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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穷阴:不速之客

    韩晟站在廊间远远地打量的李世默,面色苍白如纸,腰带还未系上,只余一件素白的中衣,外面裹了层厚厚的斗篷,实在像是刚从床榻之间挣扎起的模样。

    如今已入巳时,睡再久也该起了。

    这是沉湎酒色?

    随即意识到这是宣王殿下,这里是宣王府,哪里会有酒色这种东西。

    妄揣主君之意,韩晟心下实在抱歉,隔着庭院向着李世默遥遥一拜。

    确如韩晟所想,宣王府无酒也无色。穿成这样实在是因为昨日的伤今日勉强能下床走动,随时都有再出血的风险,为了换药方便里头就垫了件单衣。

    自李若昭消失在视线中时,李世默便从藏书楼下来了。步入书房,摊开信纸,提笔舔墨停在砚边片刻,便倚马成文。

    书信写罢,又用火漆封缄,信封上写下一行:

    “泾原节度使田子安亲启”

    湖笔刚落便有门外有小厮前来禀告,说是祠部郎中韩晟求见。

    既然是故交韩晟来,李世默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的虚礼,停下笔便向外快步走去。

    他不动声色将斗篷拉好,遮住未系腰带的里衣,向着韩晟微微颔首。

    庭间粗粗见礼之后,两人缓步行在长廊之中。韩晟既来见他,便是受杨秉廉裴济之流所托,有心来看看宣王殿下的近况。他余光偷偷打量,

    “殿下这是?”

    斗篷下的双手拉紧系带,把所有的不堪仔仔细细掩在厚实暖和的斗篷之下,面上还是那副清隽风雅的模样。李世默半回首浅浅致意,轻描淡写道。

    “小伤。志通见笑。”

    韩晟心领神会。那就是战场上留下的伤了。他又追了两步问道:

    “适才微臣在门外看见似是凌侍卫在同一女子说话,殿下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竟然要凌侍卫出面解决?可是需要臣帮忙?”

    李世默在前引路的脚步一滞。

    那是若昭派的阿澜姐请他前去灵溪茶庄。

    从牢牢裹住的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李世默推开会客厅的大门,一边抬手示意韩晟进来,一边缓声解释道。

    “志通有心了。那是凌风的旧友,前来叙话的。姑娘拘礼,不好意思进来,便由着他们了。”

    两人进了会客厅,李世默先示意韩晟随便坐,自己从壁橱上取下紫砂茶具,小火慢焙,韩晟制止了几次也没拦住,只得由着宣王殿下为他亲自布茶。

    李世默本是烹茶的高手,这些精巧活儿在他手下便如工笔画一般赏心悦目。过了两次水,李世默先沏了一杯递给韩晟。

    “昔年滑州田家村一见,我与志通倾心相交,知志通有心水利漕渠,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志通调到中央大展身手。”

    在韩晟面前李世默从不自称“本王”,他端着一只茶杯,经络分明的手就停在扶手边。

    “如今一晃两年蹉跎而过,我既没能整顿朝纲,匀出足够的银两重新修缮河渠,还让志通一直屈居祠部。这些年我一直很抱歉,庸庸碌碌像原地打转一样,落了个一事无成,总觉得愧对了当年对你的承诺,愧对了滑州百姓、河南道的百姓,还有天下人的重托。”

    韩晟原本也是不拘束的人,恭恭敬敬接了一杯茶,又听见李世默这般陈词,忙站起身便要劝。

    “殿下此言……”

    李世默抬手,示意他坐下,“这杯茶,是我该敬你的,是世默无能。”

    两人各抿了一口,将之前的事权且翻篇。

    韩晟把茶杯放在一边,这才进入正题。

    “实不相瞒,是端肃和柏舟兄拜托我来看看殿下的。”

    刑部尚书杨秉廉和工部尚书裴济,都是一大早就跟着他的人了,如今亦是朝中的顶梁柱。无奈周遭琐事缠身,也没多问一句。

    “从鼎州一路舟车劳顿回来,他们最近可还好?”

    “昨天喝了顿酒,他们都还安好,他们知殿下近来料理长安诸多事宜,抽不开身,便托臣前来问安,诸事且有他们负责,也叫殿下放心。不过,他们只是放心不下殿下。殿下……”

    话说一半没声了,李世默含着笑抬眸。

    “嗯?”

    相比两年前有喜有怒的李世默,看见如今的宣王殿下始终云淡风轻,韩晟分明能感觉出对面的年轻人在竭力掏出自己的心窝子,万千心绪涌到台前,却全变成了妥帖温意的笑。

    韩晟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殿下,殿下奉旨率兵前来护驾,但中途折转西北阻击敌军。可能恼怒了陛下,但,我们几个还是敬佩殿下的为人,都认为殿下做的没错。还请殿下千万不要背上什么包袱,陛下圣明,必然也知道殿下的考虑,面子上斥责几声,不会怪罪下来的。”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其实没说几句重点。以李世默对韩晟的了解,正直而绝不圆滑,别说撒个谎,就连隐瞒什么就差写在自己脸上。

    他咧开嘴笑了。

    “志通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你我既是君臣,更是故交,有什么不能说的?”

    韩晟摩挲着梨木椅的扶手,又犹疑了半晌,才涩着嘴开口。

    “殿下,宁妃娘娘和溧阳公主的事我们都知道了。还请殿下,多为国事考虑。”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变得重了,韩晟张开的嘴皮子也变重了。

    “节哀。”

    韩晟从不拘束,但开口说这话实在让他觉得过意不去。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强行把一个痛失母亲与妹妹的人从悲绝中拔出来,再给他安上一堆责任与义务,一巴掌一巴掌把他拍醒,告诉他,不能睡,不能退,不能回头,只能往前看。

    当时韩晟裴济杨秉廉坐在一起喝酒,三个人为这个事不是没有争执,吵来吵去没有结果,全是一声叹息。

    今时今地换位思考,如果处在与李世默同样的位置,韩晟自诩不一定有他做得好。

    衡量一个人的选择正确与否,从来就不是一句对错,也不是一句是否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他所处的位置。如若殿下是一介平民,身披齐衰衣,手提三尺剑,杀进西突把妹妹夺回来是天经地义,旁人看了还会交口称赞一句英雄。

    只可惜他们的殿下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高处不由人,高处不胜寒。

    韩晟话说完了半晌,那头始终安静。两年前作为护河款一案的人证敢当朝指证的韩晟,手心里第一次渗出了汗。他偷偷抬起眸子打量坐在上位的宣王殿下,却只见得李世默轻抚手中的杯盖,笑意极浅。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