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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九十章:景洲古水

    “听说能伸手接住雪花的人都是幸运的,可以得到幸福的眷顾。小哥哥一个人吗?我也是一个人,真巧。”

    “不过今天没有下雪,不知道十二点以后会不会下雪,圣诞节不下雪,很遗憾。”

    雪绒裙随着主人走动,牵动了裙摆处的小雪球,浅色长袜膝盖处的娇憨小鹿对上了楚辞的桃花眼。

    身边一阵轻风略过,一股子不符合此时人来人往广场气息的奶香味飘过鼻尖。

    她说:“我认识你,古水湾的楚觐辞。”

    楚辞起身,离莫名出现的女孩远一些,冷声冷气道:“我对你不感兴趣。”

    居高临下的声音伴随女孩肚子的“咕噜”声一同响起。

    女孩对楚辞释放的冷气压仿若未闻,仰头问:“我迷路了,包里没钱,小哥哥借我点钱打车回家好不好?”

    楚辞怀里还抱着百合花,对女孩置若罔闻,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小腿上一热,牵扯住前进的步伐。

    女孩抱着楚辞的小腿,仰头看他。

    广场里很热闹,LED屏幕里也很热闹,楚辞蹙眉低头去看她,这才发现,莫名出现的黏人精有一对很漂亮的眸子,冷嗖嗖的冬夜里,楚辞在那双眸子里,像是看见了漫天星辰。

    红色围巾衬得女孩那张婴儿肥的脸,纯白似雪,露出八颗牙齿,有浅浅的梨涡。

    她坐在地上,耍赖地抱着楚辞的腿,说的话软软甜甜又无赖,“不给钱不放你走!”

    …………

    夜风潜入门庭,楚辞蹑手蹑脚将正厅门合上,提着一盏花灯踏着潮湿夜色朝小筑胡同去了。

    殊不知让在小厨房抹黑寻吃食的楚老爷子尽收眼底,老爷子端着盘卤味心里直哼笑,嘲笑自家孙子没出息,竟叫一个小姑娘拿捏住了。

    不曾想,宅门合上的一瞬间,小厨房灯就亮了,老爷子半口卤味还未下咽,尴尬回头,自家老伴披着外套,一身睡衣来捉“贼人”来了!

    楚老爷子大口吞咽,转头对阴沉沉的天夸赞,“今晚月色不错。”

    楚奶奶走过来拿走他手上的卤味,言辞汹汹道:“贪嘴的老东西!”

    最后以小厨房落锁为结束,老爷子回屋路上一心想要岔开话题,说起小孙子溜出去的事情。

    楚奶奶说道:“小杨下午不说了么?想来是老三的朋友,刚巧认识咱们孙子,他尽地主之谊多关照关照。”楚奶奶扶着老伴跨过门槛,冷哼一句,“你看你孙子像是能被人拿捏的性子?他安安分分高考完我就阿弥陀佛了,等他上大学爱上哪上哪,我这把老骨头可管不动了!”

    楚爷爷大笑,把正厅门给合上,说道:“那可不一定呦。”

    温老头早早来了消息,自家孙子这回是打着灯笼找着了心心念念的故友,以后怎么着可不好说。

    夜风吹散阴云,月光渐渐露出光彩,二楼小窗,书桌上的笔记本笔墨未干,少年以笔头记下场场梦境,他在梦里旁观楚觐辞和萧念的年岁点滴,好似弥补了未能一同长大的遗憾。

    ────

    小筑胡同内。

    床上萧念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头发被打湿,分不清眼泪还是汗水,顺着脸颊滑过在枕头,布料洇湿一块。

