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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语:长夜未明

    李若昭搅着瓷勺,“当”的一声磕在碗沿上

    “我知道你的想法。如今李唐宗嗣凋敝,关中混战,你希望能借助宗室的力量击退西突骑兵。但晋王这个情况……”

    若昭迟疑良久,“我最近有点风声,恐怕很难指望得上。”

    她转头自己推着轮椅,从书桌上取来一封信,递给李世默。

    “顾良从江南差人送来的,大意是说,晋王趁战乱避祸江南,大有趁乱自立割据之势,具体的你自己看吧。”

    李世默放下碗筷,将那封信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次,“派援兵也不肯吗?”

    “恐怕不行。这些天我翻来覆去把关于晋王的事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你看信上第二页写的。”

    李世默应言翻开那一页。

    “晋王的长相,右眼被刀剜去,右腿有伤,但身体状况很好。你还记得两年前,差不多也是七月,我去过一趟晋王府。这个人我见过,在晋王府。”

    那时李若昭还住在宣王府,没有国仇,也没有家恨,只有盛夏藏书楼外漫天的星星,一切都很好。

    李世默笑笑,“你在晋王府当然见过晋王。”

    “不是晋王。这个长相,出现在晋王府的管家,薛八身上。”

    若昭若有所思道。

    “由此可知,从我走进晋王府开始,他们俩人就已经交换了角色,为的是给我留下一个晋王体弱,不能理事的假象。那试问,究竟他要做何等的事情,竟然需要伪装到这个地步呢?

    “我那日探访晋王府的第二个疑点在于,薛八对于明月楼异常熟悉。晋王所住的光德坊,离明月楼不过一街之隔,更何况,两者本来就在相邻的位置。”

    若昭拿笔,简单地在纸上画了几个方框。

    “你看,明月楼朝西,晋王府朝南,加上晋王府与明月楼之间还隔着一列铺子。看起来隔得远,但是,有家茶庄正对明月楼后门,而这家铺子离晋王府的直线距离,不过两三步。”

    李世默指着李若昭单独圈出来的茶庄,“这家茶庄怎么了?”

    若昭轻轻磕着那家茶庄。

    “发生了一些当初我想不明白的事情。”

    子衿。

    明月楼的琴女子衿自尽前,就是和这家茶庄有着超乎寻常的往来。也就在子衿自尽后,这家茶庄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从子衿房中的突厥文可知,她和西突有着匪浅的关系。

    而说到西突,今年西突曾经的颉利发哥舒玄打进长安的时候,扬言对关中的局势了如指掌是因为萧靖的缘故。但是,萧靖本人并没有沟通敌国,萧岚前段时间从东海兰陵给她写信时谈及此事,说,向哥舒玄透露关中及长安城防秘密的,应该另有其人。

    把这些线索串在一起……

    但是细节又太细微,太远了,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根本不能说明晋王这些年在长安究竟做了什么。

    “算了,还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晋王既已逃至江南,此前又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恐怕他本人早就另有志向,不会管关中的事的。”

    若昭放下笔,把画得乱七八糟的纸,连同给李世默看的信一并收起来。自己推着轮椅至琴架边,取下了那张李世默从长安带出来的,“长相思”。

    她抚着那张仔细打理过的琴,指腹下琴弦的纹理微微流转。

    “答应过你的,现在要听吗?”

    李世默靠在窗边,倚窗听夜中雨打风吹。

    “好。”

    若昭收拾好书桌,不紧不慢地试了试音。正欲抚琴的刹那,

    “殿下!”

    凌风知道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他向着李若昭浅浅一拜,抱着手中的一尺长宽的木匣双手呈给李世默。

    “山下送了个包裹上来,说是一定要当面交给殿下。是……临泾送来的。”

    临泾?

    那不正是李世训和天师道合力围剿凉王的地方吗?

    李世默单刀直入,“送东西的是西突人还是中原人?”

    “太黑了,又在下雨,山下的兄弟说是看不清。那人把木匣送到便走了。”

    李世默仔仔细细端详那只木匣,贴了封条,上面写着“宣王李世默敬启”。送上来的兵士很是小心,除了角上有些微微的浸湿,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殿下?”

    李世默稍一迟疑,还是撕开了封条,拨开扣锁。

    只一眼,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形容可怖的东西,“啪嗒”一声把木匣合上。

    “殿下!”

    凌风站在门边,没太看清,约莫是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什么蛇虫害人之物,当即拔剑而出就要上前保护李世默。

    却被李若昭抬手制止了。她眉眼微垂,拦在凌风面前。

    “你先退下吧,不是危险的东西。”

    让凌风雪澜一干人等退到廊下等,李若昭自己推着轮椅凑到李世默身边,轻轻搭上了他颤抖的手背。

    “给我看看吧。”

    李世默没有反应。

    若昭再一次打开那只木匣子,

    木匣中是一顶头发。很长,又细又软,是十几岁小姑娘像绸缎子一样的长发。头发上还别着一个亮晶晶的发卡,像是红鹦鹉的模样。

    她伸手往那顶头发里面探了探,头发是连着头皮一起扒下来的。她迟疑片刻,把头皮翻过来,小刀割过头皮留下整齐而清晰的划痕。头皮下的血迹没有清洗,又干又黑的一片,在夏日颠簸的运输中,已经开始散发某种隐隐的腐臭味。

    李若昭忽觉恶心得想吐,关于这顶头发,已经这顶头发可以想象的背后的一切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她不太敢看,既不敢看那只木匣中的东西,也不敢看此刻李世默的神情,指尖还在木匣里探着,摸到了一张喜气洋洋的红纸。

    她把那张纸抽出来,纸上张牙舞爪地写着几个大字。

    “恭贺三哥二十六岁生辰,特备小礼。”

    落款是:“臣弟世训敬上”

    没看完。李世默从她手中抽走那张纸,放进木匣里,连同木匣一起抱在怀中转身便往外走,

    “抱歉,我先……”

    李若昭伸手去抓他的袖口,没抓住。李世默猛地推开房门,直奔屋外而去。

    外面还在下雨,大门骤然被推开吹入一阵夹着碎雨的狂风。若昭避之不得,脸颊浮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

    她把自己推到门口。

    屋外风雨大作,山间谷地把原本浩浩荡荡的风挤得逼仄而暴戾,“呜呜”地刮着人脸疼。雨势更大了,一盆一盆地往下倒水似的。石阶之下已经汇成了涓涓小溪,在错落有致的石缝见欢快地流淌。

    李世默抱着那只木匣,消失山雨拉扯下巨大的黑幕中。

    然后,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号哭声,凄厉而绝望,像是无能为力的波涛嘶吼着,比雨声更汹涌。

    李若昭撑着一把伞守在门口,转而唤守在廊下的雪澜,“你把我推出去吧。”

    “殿下……”

    外面还在下雨,恐着了风寒……

    话没说出口,雪澜又咽了下去。

    若昭撑着伞,停在抱着木匣跪地号哭李世默身边。她扶着轮椅,慢慢把自己不能动的身体撑起来,然后陪着李世默,一并跪了下去。

    伞拿着还是碍事。若昭丢开伞,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一点点帮他把浸湿的头发全部拨开。一手环上他的背,像安慰绝望的孩子般,轻轻抚上他的肩膀。

    “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的,你哭吧,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忽觉一股巨大的将她拉入怀中,环在她腰间的手快要把她捏碎。无声流淌的墨与清溪交融的暗香忽然炸开,涌起她从未见过的,支离破碎的,快要将她掀翻让她窒息的沉浪。

    “小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