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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纷飞:恨晚

    李世默没有答话。

    他整个人浑身紧绷地坐在椅子上,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在滴水成冰的夜中如更漏声不绝。漫漫冬夜里,唯有手边一豆残灯摇啊摇,端坐着的那人身上似乎结了一层薄脆的冰。

    沉默良久,李世默颤抖着唇抬头问他。

    “你确定她还安好?”

    萧岚再侧身。

    要不您去见见她?

    “不。”

    李世默缓缓起身,冻僵了关节似在嘎吱作响。他一步一顿向外走,走得很慢,穿堂而来的下一刻便要将他吹倒。

    他负手停在风声疏阔的院中,面对着西北沉沉的天幕,星子稀疏。

    “既然一切安好,就没有什么要见的了。”

    那你来这一出,大半夜地杀进萧府,就问一声李若昭是否安好?

    疯了?

    萧岚忽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的李世默应当人在萧关救溧阳公主李世语,而偏偏出现在长安城萧府找他要一个关于李若昭的消息。那就是说——

    他听到长安城里的风声,赶回来看一眼若昭。

    不对不对,若昭在十一月十日便已安全,如果真的是宣王殿下的人送的消息,足足十二日,够在长安与泾州之间打好几个来回,李世默不可能全然不知。

    所以这是计,李世训的迁延脱身之计。

    哎呀!

    意识到这点,萧岚快步追了出去。

    “殿下!”

    因为某种迫切的心思,萧岚说话又急又快。

    “殿下所经之事臣已知晓,长公主的安危健康请殿下放心。至于溧阳公主,草民与长公主定当竭尽全力想办法搭救。殿下此前折转西北,剑指萧关,如今又擅自带兵回到长安,只怕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如今真相已明,当务之急是……”

    “我知道。”

    李世默浅浅打断萧岚一番陈词。

    “去鼎州迎驾是吧?凌风。”

    凌风守在通畅开阔的会客厅门侧应声上前,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吧,把带来的兵士都点齐,现在就走,我们去鼎州。”

    “那……”

    凌风吞吞吐吐半个音。

    溧阳公主呢?

    来不及了。

    从长安至原州州治平高县足有八百里,从平高县出发至边疆萧关也有两百余里。如果李世训是在十二日前离开的长安,如果沈青绾掳走小语的幕后黑手是李世训,他就算此刻不要命地赶回萧关,只怕他们早就带着小语,潜入大漠不知多远的距离。

    终于,来不及了。

    “还有关河。”

    还有关河,李世默竭力不去想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有什么后果,这样似乎还能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还有关河,小语也还有关河,

    关河,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而关河,并不知道自己背负着所有的希望,他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太清楚。

    时间倒退回他与公孙嘉禾追击沈青绾的那一天,隆平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他是在马背上被颠醒的。朦朦胧胧睁开双眼时,最先看到的是起伏震颤的马背,和一双紧攥缰绳至青筋暴起的,洁白的手。

    意识渐渐回笼之后,浑身的剧痛也随之苏醒。手臂上,背上,腿脚上,每一处撕扯般的疼痛竟让他无从判断伤势。

    马背颠得很,关河不安地动了动,便也传达给双臂环抱他纵马的那个人。

    “你醒了?你伤很重,我们现在得找个地方给你治伤。”

    从肩后传来的极其沙哑的声音,很是熟悉。

    这个高度这个音色,唯独没有那份与生俱来清亮与骄纵,关河不用想也知道。

    公孙嘉禾。

    意识逐渐回笼之后便也想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他独自一人追击沈青绾,在宁州偶遇公孙嘉禾。两人一合计干脆直奔原州萧关,在十一月二十日的清晨,在平高县前追到了舍命奔逃的沈青绾。

    后来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沈青绾是李世训的人,是西突的走狗,西突人的羽箭与铁骑围了上来,刀光剑影中看不见天日。

    那李世训为什么不杀他,居高临下看他的时候,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小语呢?”

    关河问身后那个抱着他纵马的女子。

    背后传来极低的啜泣声,没有说话。

    关河挣扎着回头,背上刀剑伤牵扯着龇牙咧嘴的疼。

    “我问你,小语呢?”

    “没,救回来。”

    哭腔在公孙嘉禾的喉间不止,

    “当时数十名骑兵围攻,咱们就两个人。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就剩一口气。沈青绾他们早就带着小语跑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

    “酉时已过。”

    “哪天?”

    “十一月二十日。”

    关河抓住公孙嘉禾操纵缰绳的手,使不上力,血先从手臂的伤口迸了出来。

    “还是今天,来得及,你让我回去。”

    “来不及了,你以为你没有尽力吗?你以为我没有尽力吗?我一路跑着追到平高县附近,西突的大部队正在撤离,别说当时你还有一口气还等着我救,就凭我一人,拿什么去闯西突人的数千骑兵!”

    “那小语呢?”

    那是宣王殿下给我的托付,那是宁妃娘娘临终前给你的嘱托。

    压不住的哭腔终于爆发了出来,就在关河的身后。黏腻地吸着鼻子的声音和号哭声不绝,纵使浑身疼得不知道到底受了哪些伤,关河还是清晰地感知到,左肩肩头的那一点潮湿,随着她的呼吸声慢慢晕开。

    饶是哭得这样惨,面前青筋暴起的洁白的手,还是牢牢攥紧缰绳,一刻不差。

    关河最怕女人哭,尤其是公孙嘉禾。在他的印象里,见到公孙嘉禾的每一面总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他心烦意乱。

    这是一条通往关中的路途。他们从原州平高出发,沿茹水河往下游走,最近的县城在临泾。虽说是最近,但也有将近三百里的距离。两人一马,驾马的又是那个个子小小又不太熟练的公孙嘉禾,她左脚的箭伤还未来得及止血,蹬进马镫的力气都没有。走得慢,还在不见首尾的官道上晃晃悠悠。

    日入黄昏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得找个地方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