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潜龙在渊
龙登九五，如梦如幻。
众臣大礼已毕，大将军霍光持笏奏上一本，历陈昌邑王诸般无道之举。
我耐心听着。
昌邑王多是些悠游无度、淫乱宫女之类，看来坊间传闻乃是真的，不过我想，他一个少年皇帝，飞鹰走马、豢养猛兽也属正常，至于和宫女有染，年少火旺，宫女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似乎也不算大逆不道……
你老人家讲完了没有，我心中有些不耐烦，霍光依旧不紧不慢，说昌邑王带着一帮屑小进京，纷纷窃据高位，祸乱朝堂……我终于咂摸出一点儿味儿来，昌邑王进京继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当诸侯王时候的原班人马，都进京作威作福，那是得把功臣故旧、皇室上下气个够呛......
怪不得昌邑王被废，霍大将军是不能容他！
只是，我心中不免生疑，今天我初登皇位，本是大喜的日子，霍光罗里啰嗦先说昌邑王干什么？是给我个下马威吗，我要是不听话，就会像昌邑王一样滚蛋……？
接着说，您老人家慢慢说......我面上依然温和，要想活下来，首先得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我会。我忍住满肚子不高兴，装作洗耳恭听，其实霍光后面的话没怎么听见......忽听他说：臣闻陛下高才好学、熟习诗书、躬行节俭、仁厚守礼，可承汉家宗庙。为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实在情非得已，十余年来，臣夙夜忧思，战战兢兢，唯恐有失。自今日始，臣愿归政于陛下，倘陛下不以臣不才，臣愿忝列朝堂，以补圣君之阙……
归政于我？
我心中激灵打了个冷战，这事儿霍光不是第一次提，骖乘同赴太庙，他便曾提起，被我一口回绝。此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正式再提，或许是真心让权？
不，不行，没那么简单！
刘弗陵绝顶聪明，早就可以亲政，霍光却迟迟不让......另一种可能，他是想让我公开说点儿什么……
此时战战兢兢的是我，每一步不慎，都会跌下万丈深渊。
我温和地一笑，慢条斯理，但斩钉截铁：大将军切莫如此说！
以先帝识人之明，大将军忠勇恭谨，足托大事，秉政十余年来，选贤任能，内，生民休息，国富民强，外，匈奴式微，敌酋远遁，大将军功劳之大，冠盖我朝，实我大汉之大功臣也！
霍光低着头，一动不动，看不出情绪。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猜想他心情不错，便接着说：朕年幼识浅，一直流落民间，全不知为政之道，愿大将军继续劳心竭力，不以朕之无才而弃之！
我偷眼看一眼霍光，他低眉垂目，愈发恭敬。索性我趁热打铁：众位爱卿听了，从今往后，凡朝廷大事，先请禀告霍大将军做主，合宜的再禀报朕躬得知……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我都有点儿佩服自己，我要是去演戏也能混口饭吃。霍光涕泣而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为臣敢不尽心竭力乎！
我仔细观察，霍光的涕泣是真的，至少看上去是真的，差点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记得以前道玄讲故事，孝武皇帝临终托孤，霍光也是涕泣不止的......这倒是本事，要么他是真忠厚，容易感动，要么，他比我会演戏......
无论如何，此人不能小觑！
群臣听我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奏折上报了，有事儿继续、直接找霍光就行了，看样子这就要散朝了。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心知肚明，真正“登台”的机会不多，岂能就此罢休！
我郑重下旨：众卿皆是我大汉栋梁，拥立之功，朕没齿难忘！众卿听封......
益封大将军、博陆侯霍光一万七千户，霍家子孙霍禹、霍山、霍云等统统封侯；加封车骑将军张安世万户；封御史大夫田广明昌水侯……就连力主废黜昌邑王的大臣，田延年什么的都各有封赏，应该皆大欢喜了吧，啊？
看群臣的面色，似乎都挺满意，都等着早点儿散朝，好回家给老婆孩子报喜。
别急嘛，我的话还是没完没了，掏心掏肺一表衷肠：朕继承大宝实属侥幸，朕思高帝开国不易，多赖功臣辅佐，相国萧何、曹参、陈平及周勃、灌婴等大将之后，多因犯罪削爵，朕内心实实怜之，朕欲封诸大功臣之后一二官爵，以解他们度日之艰，众卿意下如何？
那还能如何！臣等一体赞成。我们都获封了，新皇上可怜那些功臣之后，封赏一二也是应该......皇上这该散朝了吧。
别急，别急，我还有话说：朕思先武帝苗裔甚多，多因过错遭谴，废国消爵，度日维艰。朕意使燕刺王旦之子嗣爵，以续香火，瞧，燕王刘旦死后，霍光给他的谥号“刺”，实在是不好听……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群臣几乎是打着哈欠赞成，都称颂我是仁德之君，燕王刘旦犯罪自杀，皇上还想着他儿子！
我把各位有名宗室几乎封了个遍，连宗正刘长也没落下，看诸位大臣怎么说，最好能同意，即便不同意，刘氏宗亲应该也会念我的好，要怪就去怪那些权臣吧......
