白,但其中必然有游忱自己的思量。我么,待命就可以了。

    只是可惜,还想从孟轻寒那儿听听龙胆花的事呢。

    几人一通说笑,便算是混熟了。约着出了酒楼,要去点鸿亭赏湖。那儿不好藏身,我可以轻松些,蹲在湖边的大树上就行了。众人众星拱月似的环着游忱,一群衣着华贵的翩翩公子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相当引人注意。我谨慎地防备着有人混水摸鱼,好在屁事没有,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点鸿亭。还未走近,便听见一曲悠扬的笛声传来,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像是最近茶馆里很流行的宫廷新曲《痴嗔愿》。缠绵悱恻,细腻忧伤,光听就知道是位情感丰富的绝色佳人。

    游忱停下了步子,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但架不住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兴奋相劝,只好近前一步行了个礼:“敢问阁下何许人也,吹得如此一首浮生幽曲?”

    亭中人影微动,须臾从里边走出个人来,橘红裙尾醉人心神,步步生莲小步轻移。纤纤素手,惊鸿回影,明眸善睐,一笑倾城。

    不是孟雪容又是谁!

    她姿态端庄地朝游忱一拜,眉眼间丝毫没有那天的窘迫。一旁众人全都呆住了,尤其是孟轻寒,全身一僵。

    孟雪容没有在意他们,声音娇美地说:“小女子孟雪容,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游忱伸手虚虚扶起她,语气温和得好像半点不敢惊扰她,“点鸿亭本就是京中绝景,配上雪容姑娘的笛音,更如仙境。今天倒真是奇遇。”

    孟雪容小脸微红。

    “殿下谬赞了。”

    她今天这盛装出场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偶然。上次是不欢而散了,但她依然没有放弃,看来对太子妃的位置颇有几分野心。

    或者说,是对游忱颇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