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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留守儿童

    我是一个留守儿童。

    最普通的那种。

    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整天闷声不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呃,奶奶经常这样骂爷爷。

    奶奶对我最好,整天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真是的,我又不傻,再说现在谁家还挨饿!爷爷总是没有表情,或者说总是一个表情,一张老脸耷拉着,每天日落西山,四处麻麻黑,他才扛着农具从田里回来,先是看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坐下吃饭,至于奶奶,像是腌久了的老咸菜,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至于爸妈,我没什么印象,说是在外打工,经年不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呃,我家没电话。爷爷嫌费钱,买个砖头有啥用!过年让隔壁老二传个话,出门在外不容易,还平安活着就行了。说心里话,我恨父母,每年过年,村里那些小同学欢天喜地放鞭炮,还特意拉着父母到大队部前的空场上放,我没有父母陪,可我装作不在乎,哼,显摆什么,撇撇嘴,咬着牙钻进角落里偷偷看书。

    我喜欢看书,纯属机缘巧合。农村也没什么书看,有一次在武儿家玩儿,武儿是我同学,他家篾席下面有些鼓囊,掀开一看,是一本杂志,封面是个大姑娘,分外妖娆,衣服穿得不多的那种。我和武儿瞪大了眼睛,认认真真、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从此,我开始喜欢到同学家玩儿,每到一家,也总是掀掀他们家篾席:你们家席子不太平啊。

    慢慢地,我的读书欲无法满足,毕竟村里的住户有限,篾席也有限。于是我和村里的“四眼儿”拉上了关系。

    “四眼儿”是个不受待见的人。

    据说他考上过名牌大学,读着读着主动退学了,说没意思。整天也不咋干活,经常搬着个马扎儿坐在破门前,看着莫名其妙的书,眼镜厚厚的,耷拉在鼻尖上面,镜面一圈圈儿泛着惨白的亮光。村里人说三道四:书呆子!读书有个屁用,一分钱都挣不来,连个媳妇都找不上!

    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吃青蛙、老鼠!本地人传统,没人吃那个,那简直和吃屎没什么区别,恶心不恶心!

    我却不觉得他恶心。因为他家里有书,而且不放在篾席下面。

    他素来门前冷落,倒不排斥我这个访客。他的书我随便翻,他也不烦。我专挑有男有女的书看,明目张胆地看,再也没有那种做贼的感觉。要说他的书是高级,都有书名,花影娇娘、金瓶梅什么的,虽然看不大懂,但也获得了远超同龄人的理论知识。

    直到有一天,他说:那些书可以长大了再看。我不由得脸一红,装作没听见。他说:这有本最好的书。

    说着甩过来一本书,准确地说是一叠稿纸,随手一翻,密密麻麻都是手写的字,一眼看去,好像没什么男女间的事儿,我便兴趣不大,合上稿纸,封面几个大字《东山野史》,心中便有许多疑问。

    没等我问,他说:我写的,看看吧,你机缘不浅。

    你也会写书?咋不写点儿坦诚相见的爱情……对这叠纸,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不过出于礼貌,便说拿回去看,看完了还给你哈。他说:还不还都行,你是第一个读者,也可以是最后一个。

    这话我听不懂,大家都说他是神经病,可能是真的。

    我走了,随手顺了一本《月满秋宫》,藏在书稿下面。第二天,便逃学在家,谎称今天老师过节放假,斜倚在被窝卷上,拿《东山野史》遮着,偷看《月满秋宫》。啊,太好看了,我幻想着走进一座古刹,被吸进壁画里,里面是世外桃源、酒池肉林,重要的是美女如云,还穿着皇帝的新衣,那里男的都是用具和奴隶,我憧憬做奴隶……

    互听门帘外一声闷哼:我不签!

    我心中一惊,赶忙将秋宫藏在篾席下面,捧着那叠稿纸出来,啊,爷爷,我看书哩。屋里还有一个人,是春柱,村主任。爷爷盯了我一眼,一脸怒气,我赶忙退回屋内,哎,门外关我屁事,今儿个失策失策,成了此地无银、不打自招!

    春柱是村里说一不二的人,他家男丁多,谁也整不过他。不过现在他收敛了很多,他不是来打架的,似乎在央求:叔,快签了吧!这个事儿是好事、是大事,也不是咱一个人的事,西头老丁都签了,就剩你一个了。

    我不签,那楼咱庄户人没法住,再说还没个影儿。

    等我儿子回来签吧。

    我不会写字……

    爷爷狡辩着,一肚子闷气,说话生硬,却像一头衰老的公牛,在一步步退却。

    “叔,摁手印儿也一样,我带了印泥儿。”

    “杨白劳才摁手印儿!我不摁!”

    老公牛低吼一声,不想放弃抵抗。

    “我大侄子签,我大侄子会写字儿。”

    春柱很有耐心,一把把我拉出屋来。我手里托着《东山野史》,秋宫哗啦掉在里屋,还好他没看见。

    老公牛被逼到了墙脚,勃然大怒,一把抓过那叠书稿,随手一扯,扔得漫天乱飘。他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对着我怒吼:没出息的兔崽子!让你逃学看杂书!没本事的窝囊废,让人欺负死……

    我哇的一声大哭,逃到院子里,爷爷追出来,看那样子似乎想把孙子砍死。春柱的脸有点变色,冷笑道:叔,你是我本家,要是旁人,要是以前,我打得他起不来床……叔你先歇着,我改天再来。

    爷爷扔下菜刀,喘了口粗气,他颓然坐在凳子上,扫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不是真砍我,以前多少次他举起巴掌,找我的屁股打,可他总是找不着。我却像得理不饶人一样,哭得更起劲了:你毁了“四眼儿”的的书!

    没出息的东西!爷爷凛然怒骂。我一张一张捡起满地飘散的稿纸,胡乱地叠在一起,呜呜呜,对不起,“四眼儿”!我哭哭啼啼躲进里屋,仔细看了他的作品。一个个零散的片段,这写的什么……完全超出一个儿童的心智,看着看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地,真个身体飘了起来,急速飞驰,前面一幅画卷,将我吸了进去,那是一个新世界,完全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