    她攥紧被角蜷成虾米,眼眶发热泛红,唇角尝到咸涩的滋味,闭上眼睛,眼睫颤动,心跳频率逐渐剧烈。

    已经好久没梦到了……

    十四岁关雎园别墅,在昏暗的卧室里,惑人的熏香诱鼻深入,以及两手花臂的女人,女人朝落地窗的少女步步逼近。

    少女脚踝裹着厚厚的纱布,努力往后挪,手里最后的武器被女人夺走。

    而后被压制在地,睡裙被撕扯开,身子被人一寸一寸抚过,身子疲软无力,神识接近涣散,无力挣扎……

    突然“咔哒”一声响动。

    萧念警惕性占据上风拉回深陷梦魇的神思,不是北淼的脚步声,很沉稳,又带着刻意放轻的小心。

    脚步慢慢走至床前,萧念呼吸声不觉放缓,心里伺机而动的可操作方法闪过多种,觉察身后那人渐渐压近,萧念咬紧嘴里软肉,闷哼一声,佯装呢喃。

    楚辞要替她掖被子的动作一顿,眸子微滞,见她不像要醒的样子,才后知后觉萧念可能梦魇了,心下松了一口气。

    而萧念觉察身后人没了动静,也只能僵持不动,不知道深处何处、周边有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只是思绪万千,龙翔这老男人定是把她丢景洲回雨城去了,一边也仔细注意着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没等到什么深夜行凶现场,因为————

    “梦见小时候刚见面那会儿,你说圣诞节没下雪很遗憾,还说你认识我,古水湾的楚觐辞………”

    萧念倏然松开牙关,舌尖不自觉舔舐咬伤的软肉,她的身后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还有不太写实的往事……她那会不认识什么楚觐辞,只是一个被爽约的小孩,碰上模样三四分像萧恒的他所以上前搭了话。

    “有年平安夜,街上有人Coss圣诞节装扮,穿了条裙子,我又想起那夜你穿着白色绒裙,裙摆坠着绒球,下巴埋进红色围巾里,眼睛又亮又干净。”

    楚辞声音轻缓,于黑夜里寻着她的气息温柔地在她后背拍抚。

    殊不知萧念悄然睁开双眼,眼眶中氤氲的泪珠静静滑落,她松开被角,心跳慢慢归于平静,沉寂的黑夜里他的声音舒缓,声声入耳令人放松。

    北淼深夜落地机场,抱着困倦的猫主子马不停蹄朝古水湾赶,车子刚过古水镇石碑,毛毛细雨倾落,没有惊雷,没有闪电,景洲这雨跟小主子似的,喜怒哀乐来得毫无预兆,去时也没声没响。

    古水湾牌匾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车子经过,道路两旁的桂花落了几许。

    小筑胡同双门大敞,颜西月和南歆一人一边坐门槛上吃宵夜,景洲特色糖糕。

    北淼先撂下副驾睡觉的猫主子,风尘仆仆进院子,直奔小主子休息的屋子,颜西月和南歆对视一眼,一人留下看猫,一人紧随其后。

    刚走到门口,门缝里传来轻扬的男声,北淼就近止步,听着里头的人讲些什么。

    楚辞现在已经不讲自己了,他讲别人的故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句话一直是楼兰阁招牌主题。这是吴越王钱镠写给他夫人的一封信,因为每年寒食节吴氏必归临安,钱镠思念,意思是路上花开了,夫人可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回来;莫斯傲和宋居安少时分开过,遍寻不着,所以第一家楼兰阁是为了找宋居安,余下的分店也是,他在等自己心爱的姑娘回家………”

    屋子里黑漆漆的分不清南北,北淼站了会儿,出去安顿猫主子了。

    这一夜,细雨绵绵,天边月色却是明亮。

    一如十年前居民楼的三天两夜,任由窗外雪籽翻飞,屋里不见五指,只听闻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楚辞没有夜盲症,相反,很多时候他双眼通透,能在夜里来去自如,但很遗憾,遗憾那年母亲去世,他没能打开心扉去看一看那个小姑娘。

