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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凋零的血蔷薇

    黑夜终将结束,可即便是溢着暖意的阳光也扫不清这残破世界的污秽。

    尼卡尔与克莱莎坐在铁匠铺的木桌旁沉默不语,兽化病的摧残下,老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晌午时分,一只信鸽飞回了铁匠铺,克莱莎取下信件和众人一起阅读文森特传来的情报。

    “不可以...不许去比约恩雪原,不朽者不是你们能对抗的...”

    被称为神之血的金色液体是不朽者斯维普达格的血提炼而成的,而这种液体可以减缓兽化,甚至可以逆转兽化...克莱莎和尼卡尔得知这一信息后正欲前往比约恩雪原找文森特汇合,但已意识模糊的老爹强撑着坐起身来,身上的铁链晃动得叮当作响,他叫住了眼前收拾行李的两人。

    “我的兽化病已经无法控制了,你们走后,即便是有铁链绑着我也不能保证小铁匠的安全,还有,不朽者不是我们猎人可以对抗的...”

    克莱莎思索片刻后说道:“老爹,我们四个一起走!尼卡尔去雇一辆马车,我们一起去雪原!只要能抓到蛇头,你的病就有戏了。”

    尼卡尔正欲转身出门去寻觅马车,但被老爹喝止了:

    “站住!不朽君王...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猎杀过他们,第一位猎王者还未曾出现,他们不仅有强大的实力,还掌握着能踏平大陆的军团。这样吧,今夜咱们烤鹿腿,如果你们执意要去...请容许我向老猎人酒馆告个别吧。克莱莎,教会的眼线都清理掉了吗?”

    克莱莎微微点头。

    “等夜深了,一起去酒馆后的雏菊园吧,最后一次,和它告别。”老猎人手上握着克莱莎带回来的赫帕草,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深夜,那杯血色杰克摆放在老猎人身前的小桌上,老爹曾经说过他永远不喝这类酒。

    杰克是他年轻时的挚友,曾一同出生入死的他喜欢在猎杀之夜的前夕抽上一口带着赫帕草清香的烟,任务过后两人会合计着去哪家酒馆里喝个痛快,酒酣之余年轻的他们也会聊到教会里的漂亮女猎人们,可十多年前的一次猎杀之夜,狂乱的同僚洞穿了挚友的胸膛,老爹还记得挚友死前那张虚弱绝望的脸。

    “以后退休了,我想做整个赫斯特最出名的调酒师。”杰克在一次醉酒后对半睡的赫尔曼森说道:“我要把咱们猎人的名字调进酒里,我们为了教会,为了人类流了那么多血泪,什么时候人们能记住我们这些无名之辈...”

    “会记得的,行于黑暗的猎人有被铭记的价值。”老猎人轻摇酒杯,一口饮下那血色的酒。

    破败的雏菊园已不再是一片美得窒息的白色花海,兽化的老猎人无力地坐在那片散发枯萎腐败气息的雏菊从里,他品完这杯代表挚友遗愿的血色杰克,望着空中那轮血月,似乎有几滴泪从他空洞的眼角滑过。

    “克莱莎,鬼灯笼还记得怎么用吧?再放一次吧。”

    尼卡尔和小铁匠把烤好的鹿腿切片放在盘子上,递给老猎人,随后望向远处已泪眼婆娑的克莱莎,她冷艳的清水眸子里满是对酒馆的不舍和对老爹不公命运的愤恨,她望着品味着血色杰克的老爹哭出声来,随后带着哭腔咏唱着咒术祷告词:

    “照耀黑夜的火之精灵,温暖血肉的欢愉之炎,升空、绽放、绚烂、闪耀、燃尽最后寂灭,火的归宿便是燃尽在寂静的夜,散播希望的火之神祇啊,传递信仰的鬼灯笼将在黑夜中燃尽,直至终末。”

    血月下的漆黑夜空中,一团团火苗在那片黑幕里绽放开来,缓缓升空,一团团泛着暖意的火把老猎人酒馆的上空照成了一片暖红,火苗闪烁腾挪变成一个个摇曳着的灯笼,灯笼照耀下的大片破败雏菊园似乎也逐渐恢复了生命力,孤独的老猎人索性平躺在他亲手培育的雏菊从中,看着天空中绚丽的美,枯瘦干涸的嘴角竟也上扬了起来。

    他摸了摸胸口的血蔷薇猎人徽章,像是授勋的骑士回忆着波澜壮阔的一生,老猎人低声说道:“杰克,我来找你喝酒了...”

