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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谒陵:一命换一命(五)

    乖巧蹲在宁贤妃身边的小姑娘逐渐瞪大双眼。

    “母妃的意思是说……”

    窗外秋日阳光清冷,脸颊边极浅的绒毛似带了光晕,柔美的线条勾勒出精致妥帖的侧容,平静得无丝毫裂隙。

    宁贤妃没反驳。

    “母妃这是为什么?”

    不对,这个问题解释过了。公孙嘉禾顿觉这些年读书少最大的麻烦就是语无伦次,该说的时候千回百转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心下愤愤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母妃,别这样行吗?

    公孙嘉禾仰首望着宁贤妃,七手八脚搜刮着词,说着说着眼中突然盈满了泪,字字句句带着哭腔。

    “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母妃不是说,宣王哥哥不会有事的吗?既然陛下都决定要保宣王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母妃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啊?”

    “但是她有事啊。”

    宁贤妃长叹,复而又正正地看着公孙嘉禾。

    “嘉禾,她不能有事。她的本事远非我们所能比拟,她对时局……”

    对你哥。

    宁贤妃顿了顿。

    “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她可以改变时局,改变更多人的命运。嘉禾,你明白吗?她不能有事。”

    “可长公主,”

    终于把这三个字顺畅地吐出来,公孙嘉禾忽地想起背负长公主这个名号背后的人曾救过她,是她把自己从漫长无边的黑暗岁月拯救出来,她也曾视那个叫“熙宁姐姐”的人是点亮她生命的希望。

    现在偏偏也是因为她,把她刚刚拥有足以温暖人心的灯火生生扑灭。

    忽地忧愤从心中起。

    “长公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宣王哥哥马上就是太子了,是太子呀!母妃难道不想看看宣王哥哥今后的样子吗?还有小语,她还小,她还没长大,没成婚,这些难道都不想看看吗?母亲!”

    “母亲”二字咬得又重又清晰,宁贤妃原本平静下来的眼睑又逐渐沾上水色。

    她伸手,把蹲在腿边的嘉禾揽在怀里。

    “对不起嘉禾,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或许对得起世默,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语。”

    公孙嘉禾呜呜的哭声更甚。因为连续的哭,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随着愈发凄厉的哭声抽搐。

    “母亲,我长这么大,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有兄长,有母亲,还有妹妹。所有人,都那么好。母亲,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再一次,再一次看到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啊。”

    宁贤妃忽地心头大恸。她差点忘了,面前的嘉禾,十几年前也曾亲眼看见公孙枭杀她的母亲,也才有她装疯十一载只为自保一命的故事。

    她抱紧了那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儿。

    “嘉禾,你爱过一个人吗?”

    什么?

    宁贤妃抱着公孙嘉禾,目光却看向窗外。快三十年了吧,曾经,也有一个人站在窗外,眸间如幽谷深涧却澄澈见底,从书香里浸润出的风骨举手投足见皆有清风。他就站在窗外,轻声唤着:

    “苏小姐,苏小姐!”

    都是过往了。现在想来如古井无波,无悲无喜,没有爱恨。好在这寂寞人间,摸着悠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宫道,尚有一缕回想起足以慰藉人心的温暖。

    也称得上“值得”二字。

    说来草木无情,世默和他手中的那两盆寒兰,应该长得很是茂盛。

    宁贤妃咧开嘴笑了。

    “即使不能长相厮守,总要保她平安吧。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世默也会这样想的,对吗?”

    不是的!

    哽咽吞没了公孙嘉禾的声音。

    “我是世默的母亲,他目前做不到的,都替他做了吧。”

    她轻轻拍着公孙嘉禾的背给她顺气。

    “嘉禾,接下来的话,你要听我仔细说。我负责唱上半场戏,我走之后,全都要交给你了。”

    公孙嘉禾闭着眼死命摇头,双泪如连珠垂落。

    “嘉禾,听话!”

    我不!

    宁贤妃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叮嘱道:“等我走之后,你就去闯勤政堂,去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公孙嘉禾已经在宁妃的腿边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说辞非常重要,你要记好了,决不能有丝毫的露怯。”

    感受着腿边的湿意已经渗过了厚厚的秋装,三个孩子的母亲抚了抚小姑娘柔顺的发。初见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头发还有毛毛糙糙的硬,如今养的好了,出落得愈发漂亮。

    “露怯了也没关系,还有你哥。世默一定懂的,他会帮你接上。只是小语,”

    每每提到小语的名字,宁贤妃总会哽咽半晌。

    “今后,小语可能就得托付给你了。世默毕竟是兄长,有很多事都不方便,今后还有更重的担子等着他挑。嘉禾,对不起,你也是个苦孩子,跟着我没享几天清福,就又要遭罪了。真的,对不起。”

    一一都嘱托完了,宁贤妃把哭成一脸小花猫的公孙嘉禾拉开,掏了块细细替她拭泪。

    “嘉禾,我想最后见见小语,你能把她带过来吗?”

    公孙嘉禾离开后,宁贤妃重新把茶炉点燃。两杯茶汤,桌案两侧一边一盏。相应的,又在茶盏边放了两张圆凳。起身,从妆奁盒里取出施妆的铅粉,研磨细碎,如数倒入翻腾不息的茶炉中。

    一切做完,宁贤妃在茶案边坐定,细细喘了口气,原本砰砰的心跳逐渐安宁。

    任凭手边茶汤滚沸,浓郁的芳香在狭小的空间里蒸腾,眼见的皆是一片雾茫茫,耳边却明亮。

    “嘉禾姐姐,母妃找我有什么事呀?”

    苏芷兰靠在茶案边静声听。她其实真的有很多话跟小语说的,想跟她说一声抱歉,说不能陪着她长大了,说还得让她服三年齐衰的丧仪所以不能早日与关河成婚,说一声做母亲的对不起她。

    窗外李世语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又随着年岁渐长而逐渐清亮。如檐下风吹银铃,成串儿的铃铛哗啦啦响,与春风青阳相依相偎。

    真好啊,在漫长冷清的秋色里,她的女儿,一笑定如春花烂漫。

    “嘉禾!”

    她扬声,竭力睁大眼隔着窗户纸向外望去。秋日多悲风,窗纱纸的光漫了,咯咯的笑声像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别把小语带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