    最后楚辞给萧念掖了被子,点燃带来的灯盏,暖黄色烛光驱散黑暗,门打开又合上,床上的小姑娘熟睡安眠。

    萧念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她醒时万里无云,纱帘翻飞间空气中带来桂花的馥郁芳香。

    她翻身,一眼瞧见床柜上方正精巧的花灯,萧念盯着那素面白绢上一行潦潦草书半晌,盯得恍惚,眸光便看见墙角那袋子东西,是宋居安送的礼物。

    北淼听响动掀开帘子,然后就瞧见小主子扶着床畔,姿势不大对,像是……跌坐在地。

    她默默放下帘子,权当不曾见过,快步去找了在车里打滚的猫主子过来,顺便把温度计也给带上。

    “喵!”

    猫主子恶狠狠嗷叫,举起刚修剪不久的爪子在北淼怀里挠啊挠,毫无杀伤力,很像傲娇的小主子,摔倒这事儿可大可小,主要还是没面子。

    关于头重脚轻摔倒这事,萧念手背贴向自己额头,触到块退烧贴,她面无表情反手撕下来揉成团,瞧了一圈没垃圾桶,正逢北淼开门进来,萧橙嗅到味儿首当其冲扑过来,萧念被扑了满怀不说,黏糊糊的退烧贴就这样黏在了光滑油亮的猫橙毛发上。

    萧橙还沉浸在见到亲人的欢喜里,脑袋拱啊拱,尾巴欢乐地甩了又甩,实在不像猫,像只黏人的金毛。

    “喵~喵~”萧橙不安分蹭来蹭去,小奶音撒娇个没完,完全没有方才那凶巴巴的模样,萌得人心肝儿颤。

    萧念最吃这套,顿时没脾气,席地撸猫。

    北淼淡定地将温度计放萧念耳边测,见是常温,这才重新关上门出去了,临了还能听见一人一猫跨物种对话。

    跨出大门就看见楚辞提着一袋东西等候,“她退烧了吗?小米粥养胃,水果补充维c。”

    萧橙没在车里,小筑胡同就这一个院,除了去找萧念也去不了别处。

    北淼接过来,简略冷淡地回答:“劳烦。刚醒,退烧。“

    楚辞习以为常,又指向车盖上那袋饮品,“咖啡和茶点,还有给萧橙的零食。”

    北淼点头,没有拒绝。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不是第一份。

    楚辞前夜里将萧念哄熟睡以后就没离开,不仅没离开,还带北淼转了转,顺便给守夜的三人买了宵夜。

    北淼对楚辞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这还是看在龙翔面儿上,否则光楚辞对小主子心怀不轨这点,他就不能出现在十里之内。

    后半夜萧念发烧,楚辞在外守了很久,天蒙蒙亮这才离开,走前嘱咐有事打电话,回家补眠俩小时又来了趟,隔着车窗和萧橙面对面单方面耍了会,现下回家一趟又送了吃食来,做事进退有分寸,倒都是细节。

    “我三叔午饭后应该到了,说有份礼物要送给她,替我转告一下。”楚辞说完转身就走了。

    北淼提着纸袋,眉间一皱又松开。

    门前桂花成熟,黄灿灿挂满枝头,芬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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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居安礼物袋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萧念拆开系蝴蝶结的大盒,和她所想差不离,是套衣裙。

    亚斯集团旗下独一家的衣品定制,和楼兰阁的故事一样,这家名为“目送”的成衣品牌被人戏称为莫总御用私人订制。

    宋居安亲手设计成衣少有,她不是天赋型设计师,但她是一名灵气逼人的造物主,所以即使一两年只出一展新品,也马上能销售一空,也有少数被提前预定的,展出仅为让大众一探风采,每展必然有两件高级成衣作为拍卖品,拍卖所得用作慈善,年复如此,不曾例外。

    有关于宋居安的传闻不胜枚举,其中一件就和这衣裙有关,众所周知,除了莫斯傲有这个私人订制的荣幸,年少出道、刚成年就拿了影后桂冠的墨倾城亦是,墨倾城和宋居安私交甚密,感情特别好。

