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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秘门:故土情深

    死水无波的孙望之终于被激起一圈涟漪,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一眼李世默,眼中一丝光亮闪过,复而又被冷笑熄灭。

    “这个问题,宣王殿下问长公主不就知道了吗?”

    “本王要你亲口告诉我。”

    也就在长公主开口,李世默接上去问的一瞬间,孙望之冥冥之中察觉到一点曙光。

    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人并不一定会因剑门关一事就和他撕破脸皮。确实是,身处天师道无兵无卒的宣王和长公主,也毫无选择。

    双方都是毫无选择。

    所以聪慧如长公主,为他和宣王搭了个台阶。至于这个台阶能下到哪一步,他们的合作是勉强拼凑还是同舟共济,则看他杜宇接下来说的话,能打动宣王到哪一步。

    而长公主此刻的沉默,意味着她把这个最终决策的权力,交给了宣王李世默。

    于是,他缓缓揭下贴了满脸的络腮胡子。

    “末将是剑南道节度使麾下征南将军领剑绵梓遂普简六州刺史杜宇,字望之。”

    毫无意外,在场的人对孙望之这个身份心知肚明,唯一不知情的关河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来。

    “为什么,你也是朝廷命官,为什么……要截杀钦差?”

    杜宇并没有直接回答关河的问题。朝廷命官?名义上确实是,但在朝廷式微实际控制力有限的情况下,征南将军杜宇的身份,其实更接近剑南道节度使府的私将。更何况,他现在并不关注关河那小子到底怎么看他,他在乎的是宣王殿下的决定。

    李世默似笑非笑地看了杜宇一会儿,在确认这个城府极深的人没有一肚子坏水打什么小算盘之后,他重复了一遍关河的问题。

    “你伏击钦差的理由呢?”

    杜宇凄恻地笑了笑,“这个问题末将和长公主也说过了……”

    “你别总拿她挡事!”

    李世默难得烦躁地打断一个人说话。

    杜宇偷偷瞟了一眼屋中远离风暴中心的长公主,她还是淡淡地坐在窗边,淡淡地向窗外看去,淡淡的就像巴蜀之地深冬的日光,沾满了湿雾和烟瘴的日光。

    他内心哂笑,宣王殿下,你倒是从不在乎长公主是怎么瞒着你的。

    哂笑归哂笑,这是他最后一次争取朝廷钦差宣王李世默支持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他不能放过。

    “末将是巴蜀人,巴蜀四塞之地,战火难侵,自秦昭王蜀郡太守李冰开成都两江,溉田万顷,可称天府。诸葛丞相治蜀十数年,于三分天下的乱世中亦可保一方百姓平安。可反观当下,大唐姑且还算得上一统,巴蜀百姓却为何生活得连乱世都不如?”

    “你觉得罪魁祸首是公孙枭?”李世默一路上从剑州到龙州绵州汉州,所见所闻不在少数,他想听听这个征南将军是如何评判这位至今未谋面的节度使。

    “公孙枭这些年在巴蜀干了什么?以至于把天府之地折腾成这样?”

    “先是课税负担极重,公孙枭这些年在剑南道收取的赋税不仅仅用于节度使府及其麾下数十万大军的开支,还有很大一笔用于维持和张怀恩的关系。加之他本人生活极其奢靡,为了维系整个节度使府的运转,他对忤逆者及其严苛。这些年天师道与益州那边小有摩擦,被俘者无一幸免,一律……剥皮示众。”

    在提到“剥皮”二字时,一向能言善辩的杜宇难得哽咽了一下。无奈他掩饰太好,一刹那的哽咽就像谈话间的气口,一带便过去了。

    活剥人皮,残暴之至!李世默稍微一想,仿佛都能闻到刺剌剌的血腥气。好在他一路上听到血腥残暴的事不少——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承受能力倒是比之前强了许多,他只是皱皱眉头,并未注意到杜宇的异样。

    “本王之前了解过,剑南道节度使府至少养了三十万人。三十万兵力,为何要这么多。”李世默转而问道,“是因为天师道么?”

    “天师道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西南夷。剑南道以西以南毕竟以羁縻州为主,小的骚乱从来就不少,三十万大军有很大一部分驻扎在西南,并非全部拱卫在益州。”

    杜宇顺着解释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认为殿下带天师道的人入成都府,或可有一战的原因。”

    “征南将军,”李世默突然想通了什么,“踏平西南,你应该出力不少,最后你却兼领了剑南道东北六州刺史,是公孙枭不信任你?”

    “算吧,”似是想到什么别的事,杜宇脸上又闪过一丝苦意,“公孙枭,人如其名,枭雄也,总有些制衡的手段,不然怎么控制如此动乱的巴蜀二十一年之久。”

    “二十一年……”李世默眯着眼睛想了想,“自绵州水患,神策军入蜀之后就开始执掌一方。”

    “是为祸一方。”

    就像古板的教书先生纠正句读一般,杜宇固执地纠正李世默的某种说法。

    “所以你要把朝廷钦差攥在手里,就是为了替你推翻公孙枭?”

    “他为祸一方,鱼肉百姓,殿下您应该是亲眼所见。确实,巴蜀之地地动不断,水患不少,可天灾最终酿成人祸,不正是因为节度使府的乱政吗?如果二十一年前绵州水患之时节度使府能有一点点作为,又何须神策军入蜀镇压无辜百姓?”

    许是这些事牵涉了杜宇心底里最深的记忆,那张李世默一直觉得嬉皮笑脸的皮相竟然生出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悲愤。

    “这是我的家乡,我的故土,我凭什么给这种人糟蹋?”

    “你是手握重兵的征南将军,兼领六州刺史的封疆大吏,要想改变现状,应当有很多办法,为何一定要在钦差身上做文章,白白搭上数百条人命?”

    “真的有很多办法吗?恐怕不见得吧。”杜宇反问道,“明目张胆对剑南道节度使府用兵?可他毕竟是朝廷钦封的节度使,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推翻他,和造反有什么区别?上书朝廷请求把公孙枭撤了?他的后台是手握数十万神策军张怀恩,可能我的人还没有到京城,就被张怀恩截杀了。”

    “就算真的上达天听又能如何呢?殿下一片赤诚,那我便直言说了。”

    毕竟接下来说的话难听,尤其对一个长安城来的李唐皇子而言,只怕更是刺耳。如果不是确认宣王李世默有容人的雅量,杜宇也断断不会说出口。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

    “如今朝廷危机四伏自顾不暇,地方上不生事、不惹事对于他们而言便万事大吉。公孙枭这般手腕,在剑南道谁敢不服?换个节度使,谁能以铁血手段镇压住剑南道诸方势力?谁能保证长安城里那些上位者的清净?

    “至于数百万百姓的死活,对朝廷而言,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