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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洛阳:东出秦岭

    一切要回到唐隆平十四年十二月初——如果流亡小朝廷还称得上“唐”的话——肩负秦岭上下所有希望的萧岚从关中秦岭云山出发,踏上了东出洛阳的道路。

    他要单枪匹马,不费一兵一卒,替宣王李世默说下这座东都洛阳城。

    自关中东出洛阳,多走潼关。这道在秦时被称之为函谷关的天下第一雄关,时至唐末,依旧是关中东行至河南河东一带的重要通道。

    依李世默李若昭的意思,原本计划是萧岚出秦岭北折至渭水沿岸,再由卫茂良从潼关一带接应,护送至东都洛邑。

    然而,就在十一月底,在长安终于站稳脚跟的天师道突然派兵背袭潼关。

    李世默手中不过数千残兵,主力基本上在秦岭,护卫李唐皇室最后的血脉。潼关不过几百兵士,在天师道的压力下没扛过几个时辰,宣告失守。

    虽然李世默与天师道在八月达成协议,暂且放下恩怨共御外辱。但是,随着九月西突骑兵退,双方围绕关中的矛盾逐渐尖锐。

    根据八月的协议,李世默李若昭一行人必须放弃长安,撤出关中。无奈此刻的李世默惶惶如丧家之犬,实在无处可去,天师道又对镇守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卫茂良心存忌惮,实在不清楚卫茂良肯为李世默做到哪一步。两边一番撕扯,天师道要求李世默必须在明年开春之前撤出关中。

    如今的状况是,天师道占据长安,拿下潼关,不敢确定他们在巴蜀北部是否还有援兵。

    秦岭以北、以东、以南皆有虎踞龙盘,随时都可能把李世默一行人困死在秦岭。

    东出洛阳这一步棋就显得尤为迫切。

    受命拿下洛阳的萧岚走不了潼关,或者是卫茂良从河东出手把萧岚接出去,或是让萧岚独自一人翻过秦岭数千尺的崇山峻岭,抵达洛水上游,再顺洛水向东至洛阳。

    “就第二个吧,你们想想办法把消息传给卫将军,叫他别在潼关等了。”

    “传消息倒容易,我飞鸽传许俭,拜托他转告,都是当年黄河赈灾一事的老熟人了。倒是你,”

    李若昭眉心微蹙地看向萧岚,“能行吗?”

    萧岚一如既往笑嘻嘻的,手中折扇绕了个花,转手就要敲到李若昭头上——

    李若昭偏了偏脑袋,不动声色地避开萧岚实在有些亲昵的互动。一双不过二十三年的手冻得枯白,她竭力张开,放在炭炉上翻来覆去地烤烤,褶皱之间落下簌簌的雪白的皮屑。

    “你放心,我一个人,不是没走过秦岭。”

    说的是今年四月萧相夫妇去世,萧岚孤身一人扶灵归东海兰陵故土的时候。但彼时潼关尚且可走,加之春夏天气也不错,和如今暮冬翻秦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若昭盯着噼里啪啦的炭火,幽深的眸子中一簇火光在雀跃。

    实在不行的话开春再出发。

    但她是李若昭,理智告诉她多在秦岭拖一天,就多一份全军覆没的危险。

    理智的李若昭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她搓了搓手,灼热的浪终于将她苍白的脸烧出了一点红意。

    “保重。”

    洛阳以西北是三川河谷,中条山、崤山、熊耳山、伏牛山、嵩山,数座大山绵亘其间,黄河、伊河、洛河在山谷间蜿蜒,向着太阳初升的方向曲折奔行。时至寒冬岁末,万木尽凋,风吹枯木肃杀得叫人害怕。时而向东北,时而又像东南延伸的河谷已经封冻,透亮的河道泛起幽幽的冷白色。

    冬行山路,无论他在李若昭面前表现得如何轻松,但数九寒冬的风不会怜惜他,一到深夜骤降的气温也不会怜惜他。为了遮蔽容颜,他裹住上半身的细麻布上走两步就落满细细的雪花,呼出的冷气在细麻布包巾上结了一层枯脆的冰壳。

    为了山行方便,萧岚没有骑马,他的计划是翻山至洛南县之后,再购置马匹,以及,进洛阳城的行头。

    出发的第十四日,萧岚一路风餐露宿抵达洛南县。先去县里的驿站买了匹快马,又在县里转了圈,住进一家人流量不算少的客栈。

    不算少也是相对的,毕竟战乱年代,饱经战火依旧坚挺的客栈少之又少,出门逃难的人又哪里住得起客栈?

    差店小二打了一壶热水,萧岚坐在床榻边,慢条斯理解开脖子上、身上为了驱寒已经被寒风和枯枝刮得破破烂烂的细麻布。他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在桌上排开一串儿铜钱。

    “这附近可有鞋店?”

    店小二瞧着这人虽然磕碜,给的钱倒足。听见“鞋店”二字,他才注意到这客人鞋子上的血污,鞋面和鞋底全是口子,隐隐透出一道一道发黑的淤血。

    只怕是冻伤,全肿了,鞋子都被血污黏在脚上。

    “您要是不嫌弃,小的问问掌柜的有没有结实点的鞋,给您匀两双。您这脚,”

    钱给够啥都好说,店小二笑得殷勤,“只怕是要上药,小的给您找点?”

    萧岚点点头,“药就不必了,自己带了。鞋子待会儿就放在门外,不必进来了。”

    等到店小二退下,萧岚才将床帘放了下来,拆下身上一圈一圈可怜兮兮的破麻布,里面是结实暖和的绒衣。

    萧岚拉下床帘微微放空自己,战乱年代啥都缺,数九寒冬里也生不出一点儿炭火,一张嘴呵出一口白雾。

    休整一日就继续出发。骑上马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至十二月二十一日抵达洛阳,萧岚还是保持着破麻布裹全身的模样,凌乱的胡子被刮成絮状的麻布胡乱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咕噜咕噜转的眼睛。

    既然是暗中潜入,萧岚既不想惊动远在关中的天师道,更不想惊动控扼东都的河阳节度使孟全义。他骑马远远地从南向北大致快速略过,又将马停在洛阳以北邙山山坳之中。

    做完这些,萧岚一人徒步沿洛阳洩城渠往南。渠水在上游穿过山地,尚有山形可以遮掩,萧岚在曲折的山路和巨石之间一边隐藏身形,一边蹑手蹑脚向南靠近。

    越往南走,巡防的兵士明显增多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冬日百草枯,萧岚只得暂且屈身,躲在一块寸草不生的岩石后。用胳膊肘稍稍撑起身体,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向着不远处洛阳北门徽安门打量着。

    忽听见有人在身后窸窸窣窣地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