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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老知县,新总参

    正相持间,钱袋被罗且放上桌面,陈进财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那天留下给工人的工费吗。修葺旧屋时,工人听闻是陈知县自己出钱给参军修的屋舍,执意分文不要。

    陈知县也非贪利之徒,完工当日,不由分说的将钱袋放下便走,不想这些工人竟是没要他的钱,留在屋中不说,还替他写了拜帖。

    陈知县暗暗叹气,这些百姓虽是好心,却是给自己捅出个大篓子。

    此时罗且将这袋看似贿银的工钱摆上桌面,反倒是让陈进财进退两难,不知该作何解释。

    若是说只是付了的工钱,那参军便更是没了面子,但若是说是自己的送上的贺礼,也实在说不出口。

    “我看大人有所误会。”徐温见陈知县脸色阴晴不定,猜出了他的担忧。

    “来此之前,我等早已听闻大人声名,陈大人是耿直人,为官十数载,从未有过贪名,家中府宅数年未修,俸银也多用于接济百姓,是位两袖清风的清廉治吏”

    “收到的礼单之中,遍布上永各县镇的大小官员,乡绅富贾,却唯独缺了大人的名字。”徐温先是替陈进财解围,随即又安抚道“徐某深知大人高义,至今未有升迁,多半是没有银子打点罢了。”

    陈知县听到徐温的这番话,显然有所触动。

    这位已过不惑的老知县,眼眸中多出了几分锐利,手指也微微有些颤动。

    陈进财在兴河县任知县都快二十年了,就因为不会巴结别人,也不舍得用百姓赋税买功升官。

    出仕时与他一同为官的同窗,上永郡守杨南早已升迁入京。

    陈进财的上官走马观花般的换了数十位,只有他依旧在这兴河县做知县。

    不想如今竟遇上赏识自己做派的贵人,更别说这位贵人还与寻常的官家子弟截然不同。如何能让陈知县不为所动。

    同朝为官,谁会不想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但陈知县官场沉浮多年,深知为官之道。

    虽心受鼓舞,但也绝非是凭三两句话就会听之信之的。

    他眼里的精光一闪即逝,又恢复回唯唯诺诺的姿态。

    虽说罗且官职在自己之下,但身份非常,陈进财还是以下官自称,面带愧色道“还望大人恕罪。这袋银钱,本是下官付与工匠们的工钱,可工匠们却是分文未取,所以惹出了这个误会来,下官实在羞愧难当。”

    一听此话,徐温哑然失笑:“哈哈,大人果真是老实人,无妨无妨。”

    心下却看得明白,陈进财这番话,试探的意味呼之欲出。

    看来这陈知县也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迂腐。

    徐温专注于陈知县的变化,全然没留意到身旁的罗且已是流露出一丝不悦。

    “知县大人说笑了,你我本是上下从属,陈知县还是以职位相称吧。”罗且面目和善,朝着陈进财笑道。

    “是,全听参军大人的。”陈知县见罗且似乎确有亲近自己的意思,但他也看出罗且的礼贤下士,似乎并非出于本心。

    况且罗且的主簿虽是虚衔,未任实职。但也远在自己之上。陈进财可不会愚钝到用官职互称。

    看着罗且眉眼间流露出的自得,他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如今看来,并非是自己时来运转,兴河县仍旧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虽说陈知县不曾私相授受,结党营私。但也不是不懂变通之人。

    此番罗且前方,无非是他初到此地,没有根基,帐下无人而已。

    陈知县看清了这些,反倒从容了许多。

    罗且见时机成熟,挑明来意道“陈知县,本官来之前曾听说,自南魏出兵后,户部和兵部已经先后拨发过数次军费,以作征募兴河县府兵之用。”

    “可这笔军晌似乎还未拨付到此,一路看来,上永兵员松散,防务稀松。”罗且目光如炬,紧盯着陈进财。

    “我等三人自豫中而来,上永境内竟无一道哨卡盘问,两国交战,边防竟是形同虚设!如此儿戏!”徐温一改之前和缓,厉声责问。

    “大人何意?”陈进财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因为陈进财对这些事情,实在是太了解了,但他还摸不清楚罗且到底有何居心。

    汜州各郡县都归康嵘的侄子,同知参事的朱由东管辖。

    其他郡县陈进财不知道,但这个上永的郡守、参将、下辖的知县和参军都是他的人。之前传闻朱由东多年在郡县牟利,上交的例钱却是逐年减少。有些不听管教,康嵘正准备敲打敲打这位侄子,不想这么快就来人了。

    徐温见陈进财目光畏惧,且心下犹豫,已是猜到七八分。

    只见他眉目转动,以眼神示意罗且。

    罗且心领神会,语气缓和道“陈知县不必多想,毕竟我与朱大人同是一家人。”

    “我等又是初来乍道,对此地军务不甚了解,不日就要迎战魏军,本官想打听一二,日后也好做打算。”

    “这个......”陈进财欲言又止,心下匆忙地思量着。

    罗且借题发挥想打听总参唐吉和朱由东的事情,莫非是打算日后万一落败了好找个脱罪的话柄?

