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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拨云见日

    地底熔岩。

    就是我。

    焖烧压抑到了极点,早欲喷薄而出。

    山崩了。

    霍光就是那座大山。

    时过境迁,谁是谁非已成过眼烟云,或许是我心思阴暗猜忌于他?也不尽然吧......他穷奢极欲,权势熏天,独霸朝野,家奴小子横行乡里,子孙姻亲遍布要津,财政、兵权、人事尽在他手,这也罢了,毕竟他曾受孝武皇帝托孤......千不该万不该!他的夫人霍显,阴险毒辣,胆大包天,害死我最亲爱的许平君!他的女儿霍成君,撒娇使性,颐指气使,把我囚禁在无形的牢笼里!害得刘奭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害得昱儿胎死腹中,掖庭受苦......

    他不读书,不知谦抑,只想着永世富贵,让他霍家的权势绵延不绝!

    你可知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你不识道玄,想必听过梁丘贺的学问?

    你可知我一直隐忍待时,等着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

    还是得感谢霍光,他把昌邑王刘贺扶上宝座,又把他变成海昏侯,但他毕竟没废掉我,我太温顺了,他没看出羊皮下是一头猛虎,现在,这层羊皮破了!

    上朝!议事!

    当我端坐在龙座上,燃烧的心马上冷却下来,文武百官,密密麻麻都是霍光的人,霍光已去,可虎死余威在,这是实实在在的“威”,势力熏天,遮天蔽日......

    朕依然是个摆设。

    我一脸悲戚,深情怀念,痛悼失声,大将军大司马博陆侯霍光......一生光辉,功盖古今,名垂青史,永世流芳......还有什么好词儿,都给他用上。

    词穷。

    我令御史大夫魏相、光禄大夫丙吉为霍大将军治丧,黄车左纛,极尽威仪,规格制度空前绝后,完全比照皇上驾崩!霍家的人志得意满,他们获得了无上尊荣......

    我敢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但我不着急,我想起了曾祖父,心底滴血,大封“功臣”。

    接下来我没什么动作,萧归曹随,天下太平,但我的心腹人没闲着,时刻关注着霍家的动静。听说霍显这老妇人简直成了精,无法无天,把霍光的陵墓大肆扩建,霍光的侍妾们倒了大霉,都被她赶去给霍光守墓,哦,说霍光专心耕种一块田,那是言过其实了......我可怜起这些女人来,住在坟里的感觉想必一定不好,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阴森森瘆得慌......而霍显的卧房热乎得很,住进了霍光最帅的家奴——冯殷,冯子都。

    冯子都?这个人听着耳熟......是了,他和道玄有些交情......

    我不由得同情起霍光来,人一辈子富贵之极,死后能带走什么呢,连最亲近的女人都成了别人的,任一个家奴胡作非为......

    霍家有一个人十分郁闷——王子方,他也是资深家奴,论资历,比冯子都还老。

    冯子都进进出出,王子方眼巴巴看着,心馋得不行,他虽然一样聪明干练,却不能获得女主青睐,只能怪父母当初技术差,给他造的这长相......比那小白脸确实差点儿。冯子都得了女主温香,不自觉趾高气昂起来,时不时支使王子方,口气也变得傲慢,仿佛他是霍光转世似的,这更让王子方憋屈得要命,简直忍无可忍。

    狗仗人势,什么东西!王子方气得咬牙切齿,表面上还得曲意逢迎:啊呀冯哥,看在过去一起为奴的份儿上,还请罩着小弟一些......

    冯子都板起面孔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冯哥也是你叫的吗?

    王子方马上拜服在地:啊呀冯爷恕罪,小的出言无状,该打,该打。

    冯子都哈哈大笑:看你吓得!开个玩笑,以后听我的,保你不吃亏。

    王子方谄笑着答应:小的全听冯爷的。

    回到住处,王子方越想越气,哼,小人得志,卖骚的玩意儿,就是一面首!看你哪天落在我手里,让你管我叫爷爷!自此,王子方表面上驱奉冯子都,暗地里却起了祸心,留意霍府里一切阴暗龌龊勾当,悄悄记在心里,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报复。哼,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然,他不知道他不是君子。

    阴暗的事儿压在心里实在难受,王子方便借着出霍府的机会,悄悄传扬霍显和冯子都的丑事,听得老百姓眉飞色舞,大叫过瘾,想不到啊,天上人间都一样,雌雄两物事,当朝第一贵人家里,还有这样的艳闻......

    这艳闻传到我的耳中,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这消息来自王子方。这事儿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毫无价值,但有价值的事儿......很快来了。

    先前我为了保护刘奭,弄了一帮书生陪他读书,其中有个儒生萧望之,人帅才高,他悄悄对我面奏一本,我一听大有道理。

    其实这人我早就知道,早年间,霍光从民间网罗人才,萧望之也赫然在列,他乘兴而来,只望大才得售,还没进霍光的门,两个门吏上前搜身。有这样藐视贤才的吗!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萧望之大怒,拳打脚踢,大呼小叫,就是不肯就范,武士们对他也算客气,马上把他捆了个结实,押来让霍光处置。

    霍光看这人仪表不俗,立刻让武士放了他,他却得理不饶人,直说霍光没有周公之风!周公礼贤下士,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霍大将军你啊,差得远了!太远!

    霍光心中来气,此狂生也,除了会骂人,能干什么事儿?因此不用他......霍光不用的,那就是上苍送给我的!我把他召进宫来,亲自试他,果然腹有锦绣,是个难得的人才!现在霍光已死,他劝我向曾祖父孝武皇帝学习,孝武皇帝行推恩令,巧妙削蕃,他则让我照猫画虎,悄悄裁抑霍家势力。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说的虽然对,但我觉得还不到时候。

    霍家权势已经登峰造极,盛极而衰乃是必然,但是我却不想做这个推手......我这么个城府很深的人,这些话当然不能直说,我慰勉萧望之:卿是大才,日后可当大任,只是卿不要着急,先耐住性子......我想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听懂了我的话。

    刚送走了萧望之,岳父许广汉来了。

    自从许平君被毒死,他就不常来找我,看着他明显比年龄苍老的脸,我心里一阵抽搐,可怜的平君,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了许家......他的女儿是我的结发之妻,在我最微贱的时候嫁给我,夫妻恩爱,不离不弃,让我弱冠之年,终于知道什么是家......在内心深处,我只把他当成我的岳父,而霍光不算。

    倒履相迎。

    老人家您怎么来了?我赶忙搀扶着他坐下,以家礼相待。许广汉并不多话,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塞给我便走。弄得我错愕不已,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不能当面对我说?

    我赶忙拆开奏折,扫了一眼,这奏折却不是他写的,来自于御史大夫魏相。魏相位列三公,却托老岳父进宫递奏折,其中必有蹊跷。

    果然,魏相引经据典,谈古论今,说起权臣把持朝纲的种种害处,不但于国有害,结党营私,蒙蔽圣听,于权臣也有害,轻则辱名,重则丧身......他也劝我裁抑霍家权势,和萧望之如出一辙。我忽然明白,魏相递个奏折,为什么绕这么大个圈子,霍禹兼任中书令,把持着奏折出入,凡是奏折一式两份,皆有副封,他先拆看,不合意的根本不会到我手里!

    这个事儿得先改改。

    我传旨下去,今后奏折都无须副封,尚书台直接上奏,不得拆看!又特令广开言路,比照孝武皇帝故事,天下官吏百姓,无论出身贵贱,皆可上书言事......不过魏相说的呢,虽然正合我意,但还是那句话......不到时候。

    我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再忍忍有又有何妨。

    拨云见日终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