    萧念将衣裙提出,广袖束腰流纱裙,绸缎腰带上绣牵藤盛放的夕颜花,轻纱层层叠叠垂下,罩衫轻盈似飞蝶,摆尾摇曳生花影。

    十五岁过完春节,三月桃花缀满枝头时她答应夏姨托求,前去应急开拍在即的剧角,饰演少时女主,名字与她讨巧带个“萧”字,叫萧隅霜,山林晨间未散的霜露,这个解释是编剧给的,总之,为取一个干净通透的寓意。

    萧念还记得当时心底想法,隅霜……晨间霜露最可悲,夜深而至,月亮是无垠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明月高高在上不可摘取,而它生于夜半,陨落消融于曦光处,生世无法产生交集,偏生有了妄念,妄想与水中倒影相拥,痴想有一日,那朗朗明月能与自己就此沉沦,不负此生。

    其中剧情萧念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这是场彻头彻尾的悲剧,萧隅霜葬身火海,山林间生灵涂炭,唯有湖畔那棵老树一如往昔,像是回到片头满目疮痍、遍是荒芜的死山。

    这衣裙正是出自宋居安亲手,除了这条裙子,另有两套墨倾城身量的成衣,除此之外和成衣配套的钗环也出自宋居安之手。

    这套广袖裙萧念只穿过两次,她的戏份杀青,也就是这场悲剧收尾,她穿着这衣裙冲进了滚滚火海中,一如当初穿着这身衣裙义无忧无虑奔跑于生机盎然的山林中,只不过心情到底是成了南北极端。

    不知是时间太久还是这两年恍惚久了,此时此刻萧念提着这身衣裙竟然想不起来其他半点剧情,只记得这大概是仙侠背景,因为女主角从小在山林中长大,天为被、地为床,夏姨当时找她时特地告知过,因为剧情需要,需要她原装上阵,这原装,特指她眼睛。

    刚到片场,导演领着编剧就过来夸过她的眼睛,隅霜生来绿瞳,象征山林间的繁茂生机,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浑然天成的玉石,通透其中,毓秀其外。

    “喵~”

    萧橙扒拉着另一个小木盒,尾巴扫到她手背,萧念方才惊觉,她既记得刚到片场这样的小细节,怎么会不记得剧本内容?就算这两年病情不稳定,应也不至于如此?

    心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容易反反复复歇斯底里找寻真相,好比萧念此时,她脑中风暴如季风过境。

    取景地是在雨城,雨城云上镇,那地山清水秀,和古水恰好相反,它无比注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导演也较真抓细节,力求用他所侧重的家国大好河山拍出最值得精雕细琢的剧本,因而什么下雨天吊威亚、零下温度下水、赤脚在山林奔跑的戏份多不胜数。

    此外她还清楚记得,收到人生中第一份片酬时,导演对她说的话,他说:“如果墨倾城是七分天赋加不间断努力,你就是因戏而生的可遇不可求,你就是云上镇山中那湖水,是造物主不经意落笔的画龙点睛之作。”

    那年听这话确有几分少年意气的骄傲自得,现在回想过来却只是波澜不惊,夏姨是资方,当着投资方的面哪怕是路边野花也能被捧成稀有珍贵的蒙尘玫瑰。

    想到这,萧念探究的心思就此殆尽,过去且成了定局的事情揪着不放没有意义。

    萧念把裙子重新叠放回盒子里装好,这才把萧橙抱进怀里,她打开方正的小匣盒,里边是一枚钥匙,并且看造型,是一把上年头的钥匙。

    龙翔说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想必这钥匙大有乾坤。

    “扣扣”