    还是准备以此把柄要挟唐吉,让唐吉得了功劳分自己一份?

    但不论罗且是因何缘由,自己却是得站队了,若是婉拒罗且的示好,自己日后为官,必定更加艰难。

    更何况这唐吉也不是个好东西,陈进财早就想过上书参那唐吉,只可惜自己只是个小小知县,又无靠山,哪怕是呈了折子,别说京师了,巴州府里都不知道能不能送到。

    几经思量,陈进财本打算只言片语的说上几句,将此事遮掩过去。

    但话到嘴边,又不敢出口,他看出罗且身边的这位扈从可不好糊弄。

    罗且见陈进财几次欲言又止,心里不经有些恼怒。低声下气的主动示好,这人却是一再敷衍,莫非是看轻自己不成?

    徐温剑眉紧锁,心下有些担忧起来。看来这个唐吉比传言中的更厉害,竟是让这一方知县不敢提及分毫。

    “陈大人,不知偏厅的茶水泡上没有?”转头瞧见罗且面露不悦,徐温慌忙打起圆场。

    罗且见徐温示意自己稳住,想起来时徐温说过的话。

    “知县大人想多了,本官别无他意,大人站的也久了,不如先往偏厅稍坐。”罗且说着,虽说此行不能将陈进财收入麾下,但至少不要让他也站到唐吉那边去。

    “还请参军见谅,下官连日来,日日整理卷宗,不免思绪有些痴顽,一时没能答上参军大人的话。”

    陈进财见罗且没了为难自己的意思,连忙借坡下驴。

    “不过府军的筹建,在大人未到之前,是归由唐总参管辖,下官一向不过问兵事,是下官失察,下官不日便去和唐总参讨要来批文卷宗。”

    将事情先推给唐吉,先拖些时日再说。

    虽说这罗且没直接问,但陈进财清楚他想知道什么。

    唐吉是朱由东的妻弟,作为朱由东在上永郡的代表。他贪利好色的恶名,远近皆知。

    平日只要瞧见哪家的小姐,或是出落标致的村妇,便要想法设法的抢回府去。

    若是能如他心意的,还能纳作偏房,有个名分。

    遇上不听话的,他没了兴趣后,还得让其家人拿钱来赎,没钱的就被他卖去当瘦马。

    唐吉多年来,荼毒百姓极深。

    先前也有过写折子送去的人,不过巴州府的巡抚郑柏是平王的人,康嵘又是平王手下的悍将,最后送折子这人落得个举家乔迁的下场,其实说是迁走,实际不过是出了州府便灭口罢了。

    自此之后,这唐吉变得更加嚣张,初掌兵时,唐吉胆子很小。不敢有什么动作,也曾打过些胜仗,但光打仗他虽有军功,却是捞不到什么好处。

    久而久之,便不再把心思花在战场上,动了几次手脚后,发现兵部也并未将他查办,便找到了来钱的“好路子”。

    上永地处边隘,为抵御南魏扰边,常年驻有府军,唐吉先是将原本的一万五千多府军解甲大半,只留下听命于他的三四千人,其余的全都调去军屯

    朝廷每年的万人军饷拿到手后,克扣下部分,其余的悉数交给自己的姐夫朱由东,这个空晌一拿就拿到如今。

    唐吉利用和朱由东的关系,又做起卖官卖爵的勾当,只要能交得出好处,能自行解决粮晌,就能在上永讨个官职。

    一个小小的云盘县却是有着三个参军,这些所谓的府兵与强人盗匪几乎无异。

    平日里他们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得了好处便送与唐吉,由唐吉来支会各郡守,知县。

    但这边军冒功之事本为不耻,但在康嵘的治下却颇为常见。

    以至于南魏过境时,巴州乡民竟是迎着魏军进城,望风而降。

    这般局面,又是多少个唐吉这样的人所造就的。其中又有多少军费民资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此番又有多少人利用这巴州全境失守之由,未动一兵一卒,便将朝廷的粮晌收进自己口袋,军粮充作赈灾粮,高价又卖回给官府,百姓食不果腹,而官吏们肥头大耳。

    陈知县扼腕叹息,却也有心无力。

    “大人偏厅请。”徐温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陈进财先走。

    想要立足,当有所根基。

    兴河县的陈知县是个异类,虽说这些年没人替他上表政绩。但一路见闻中,百姓对他都是实实在在的拥护,即便他不像总参唐吉这般大权在握。

    但他却是治地能吏,多年主管县镇民生的经营,他对当地可说是了如指掌,又与乡绅富贾们熟识。

    况且不与其他县吏同流合污,可说是在官场毫无建树,是位值得拉拢且重用的人选。

    古有千金买马骨,如今若是重用他,与他有着同样抱负的志士,也会对罗且另眼相看。

    徐温深知,如今的仕途的晋升,早已被世家大族们所垄断。

    而天下之大,有着太多的能人志士报国无门。

    不拘一格,便是罗且要踏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