这次又是霍光带头，群臣一体赞成。
这事儿议得真是顺溜！
大臣们眼巴巴看着我，皇上这回该完了吧？臣等肚子都饿瘪了......
我察言观色，总怀疑连霍光也有些不耐烦？
可他低头不语，安静得像块石头，看不出任何不满......
莫急莫急，朕还有话说，这一次要封张贺、许广汉、丙吉等人。这些人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依靠，我要封他们侯爵，这个面子要给吧，霍大将军？
哪知霍光真的不给面子。
“啊，陛下，张贺、许广汉乃是刑余之人，不宜封侯。”
我听他这话，心中不爽，张贺、许广汉是受过腐刑，呃，为了何事受刑？容我慢慢查清楚……可是这和封侯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硬生生掐灭了心中不悦，一丝一毫也没表现出来，我温和地回应：大将军所言也是，朕所虑未曾及此，就依大将军。
众卿若无他事要议，就此散朝。
散朝！
群臣如蒙大赦，几乎一哄而散。
我静坐宫内，远离了喧嚣，从头到尾回忆今日之事。
虽然我心里记着许平君的话，凡事谦抑以图自保，不过表演得不是最好，仍然露出些锋芒。我面面俱到、广加封赏，讨好了权臣、安抚了功臣世家、拉拢了皇族宗室……
其实，这都来自于我内心深处的孤独无依，或许还有隐隐的恐惧！
霍光那样老谋深算的人，一定能捕捉到点儿什么，我最想封的张贺等人，霍光却不答应，或许是想给我小小的警告？
但愿是我多虑！
潜龙在渊，藏于九地之下，我潜得不够深，藏得不够好……
众臣大礼已毕，大将军霍光持笏奏上一本，历陈昌邑王诸般无道之举。
我耐心听着。
昌邑王多是些悠游无度、淫乱宫女之类，看来坊间传闻乃是真的，不过我想，他一个少年皇帝，飞鹰走马、豢养猛兽也属正常，至于和宫女有染，年少火旺，宫女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似乎也不算大逆不道……
你老人家讲完了没有，我心中有些不耐烦，霍光依旧不紧不慢，说昌邑王带着一帮屑小进京，纷纷窃据高位，祸乱朝堂……我终于咂摸出一点儿味儿来，昌邑王进京继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当诸侯王时候的原班人马，都进京作威作福，那是得把功臣故旧、皇室上下气个够呛......
怪不得昌邑王被废，霍大将军是不能容他！
只是，我心中不免生疑，今天我初登皇位，本是大喜的日子，霍光罗里啰嗦先说昌邑王干什么？是给我个下马威吗，我要是不听话，就会像昌邑王一样滚蛋……？
接着说，您老人家慢慢说......我面上依然温和，要想活下来，首先得喜怒不形于色，这个我会。我忍住满肚子不高兴，装作洗耳恭听，其实霍光后面的话没怎么听见......忽听他说：臣闻陛下高才好学、熟习诗书、躬行节俭、仁厚守礼，可承汉家宗庙。为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实在情非得已，十余年来，臣夙夜忧思，战战兢兢，唯恐有失。自今日始，臣愿归政于陛下，倘陛下不以臣不才，臣愿忝列朝堂，以补圣君之阙……
归政于我？
我心中激灵打了个冷战，这事儿霍光不是第一次提，骖乘同赴太庙，他便曾提起，被我一口回绝。此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正式再提，或许是真心让权？
不，不行，没那么简单！
刘弗陵绝顶聪明，早就可以亲政，霍光却迟迟不让......另一种可能，他是想让我公开说点儿什么……
此时战战兢兢的是我，每一步不慎，都会跌下万丈深渊。
我温和地一笑，慢条斯理，但斩钉截铁：大将军切莫如此说！
以先帝识人之明，大将军忠勇恭谨，足托大事，秉政十余年来，选贤任能，内，生民休息，国富民强，外，匈奴式微，敌酋远遁，大将军功劳之大，冠盖我朝，实我大汉之大功臣也！
霍光低着头，一动不动，看不出情绪。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猜想他心情不错，便接着说：朕年幼识浅，一直流落民间，全不知为政之道，愿大将军继续劳心竭力，不以朕之无才而弃之！
我偷眼看一眼霍光，他低眉垂目，愈发恭敬。索性我趁热打铁：众位爱卿听了，从今往后，凡朝廷大事，先请禀告霍大将军做主，合宜的再禀报朕躬得知……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我都有点儿佩服自己，我要是去演戏也能混口饭吃。霍光涕泣而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为臣敢不尽心竭力乎！
我仔细观察，霍光的涕泣是真的，至少看上去是真的，差点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记得以前道玄讲故事，孝武皇帝临终托孤，霍光也是涕泣不止的......这倒是本事，要么他是真忠厚，容易感动，要么，他比我会演戏......