    两声敲门声过后,北淼推门而入,她把纱帘敞半,日头晒进屋子里,萧橙从萧念怀里跑开,跳到地板上,举起两只爪子扑光束中看不见的尘埃。

    萧念把两个盒子重新收拢到袋子里,北淼出去一趟又进来,拿了个小桌板和坐垫。

    “这月份,属古水镇的银桂开得最盛。”萧念坐在软垫子上,后背往墙一靠,难得的懒散。

    北淼将两份盒子打开,准备的很是周到,筷子勺子叉子具备齐全,还多了份嘱咐外的大福团子。

    萧念打开小盒,戳了戳画笑脸的团子,一勺子下去团子开膛破肚露出内馅,粉粉嫩嫩的草莓奶油。

    “喵~”

    萧橙闻味儿过来,三角鼻机灵嗅动,细长胡须跟着也动。

    萧念一边顺着它后颈子撸毛,一边开始用餐,开胃菜是草莓馅的团子。

    北淼吃了剩下的另一个团子,这个是抹茶的,搭配是一杯口感香醇的美式。

    另一边楚辞回到家里,发现老爷子正坐在院里研究棋谱,见他归来,意有所指朝小厨房喊道:“老婆子,你乖孙子回来喽!”

    楚奶奶和杨阿姨先后冒出头,一时间,楚辞迎面收到三道打量的目光。

    “我才听小杨说是个小姑娘,术后发烧了,说你就给人家煮了碗小米粥?”楚奶奶身上还围着围裙,手中还不忘继续包馄饨的动作。

    这问题楚辞一时没答上来,并且心里后知后觉涌上一丝莫名的……羞耻。

    “奶奶,我………”楚辞话刚起头,楚奶奶放下包好的馄饨走出来,“你三叔没规矩,你也没个正形!哪有客人来让住陋室的道理?小筑胡同那间房你三叔用来纳凉的,一个小姑娘你也好让人家住在那里边?”

    楚辞轻咳,不自在地问道:“……那让人住哪儿?”

    楚奶奶稀罕地打量起小孙子,终于品出一些别的意思来,看向自家老伴,再结合昨晚小孙子的行为,恍然悟了。

    “嘿呦,敢情是喜欢的小姑娘呀?”楚奶奶这把年纪就乐得看小孩子家家那点青果似的欢喜,顿时没了训话的心思,转而对小姑娘好奇得很。

    楚辞难得不知所措,求救地看向楚老爷子。

    “行了行了,你知道就行,说出来多没意思!”楚老爷子放下棋谱,意在解围,实为铺垫。

    两个老伴哪能不相通,楚奶奶顺势说道:“你说你就拿碗粥招待人家算怎么回事?去把人带过来吃便饭,没得让人觉得我们老楚家不懂待客之道。”

    楚老爷子也应和道:“对,去把人家带过来吃饭,你奶奶今天包了馄饨,还煮了参鸡汤,最适合给病号补一补。”

    锅里水涨沸腾,杨阿姨往里头下了一屉皮薄馅大的馄饨,重新盖上锅盖,这才冒出头笑吟吟打趣着说:“小姑娘长得可是招人稀罕喔!就是啊瘦了些。”

    “小姑娘可不是稀罕嘛?他老乔家小杉杉就招人喜欢,小时候还常来,现在城里读书就见得少了!”

    楚家本家人口简单,楚辞上头一个大伯,下头尚未成家的三叔。楚奶奶生了仨儿子,好容易老大得一个闺女还被训成了兵,后来老二喜添千金,大些往城里上学后头又远飞太平洋留学,又遇上老二媳妇的事情,小孙女更不爱回家了!楚奶奶能不稀罕女娃嘛?

    “谁这么招人喜欢?”

    正说着,不成家的老三回来了,这下好了,话赶话,楚奶奶家连废话的心思都没了!