    赫帕草本身无毒,可在食用大量罗夏果后,无毒的赫帕草会在酒精的催化下变成毒药。

    老猎人望向升空后绚烂绽放,随后燃尽,最终归于虚无的火,缓缓松掉了手中的酒杯。迷离之际,他好像回到了数十年前:意气风发的蝎子与各有头有脸的猎人把酒言欢,猎杀之夜,污秽之物尽数死在自己的弯刀之下,那象征着永恒荣誉的血蔷薇猎人徽章别在胸前熠熠生辉。他模糊的双眼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他的挚友杰克、威尔逊、里德,还有他的笨徒弟米卡沙正坐在大片白色雏菊园里把酒言欢,怯生生的米卡沙挥着略显幼嫩的手招呼着老猎人加入他们。

    他的人生并非一片虚无,他还有杰克,还有他最爱的三个孩子,还有他并没有悉心看管好的笨徒弟米卡沙...

    “文森特...回家...”弥留之际的老猎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像空中的那团火一般,燃尽一生的他最后归于寂静的夜,安眠于绚烂暖意下他亲手栽培的大片雏菊园里。

    与此同时,比约恩雪原的羽蛇神大殿里,一位新上任的骑士正端着酒杯从广场走向大殿,他的正前方便是端坐于王座的不朽君王斯维普达格。

    蛇头召集上级骑士议事前会喝一杯酒,等众骑士离席后会喝第二杯。

    即便距离不朽者数十米远,盔甲下的文森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威压,那双一半猩红一半金黄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人类的感情,只是直直盯着他所凝视的方向,他真的像一条时刻准备咬人的毒蛇。

    文森特在白天暗杀了一名落单的骑士,换上盔甲后混入了羽蛇神大殿,计划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而往往越顺利的计划都有着更潦草的收尾。

    “上来。”

    冰冷的命令从王座上瘦削的年轻人处传来,文森特端起酒低下头走向眼前的蛇,他举起酒杯递给蛇,他在等蛇痛饮那杯酒的瞬间。圣银之蛇面甲下,文森特那紧张的脸上已淌下几滴汗珠,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蛇伸手接过酒杯,穿着素衣的他把美酒从银白色面甲的口部灌入嘴中,他抬着头露出白皙的脖子痛饮美酒,可他的喉结...就连一下都没有动。

    眼前的人更像是一具拥有行为意识的尸体,他的眼神里没有人类的感情,即使是在他身侧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的胸腔没有任何起伏,痛饮美酒的喉结都不曾蠕动过一次。

    就在他闭眼抬头饮酒之时,文森特拔出骑士剑直接洞穿了他的腹部,华丽王座上瞬间沾满了金色的血液,而那被称为神之血的金色液体里似乎还夹杂着少量的猩红色。

    可眼前这瘦削的年轻人只是不管不顾地喝着酒,他斜瞥了一眼洞穿自己身体的骑士剑后,竟然重又闭上了眼睛。他残破的躯体内并没有血肉筋骨,他的腹部之内,一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圣树符文就像精心雕琢的暗金雕塑,暗金色的能量在他的躯体里翻滚汹涌,他...真的还是人类吗?

    “不逃吗?”

    不朽者斯维普达格歪着头望向面前的文森特,他好像并没有一丝惊讶,似乎这样的暗杀对他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那双蛇眼里仍旧捕捉不到一丝人类应有的情感。

    “人类的武器杀不了我。”

    文森特后撤到大殿之上,但他注意到了一处细节,蛇头腹部的右侧有一处新的创伤,这家伙肯定也有忌惮之物,只不过自己还没能找到。

    惊魂未定的文森特正欲逃出大殿,但一股暗紫色的魔法撕开了他眼前的空间,斯维普达格的手从这空间内伸了出来,那只干瘦白皙的手像毒蛇一般,在文森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之时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而远处的蛇仍闭着眼品着美酒,他只是端坐在王座上,把一只手伸向王座前的空间魔法黑镜之中,而黑镜的另一侧撕开了自己眼前的空间,那只手就这样抓住了自己。

