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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猎:暗流涌动

    接下来的路沈青绾就并没有那么熟悉了。过凉州再经甘州肃州,再到盛唐时期国势濒临的安西都护府地带。荒漠越深,眼见的全是黄白色的沙子漫天,风稍稍大些,便能吃了个满嘴粗粝的沙。

    皮肤也干裂得吓人,原本光滑的手背裂开雪白的细细的小口,粉嫩的皮肉露了出来,偶尔还有渗出的血丝。

    与荒漠相配的还有夜间的极寒,越往西北,风沙越大,夜间的风真的能吹得滴水成冰。

    滴水成冰也不太准确,西北荒漠地带,一滴水也没有。寒气是直接渗入骨子里的,扎得心冷得发颤。

    沈青绾原本以为已对大唐再无流连,该断不断的都不得不断了。然而当她站在四处戈壁的时候,举目无亲的感觉依旧将她牢牢包裹。

    全然陌生的语言,全然陌生的天气,甚至与习惯的唐历全然不同的日期,身体是不会撒谎的,被这片全然不同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排斥的感觉,无处不在地提醒她是这方土地上的异乡客。

    向西一路走了将近一个多月,如果按照唐历来计算的话,应该已经到了隆平十四年。西突历比唐历晚了将近半个月。又因为他们奉太阳历而大唐行太阴历,每个月要长上一至两日,如今还在隆平十三年,也就是必勒格可汗七年徘徊。

    到了的那日据说是新年前夜,暂且按下不表如何处置败军之将阿史德。必勒格可汗大摆筵席为自己流落在外二十多年亲妹妹接风洗尘。

    所有的筵席都是那一套。敬酒,祝词,把套上人皮的虚情假意演到极致,各怀心思的人在灯影迷离间自说自话着最合适的戏本。

    因母亲为阿史那氏的缘故,必勒格认了李世训突厥王族子弟的身份,赐姓阿史那。

    结果李世训在宴席上自告奋勇说“世”字乃李唐字辈,今又回归故里,当弃字不用,独留一个“训”,称“阿史那训”。因突厥王族子弟皆称“特勤”,旁人皆呼之为“训特勤”。

    沈青绾还是低眉顺目地坐在李世训的身后。路途一个多月的颠簸,李世训早已能对答如流,虽说不了什么复杂的句子,简单的奉承话还是说得有模有样。

    自己也在学,但毕竟比不过有母亲有老师教还脑子聪明的李世训,只能勉强通过旁人的神情语气猜个大概,叽哩哇啦的更显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相比这种天生脑子转得快能融入的本事,沈青绾是学不来的。

    真羡慕。

    册封也没有她的份,她只是跟在李世训背后的那个奴婢,能入席已是莫大的恩典。天亮了,她就应该回到世人对她认知的模样。

    乖顺,服从,胆小,而唯唯诺诺。

    推杯换盏间哥舒玄向她瞟去,看她的眼神颇为探究。

    李世训笑着摇晃着金酒杯,把哥舒玄的目光如数奉还。

    夜间住宿必勒格早有安排,宠臣哥舒玄还是一如既往地留在牙帐中。为示对李世训,哦不,阿史那训的恩典,也该留他住下。等到诸事皆了,他便安心坐在榻上等着有人来伺候。

    西突水少,没有沐浴的习俗,沈青绾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给阿史那训泡脚。她跪在地上,为自家主子脱去鞋袜,伤口还未结痂的手浸在水里,为面前的主子仔仔细细的按脚。

    “阿史那长公主她,还在和可汗叙话,叫我们不必等她了。”

    正被沈青绾掐得舒服,阿史那训闭上眼睛,感受着一路风餐露宿的疲惫慢慢释放。

    “你跟哥舒玄也套过近乎了,有什么收获?”

    沈青绾开口,手上不敢停。

    “除了上次说的,他对您很是不善以外,其余的暂时没有了。信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建立起来的,再给我些日子,会有结果的。倒是明日,可汗要见您,大概就是看看您的本事,谈谈未来的计划。趁着可汗看中您,不妨把哥舒玄给您穿小鞋的事,向可汗暗示一二?”

    话听一半,阿史那训睁开一只眼,觑了觑专心跪在地上给他捏脚的小女人。

    “你倒是算盘打得精。巴不得我们打起来,你好隔山观虎斗?”

    “不是的。”

    沈青绾把自家主子的脚规规矩矩放进水里,湿漉漉的手交叠在膝上,整个人伏了下去。

    “我最不愿看到的,便是您和他打起来。他若一败,第一个要斩的便是我。您若有伤,我在这儿无依无靠,顷刻间便能被这些人撕碎。”

    是这个道理。

    阿史那训脑子转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又把脚抬到她面前,懒懒散散道。

    “继续。”

    这头谈话的主角哥舒玄,正披着一件垂地的狐裘,停在房中高悬的牛皮地图上。

    大唐西域图。

    很古老的图了。那时的大唐尚且有想法有能力经营西域,如今的西域早已沦落西突之手,就连连接西域与关中的河西走廊之地,也成为北燕案板上待宰的鱼肉。

    根据这次阿史德作战留下的讯息,他又用朱笔在这幅地图上添上几笔重要的军备与防御的信息。加上自己在大唐的眼线,整个长安西北诸镇的驻军和防御,差不多摸了个八成熟。

    可能唯一还不太清楚的地方在灵州朔方镇。

    不过无所谓了。隆平九年薛家案之后,据说没人愿意接手朔方节度使这个烂摊子,这个地方就这么烂下来了,最多由泾原节度使田子安分心照应一番。

    想到关键处,突然听见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

    “咚咚”

    “咚咚”

    两声急促,敲三次,这样的暗号只有一个人能敲出来。哥舒玄知道来者是谁,但他此刻并不想见她,垂首在地图前沉思,一动不动。

    “咚咚”

    “咚咚”

    “咚咚”

    第二次敲,比第一次更急声音更大。哥舒玄眉峰微蹙,在地图前打了圈,朝着笨重的大门看了一眼,依旧没挪动身。

    第三次,声音已经很是来意不善,敲出的动静足以惊扰牙帐内的其他人。实在得罪不起这个小祖宗,哥舒玄快速收下牛皮地图卷在一边,转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正打算敲第四次,就在她高举小拳头准备锤下去的时候,门开了。

    小拳头之下,西域人特有的高眉深目让门外女子的双瞳格外深邃,如两汪碧潭幽深,又似天边圆月明亮。

    在宴席上端坐可汗之侧的可敦,炽俟阿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