无论如何，此人不能小觑！
群臣听我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奏折上报了，有事儿继续、直接找霍光就行了，看样子这就要散朝了。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心知肚明，真正“登台”的机会不多，岂能就此罢休！
我郑重下旨：众卿皆是我大汉栋梁，拥立之功，朕没齿难忘！众卿听封......
益封大将军、博陆侯霍光一万七千户，霍家子孙霍禹、霍山、霍云等统统封侯；加封车骑将军张安世万户；封御史大夫田广明昌水侯……就连力主废黜昌邑王的大臣，田延年什么的都各有封赏，应该皆大欢喜了吧，啊？
看群臣的面色，似乎都挺满意，都等着早点儿散朝，好回家给老婆孩子报喜。
别急嘛，我的话还是没完没了，掏心掏肺一表衷肠：朕继承大宝实属侥幸，朕思高帝开国不易，多赖功臣辅佐，相国萧何、曹参、陈平及周勃、灌婴等大将之后，多因犯罪削爵，朕内心实实怜之，朕欲封诸大功臣之后一二官爵，以解他们度日之艰，众卿意下如何？
那还能如何！臣等一体赞成。我们都获封了，新皇上可怜那些功臣之后，封赏一二也是应该......皇上这该散朝了吧。
别急，别急，我还有话说：朕思先武帝苗裔甚多，多因过错遭谴，废国消爵，度日维艰。朕意使燕刺王旦之子嗣爵，以续香火，瞧，燕王刘旦死后，霍光给他的谥号“刺”，实在是不好听……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群臣几乎是打着哈欠赞成，都称颂我是仁德之君，燕王刘旦犯罪自杀，皇上还想着他儿子！
我把各位有名宗室几乎封了个遍，连宗正刘长也没落下，看诸位大臣怎么说，最好能同意，即便不同意，刘氏宗亲应该也会念我的好，要怪就去怪那些权臣吧......
这次又是霍光带头，群臣一体赞成。
这事儿议得真是顺溜！
大臣们眼巴巴看着我，皇上这回该完了吧？臣等肚子都饿瘪了......
我察言观色，总怀疑连霍光也有些不耐烦？
可他低头不语，安静得像块石头，看不出任何不满......
莫急莫急，朕还有话说，这一次要封张贺、许广汉、丙吉等人。这些人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依靠，我要封他们侯爵，这个面子要给吧，霍大将军？
哪知霍光真的不给面子。
“啊，陛下，张贺、许广汉乃是刑余之人，不宜封侯。”
我听他这话，心中不爽，张贺、许广汉是受过腐刑，呃，为了何事受刑？容我慢慢查清楚……可是这和封侯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硬生生掐灭了心中不悦，一丝一毫也没表现出来，我温和地回应：大将军所言也是，朕所虑未曾及此，就依大将军。
众卿若无他事要议，就此散朝。
散朝！
群臣如蒙大赦，几乎一哄而散。
我静坐宫内，远离了喧嚣，从头到尾回忆今日之事。
虽然我心里记着许平君的话，凡事谦抑以图自保，不过表演得不是最好，仍然露出些锋芒。我面面俱到、广加封赏，讨好了权臣、安抚了功臣世家、拉拢了皇族宗室……
其实，这都来自于我内心深处的孤独无依，或许还有隐隐的恐惧！
霍光那样老谋深算的人，一定能捕捉到点儿什么，我最想封的张贺等人，霍光却不答应，或许是想给我小小的警告？
但愿是我多虑！
潜龙在渊，藏于九地之下，我潜得不够深，藏得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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