    “妈,今天吃馄饨吧?我这叫赶早不如赶巧了!”楚奉生大袋小袋两手满当跨进内院。

    “大画家回来了。”楚奶奶阴阳怪调一句回了厨房。

    楚奉生还身着灰衫长袍,鼻梁上一副考究的金框圆眼镜,不晓得哪里跑出来的复古扮相。

    楚老爷子不说话,翻着棋谱喝了口茶。

    在场唯有楚辞松了一口气,看他便问:“您是又去哪个剧组跑龙套了?”

    楚奉生把东西丢侄子怀里,“什么叫跑龙套?你三叔我那叫友情出演!你个臭小子懂什么!”

    楚辞挑眉不反驳,提着东西走向老爷子,“爷爷,您棋谱拿反了。”

    楚老爷子瞪向小孙子,警告寓意明显。

    楚辞笑笑,如今二老生气也就为一件事,三叔这个老男人婚事没着落不说,还自诩丁克一族,老人家总归还是刻板印象,接受不了这新潮的思想,闹了好几回都是不欢而散。

    “出去出去!别跟我说你没有心仪中意的,你侄子都有喜欢的姑娘了!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厨房里传来楚奶奶的声音,楚奉生被赶了出来。

    楚老爷子叹口气背手进了厅堂,院里一时只剩下叔侄二人。

    楚奉生倒是神色坦然,叔侄二人过一道大门,到院外坐着聊会。

    “你为什么喜欢萧念?”

    只是楚辞没想到,楚奉生一开口就是小辈的感情事。

    楚家院外种了老爷子喜欢的四季常青的竹子,这面灰墙和这片青竹是楚辞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说不出为什么,好像她站那就只能看见她。”

    这里晌午的天空一碧如洗,这里是景洲,九月的景洲古水风里有桂花香,秋桐落叶也都是极具温柔的写意画,这话是温岚日记本里写的。

    对于从小长大的故土,楚辞其实谈不上多么热忱,他并不能感受母亲当时所叹,去了半陌生的雨城亦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对母亲故土的情怀,直到遇见萧念。

    第一次感觉到景洲烟火的绚烂绮丽。

    第一次意识到雨城的街头并不单调。

    这样新鲜的认知有迹可循,北城的酒吧街头、洛川篮球场、kfc宵夜档………

    是的,萧念足够漂亮,然后呢?是一见钟情了她的颜值,还是并非萍水相逢的少时故人,导致他内心倒戈得如此干脆,他开始喜欢她。

    楚辞也常常回想思考,然而等到再看见她时,这些问题通通没了影,好像她站在那里他就已经满心欢喜。

    楚奉生只是低头笑了笑。

    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神明由衷爱着闯进自己星图的小姑娘,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切一切。

    沉眠山众生灵臣服于无形无色的神明,因此也万分拥护懵懂纯净的山神主。

    “你跑一趟,把副驾放的画送给萧念。”楚奉生把车钥匙给楚辞。

    楚辞接过来,“你不见见她?”

    “等她成了我侄儿媳妇再见不迟。”楚奉生起身回看一眼内院,接着看向坐门槛上的少年,他说:“知道你想问什么,快去快回,你炒两个小菜,咱们慢慢讲。”

    ────

    萧念从北淼手里收到这份厚礼时正和萧橙坐在廊下晒太阳。

    小叶紫檀木所制的画筒里有一副卷轴画,由内而外的工艺无大散发着精巧雅致。

    她不懂木材,但受龙翔浸染,略知一二,小叶紫檀木亦是收藏品,何况赠予者楚奉生名头在外,这份礼物,价值不可估量。

    那副画里正阳高照,沉眠山林郁郁葱葱,清风徐来鸟语花香,死水湖波光粼粼霎时澄净见底,天上的云彩成团又散开,墨色劲装的男子倚靠老树下小憩,怀中蜷着团雪白,总之岁月静好。

    “猫?”

