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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商税:永安

    这几天李世训找来沈知贺又详细问了问,是如何在明月楼中挑中青绾此人。纨绔哥儿才断断续续回忆起,去年七夕,萧府二公子萧岚拉着他去明月楼喝酒。席间一女献琴曲,令他偶然相中这与画卷中神形兼似的女子。

    萧岚。

    李世训一再重复这个名字。

    兰陵萧氏,大唐中书令的萧家,萧贵妃的母家,熙宁长公主的夫家,天底下一等一的显赫高门。

    至于沈江年那头传来的消息,沈青绾是隆平十一年正月十三日从蔷薇馆被卖到明月楼,当时自然不叫沈青绾,说是叫“青儿”。到了明月楼,才被称之为“青绾姑娘”。

    明月楼。

    李世训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看着京邑行人,路断飞尘,亘古不变的马蹄声也被消磨殆尽。他对这般烟花之地并无兴趣,只是此前闹得一时风起的正月十五西突厥奸细一案,因为事涉自己,倒是意外知道一个明月楼的秘密——

    明月楼背后的东家,是卓圭。

    关中一带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忽而又一再想起,卓圭此人,道上似乎又盛传,他与风波庄庄主颇有些渊源,甚至有“风波庄的钱袋子”之称。

    风波庄。

    那个据说势力遍布关中,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江湖帮派。

    细究沈青绾这个出身烟街柳巷之女,背后却影影绰绰站着这些人。

    是偶然?

    还是别有奥秘?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这些时日柳时睿远赴江南,查察商税一事。朝中竟有人借此兴风作浪,陈瑜民纠集了一帮御史弹劾,说户部尚书沈江年违背去年政令,擅自兴征商税,欲将朝廷信义置于炭烤之上,其心可诛。

    更有甚者有意无意说起了今年正月十五明月楼百花宴一事,西突厥奸细在长安横行,幕后黑手只怕就在朝廷。

    至于是朝廷中的谁,不言而喻。

    他一开始的打算,是借李世默堵东南九镇之口。至于能否增税,他根本就没多想。只要缺,就必然会增。

    到头来他与沈江年据理力争。说去年黄河水患,今岁华北一带农耕尚在恢复,已经适度宽免。东南田税本来就有缩减,如果放任朝廷赋税受损,年年收不抵支,等到灾荒或战乱时节再行课税,百姓将不堪其扰。

    但拥护者寥寥,当年如过江之鲫环绕在他身边的人一时噤若寒蝉。细究这些人的心思,不外乎是——

    陛下虽不怎么喜欢太子,但毕竟和皇后情分尚在,抬出个敬王也不过权益之计。再说了,当今陛下,有多少可能,立一个母家出自蛮夷之邦的皇子为嗣?

    大梦忽觉,兜兜转转,往来皆是烟尘,他身边还是只有一个沈江年。

    满目青琐丹楹映在明艳的阳光下,一晃而过极为清晰的“薛府”二字,李世训心下一颤。他撩开车帘,扬声道:

    “掉头进宫,从北门走。”

    不过没进去,沈江年半路杀将而至,把他拦了下来。

    另一头,趁着柳时睿出任东南九镇黜陟使的空档,宣王府中,另一件事又被提上议程。

    再一次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李世默敲开了吏部尚书薛珩的府门。

    庭院林木高深,淡色的墙隔绝了街市的尘嚣,仔仔细细密铺的青石板一路延伸。高堂之下,墨笔挥毫的牌匾悬于正厅,赫然又扎实的四个大字。

    “内行弥谨”

    李世默驻在院中,细细端详。

    “见过宣王殿下。”

    修竹掩映之间,一个淡银色的身影转过回廊而来,因干瘦而显得袍子空落落的,袖间带风,但又无一不妥帖安分。

    薛珩,从玉,其父是薛骁敬的族兄长,算到薛珩头上,严格来说与薛瑶是一辈人,但年岁要长于他们不少。

    “薛大人免礼,”李世默应了声,笑言,“之前早说要来拜访,没想到进来分身乏术,耽误了。还请薛大人见谅。”

    之前李世默试图和薛珩有过沟通,也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聊,随即便被若昭中途叫停。反倒是后来薛珩屡次暗示,似乎确实有什么要紧的事。李世默只得和李若昭再次商量,趁着如今敬王分身乏术,最终敲定了上门拜访薛珩一事。

    “殿下折煞臣了。”他抬手,宽大袍袖下的手指纤细而枯槁,“之前殿下还说要来拜访家母,里面请。”

    薛珩的母亲永安郡主,算起来和先帝静帝是一辈人,青年寡居,后来又终身未嫁,有些小名声,作为晚辈的李世默理应拜访。

    跟在薛珩的身后,李世默在重重院落中穿梭,周遭皆是草木扶疏,但浓荫也并非一股脑地涌上来,高者为槐,低者为竹,错落有致,规规矩矩就像面前带路的人。

    “家母喜静,”薛珩回头轻轻抛下一句,“只爱绿植,不喜花木。家中皆是这些陈设,宣王殿下见笑了。”

    “草木亦见风骨,永安郡主自有高义在心,晚辈岂敢?”

    转过林深树茂,视野随之开阔。匾额上“凉风堂”三个字筋骨极为老道,月白的织云锦点缀在清一色的紫檀家具中,周遭绿竹香草,甚至连同夏日鸟啼蝉鸣一齐静了下来。

    想必那就是永安郡主,李世默紧跟在薛珩身后行礼。

    “晚辈李世默,见过郡主。”

    “殿下免礼,”端坐高堂的永安郡主淡声开口,跪在地上捶腿奉茶的婢子立马止了动作。李世默余光小心扫过,年近七旬的女子毫无笑意,但大约确实是笑了,细密的皱纹已经爬满了眼角,容色却始终端庄得像一幅画。

    永安郡主又向着薛珩吩咐道:“子琤,家里少有客人来访,好生招待。”

    “公务上琐事,不意叨扰了母亲,”比李世默埋首更低,薛珩应道,“还请母亲恕罪,请母亲放心。”

    勉强寒暄了几句,才从不敢噤声的凉风堂退出来。八月酷暑,李世默后背已渗出涔涔汗意。在薛珩的书房中,净了净手,两人对饮了一杯又一杯茶,面容枯瘦的人才缓缓开口:

    “殿下近日可是忙碌得很?”

    “看所为何事,”李世默仔细端详薛珩小心翼翼的模样,莫名有趣。

    “难得能有今日你我对谈,薛大人有话直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