    以寿命为代价的空间魔法对于不朽者而言便是绝好的武器。

    文森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他看见抓住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只毒蛇,脖颈处一股剧烈的疼痛感袭来,随后他便陷入了昏迷。

    “带去斗兽场。”

    两名上级骑士听从召唤走上大殿,把陷入昏迷的文森特从大殿内拖走,而那王座之上的蛇,他的腹腔已经恢复如初了。

    附魔纯净神之血或者附魔纯净猩红的武器可以伤到不朽者,因为金色的神之血与那代表诅咒的猩红都是神祇降下的力量,但渺小人类也并非没有弑神的可能,比德瓦尔的黑炎也可以伤到他。

    多年前,威廉在斯维普达格腹部留下的那条伤口现在依旧清晰可见,而那次也是蛇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老猎人酒馆里的那片雏菊园成了蝎子的最后归宿,一言不发的尼卡尔抱起老爹把他放进刚挖好的土坑中,停止哭泣的克莱莎重又调出一杯血色杰克洒在老爹的墓前。这座墓地有些简陋,简陋到连墓主人的生辰过往都没有提及,仅是一抔土上插着他最爱的那把猎人弯刀,一枚血蔷薇猎人徽章安静地挂在这把弯刀上。

    克莱莎想把老爹已故的消息传达给文森特,可她却做不到每天一次传书,她吃力地用涌动着蓝色魔法波纹的笔在小臂上留言,可留言在数秒后就消散不见,她的极限就是三天传书一次了。

    “老爹,这样的世界并不值得你...我们会帮你报仇的。”

    克莱莎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子阴狠,天宫之上的神祇、端坐于高堂的不朽者、触碰禁忌的主教、荣誉授勋的骑士,这些家伙们的权力王座下早已伏尸百万,克莱莎不关心他们的游戏,但自己仅存的美好与希望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一言不发的尼卡尔平躺在雏菊园里,任由夜晚的风吹散他的头发,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写下了一串名字:

    污秽之蛇施耐德、占卜师因克雷、主教麦克唐纳、主教团全员、不朽者斯维普达格

    “先从施耐德开始吧,我们的人生已经被毁了,这些家伙们一个都别想好过。”尼卡尔掏出腰间的烈酒猛灌一口,随后把剩余的酒洒在老爹的墓前,他撑着插进土里的巨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向安睡在墓地里的老爹行了告别礼后悲伤地走出酒馆。

    克莱莎独自前往赫斯特郊外的墓园,哥特式高耸建筑下的拥挤街道里,穿着黑衣的她早已哭干了所有泪水,她挤过嘈杂的人群,声声叫卖声从她耳畔滑过,可她却像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只是自顾自地低头往人流相反的方向慢缓慢前行。

    “血债血偿。”

    次日傍晚,郊外阴森的偌大墓园里,一名穿着黑衣的冷艳女子坐在一处高耸的墓碑上,她的双刀直挺挺地插在脚下的土里,头顶盘旋的乌鸦似乎都略有些害怕这一言不发的古怪家伙,纷纷展开羽翼飞向了别处,乌黑的鸦羽从头顶缓慢飘下落在那古怪女子的脚边。而她的另一侧,一位背着巨剑的男子也和她一样坐在墓碑群里,他们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就连眼神的交接对视都没有,他们只是坐在这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赫斯特城区,一匹配备着精良马鞍的骏马出现在闹市里,用黑布缠绕左手的骑士正骑着马穿过人潮,他那圣银之蛇面甲下的脸早已失去了作为骑士的桀骜与冷酷,落魄的他被同僚称为蛇的耻辱,丢弃上级骑士剑的他竟然为了活命砍下了结发之妻的头颅。

    “寻回骑士剑,砍下野狗的头,我才能守护蛇之团的荣耀。”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那轮血月不知何时又高挂于漆黑夜幕之上,不远处遮天蔽日的圣树像盖在苍穹之上的巨大顶盖,赫斯特的墓地已经不再有前来祷告祭祀的民众了,只有两个一言不发的古怪男女在等待着什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低头不语的两人缓缓抬起头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那只毒蛇,他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