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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宴宴:天下(上)

    风吟和雪澜就在门边静声候着。

    隔壁的声浪一阵阵的,何时拜的天地,何时饮的酒席,在无比寂静的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已入亥时,一墙之隔,欢腾喧嚣的人间名利场与无人问津的孤房判然划开。雪澜有些紧张,她转头对风吟低声嘱了句。

    “你先在门口盯着,我进去看一眼。”

    进去了也没用。当雪澜蹑手蹑脚走进屋中,若昭头也没抬,一动不动地专心伏在案边。

    雪澜又悄悄退了出来,对风吟压低声音道:“在忙,没事。”

    两人正在廊下小声嘀咕。直到眼前一片阴影笼罩,两人才张皇地抬起头,看到眼前人时,更是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雪澜反应还算快的,扯了一把目瞪口呆的风吟,作势便要拜。

    来者向她们比了一个噤声,一双硬质的鞋被他踩在地上竟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绕开风吟雪澜,径直推开李若昭的房门。

    李若昭还在扶案忙碌,地图上已经被标记得差不多了。手边陆陆续续写了几张纸,墨迹已干,堆成一摞,用纸镇压平。

    察觉到面前有阴影在晃动,若昭笑吟吟地抬起头。在看到来者的刹那,一向喜怒难形于色的若昭脸上闪过一瞬的诧异。

    “怎么是你?”

    “你问的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问为什么会有人来。加上快入子时你还没有睡,说明,今晚是有人要来的吧?”

    来者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而玉碎——玉碎,虽然不能用作形容,尤其不能形容声音,但每每听到他的声音时,若昭都会下意识想起这个词。

    澄澈温润的玉石裂开了一条缝,或是寒天彻骨,或是冰泉冷冽下,悄然崩解。

    来者歪着脑袋,一身鲜红的吉服在跳跃的灯烛下愈发明亮刺眼。

    “是萧岚吗?”

    若昭坐直身,收拾干净手边的笔墨,一副准备收摊的模样。

    “无论会不会有人来,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萧岚。你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世默,”

    若昭正正地看着来者,微微叹了口气。

    “你今夜成婚,按时辰新娘已经送入洞房。你不去陪她,来我这儿做什么?”

    李世默直接略过她的话,走到她对面的那张扶手椅边,空着,窗台上摆着一只还在烧水的茶炉。

    他瞥了一眼,是两只杯子。

    李世默拉开那张椅子,“我可以坐吗?”

    若昭认命地笑笑,“空着不就是坐的吗?”

    既然这么说了,李世默就无比熟练地坐了。顺便还更加熟练地把那只准备的空杯子倒上茶,自己先抿了一口。

    “你还在研究这张地图?”

    李世默记得,李若昭最近一直盯着这张地图看,已经陆陆续续批注了不少东西。

    若昭摊开手,示意他看全貌。

    “既然来了,那就一块儿看吧。能帮我把这张地图挂起来吗?”

    两人茶水桌的对面就是一个高大的书架,李世默知道她的习惯,地图挂书架上,方便展开。

    她推着轮椅停在地图前,依旧是抄起那根用来指地图的长棍,放在手中把玩。

    “根据我们之前的计划,在关中彻底驱逐西突之后,放弃长安,东出潼关。所以,你选定的落脚之处,在哪里?”

    茶水还有些烫,李世默隔着袖子拢着那杯茶,回答简单。

    “洛阳。”

    “与我所想完全一致。东都洛阳。”

    若昭在牛皮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洛阳者,天下之中。以中原为棋盘,东北河朔、西北关中、西南巴蜀、东南江南,皆是完整的地形地貌,周围有山川河流包围,拥有上佳的腹地。此乃四角。”

    她依次点了这四个地方,同时在这四个地方之间各画了一条线。

    “河朔与关中之间的河东、河朔与江南之间的淮泗、巴蜀与江南之间的荆襄、巴蜀与关中之间的汉中,此乃四边。中心点皆汇于洛阳。但是——”

    她敲了敲地图中心的位置。

    “起家在洛阳,无根无基,如无水之木。这就是围棋所说的,天元之局。几乎是死局。”

    李世默一袭红衣,脸颊因为饮了酒而微微泛起红晕,衬得他肤色愈发温凝如玉。他靠在桌案边,继续静声听她说。

    “太史公曾云:‘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但是,千年已过,时局改易,西北关中倾颓之势力已无法改变。尤其随着东南开发与杨隋运河的修建,随着北方外敌已由西北的匈奴转为东胡一系。”

    若昭比了一个向右的趋势。

    “整个天下的中心,在向东移。”

    她又比了一个自北向南的动作。

    “但北方在军事实力、地形位置上,依旧保持对南方的绝对优势。”

    她点了点南北各自的区域。

    “综上两点,天下大势只有以北统南,未有以南统北者。这句话,在接下来至少四百年间,在南方大力发展,甚至算上海洋力量,在南方的绝对实力压倒性胜过北方之前,都是真理。”

    李世默熟读史书,对于若昭的观点深以为然。

    “所以我们必须扎根北方。”

    “就是这个道理。”

    若昭点点头。

    “如果我们将起步定在北方的话,北方的核心,在河东——”

    她将河东瘦长的一条单独圈出来。

    “河东乃北方之脊。整个河东以东,太行为之屏障,以西,黄河为之襟带,于北,大漠、阴山为之外蔽,而勾注、雁门为之内险,于南,则首阳、底柱、析城、王屋诸山错峙,再往南,孟津、潼关皆其门户,对关中、河南、河朔都具有无可比拟的俯瞰优势。

    “因此,凡欲长久据北方者,必先控制太原,从古至今,无一例外。战国七雄割据,赵国固有太原,对嬴秦具有封锁性优势,西晋末年汉主刘渊起于离石,代北拓跋一族起于平城,元魏末年,控制政权的尔朱氏、高氏,皆坐晋阳太原以控洛阳。”

    那根在地图上到处画的长棍,最后落在太原府所在的位置。

    “由此可知,欲守河南,必先固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