    萧念不觉呢喃,眉间却是蹙起。

    那团雪白曳着长长的尾巴,耳朵似狐,颈上长了金色鬃毛,一时竟无法分辨究竟是猫还是狸。

    她指尖轻抚过画布,指腹不经意间落到男子额角,不曾觉察天边顿时云卷云舒,风和日丽。

    与小筑胡同一墙之隔的翰庭园内,遍野的金色桂林,枝叶随风簌簌扑动,大片金桂于风中摇曳飘零,浓郁香气四散。

    楚奉生在墙根底下挖出一坛酒来,拍了拍上头的泥沙,头顶落了几许金桂,他半只脚踏着锄头,脸上欣然带笑看向几步外的小厨房,圆窗里可见少年围着围裙游刃有余地掌勺,风头正好,袅袅炊烟,实乃人间烟火是也。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酒不在贵,尽兴足矣。”楚奉生兀自念叨。

    楚辞在这头盖上锅盖闷煮红烧肉,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不时蹲下抽一下柴火,边上已有几道卖相上乘的菜肴。

    萧念有一瞬间恍惚,方才指腹仿佛有股莫名的痒意,目光终于落在忽视已久的人像上。

    说是画像,实则不尽然,头不曾仰靠,虽是倚靠的姿势反而有几分脊背不屈的将气,想来是上好的皮囊,不过没了眼眸的灵韵。

    萧念有些遗憾地顺着他眉间轻抚,那里有道浅浅褶子,她想作画的人倒是讲究细节,反之她又想,这样好的天气,为何皱眉?

    只是当余光触及自己包扎的腕子,动作顿住,有些自嘲笑笑。

    古说美人多舛。

    世风尚且如此,何况画中人。

    景洲九月属梧桐开得最好,街道景区随处可见金灿灿秋叶,晌午阶段,游人两三从梧桐道上走过,也有人在长椅上小憩,阳光慵懒,入眼皆是秋色,最是惬意。

    雅利大学钟鼓楼钟声莫名敲响,校内学生纷纷驻足仰头侧目,不太明白这时间点钟声怎的鸣响?

    林丞夏今儿回雅利谈事情,身侧是校董先生,钟声鸣响,浑厚回荡于校园每个角落,久久未曾停歇。

    莫名的,有些许苍凉和沉闷……

    “怎么回事?每年都有检修。”校董先生也倍感奇怪,心里正预备待会让人再仔细查一查。

    “这是迎秋来了。”林丞夏却笑叹。

    校董先生听不懂其中缘由,这钟鼓楼不仅仅是雅利招牌,更是景洲每年数不胜数的旅游盛景,可不能给人落下话柄,这罪名他可担不起,急吼吼告别,急匆匆找检修去了。

    林丞夏自己散步到钟鼓楼前,前方已经聚了一堆人,都表示稀罕。

    他笑而不语,这世上再没什么比羁绊来得更加深沉。

    “今天什么大日子吗?微博热搜第一,青玉路梧桐一朝回春了!”

    突然间从人堆中爆出一道声音。

    林丞夏口袋里的手机闷声震动,他划开接起,那头是管家电话,声音惊奇又愕然,让他快回去看看,大门口迎宾的两排青桐早晨还在掉叶子,如今突然全成了郁郁葱葱的绿叶儿。

    “我去!时代广场樱花全开了!”

    “不止不止,论坛炸了,碧波湖畔的樱花也开了!”

    “走啊!去看看!”

    “对对!扛上摄像机,咱学校这回味能赶上新闻前线!”

    “诶诶,我待会还有课!你们谁帮我拍张写实啊!”

    “走走走。”

    手机那头管家的声音尤在,四周钟声渐渐归于平缓,清风徐徐绕过林丞夏发梢,天空云卷云舒,风和日丽。

    小山神主诞生于九月,也殇陨在九月。

    从南江一路北游,最后还是回到了出生地。

    故人归矣,神明不甚欢喜,陌上花来迎故人。

    萧念最后把画卷小心收起,将其置于床上,以免挂门后遭磨损。

    并不知景洲究竟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