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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一百章:末(下)

    萧念的葬礼是在雨城举行的,设在丘园。

    在十二月底,雨城最冷的时候。

    这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引起外界关注,各行各业众说纷纭,毕竟是曾经戴上过龙翔戒指的小姑娘。

    虞美然和庄正着黑色正装前来吊唁,翻了这年,他们十九岁,待到九月开学季,也将各自踏进大学校门,为未来努力打基础拼搏奋进,从此不再是小孩子。

    “走吧。”

    虞美然点头,挽上他的手臂。

    时间推演,应当是萧念死亡第二天早晨,佣人在客厅发现没了呼吸的言市长,很安详地躺在沙发里,茶几上放了一份资料袋,一支录音笔,一块u盘。

    外界传闻佣人发现后当即报警,只是不知道怎么走漏风声,媒体记者纷纷前赴后继将此时报道地纷纷扬扬,版本很多,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皆表示是收到电话举报这才赶到现场。

    庄正父亲贪污腐化一案被重审,提审也在这三个月里得到翻案,洗刷了前任庄市长的清白廉洁。

    网友们猎奇点层出不穷,总之即将迎来的新年两极分化,当年和庄伯父涉嫌贪污的官员这年阖家团圆,是大圆满的喜事,那些参与此事的人家必然成为遭人唾弃的万人嫌。

    众多豪车里停下一辆出租车,后座车窗露出一条缝。

    张肆手中有一束栀子花,和他黑色的衣物对比鲜明,他那对养父母被涉案牵连进去了,原本是一对小鱼虾不会这么快查到,但是警方接到群众举报,职工家庭家中保险柜竟有价值连城的宝贝,脚踏实地的人自然不会心虚,但亏心事做多了总容易草木皆兵,还没怎么盘问,查了个水落石出,人民教师私下受贿,双双进去吃了牢饭。

    “小伙子,你到底下不下车?”

    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又是接四方客的,消息灵通得很,这丘园地势偏僻,位于城外城的山里,有传闻是龙翔年少气盛时赢得的宅基地,也有老话八卦说是龙家老头子原配夫人家里的祖宅,总之是处寸土寸金的富庶地。

    “我……”

    “你们干嘛的?”

    不待张肆说完话,有位魁梧壮汉上来敲车窗。

    出租车司机道:“大哥,我这不跑车拉客嘛!不信您看。”他把后座车窗降下,露出张肆的脸。

    壮汉打量张肆,又看向他怀里的栀子花,目光有如猎豹即将扑食。

    三人僵持不下时,东影骑着巡逻车过来,她长腿点地,“你跟他进去,吊唁后送他离开。”临了她又老看向张肆,意味不明。

    两年前冬夜,小主子在桥洞底下曾赠人以鱼,如今他也算懂得感恩。

    丘园这座随主人响动外界的宅子传闻很多,什么珠宝古玩,什么珍稀物什,什么美人佳丽,传言纷纷倒好似成了现世帝王高墙。

    只萧念一个人当初在前庭驻足,指着树木丛生的郁郁葱葱说不如森林别苑的开阔敞亮,如今满园春色尽褪,积雪压满枝头不见一片枯叶。

    壮汉与内管说明缘由,他看一眼张肆领着二人往里进,张肆捧着白栀眉眼低垂,并不胡乱张望,他看着脚下石板路洁净不染尘,余光里除了干枯的树干也有冬不败的绿化丛,突然一团雪泥出现在视野中,内管脚步一顿,他跟着停下。

    “是谁在那边?”

    内管出声询问,语气不卑不亢,既不会冲撞来客,也不曾失了这偌大宅邸的气度。

    张肆也不由得抬头一探究竟。

    只见绿化丛后窸窸窣窣响动,率先冒出毛绒绒的尾巴来,紧接着一只冻得发紫的手掌举起,腕子上系了圈黑绳编织结,中间还嵌着颗石子,“我。”

    那人边应答着边起身,左手抱了只无精打采的猫,右手提着一壶酒。

    内管道:“尤二爷这是?”

    是的,来人正是尤浩,他眉间皱起几道褶子,“萧橙不受冻,我来带它回里屋。”

    内管这才点点头,遂介绍起身后之人,“张肆,来给大小姐吊唁。”

    尤浩分了眼神看向张肆,萧橙尾巴甩了甩,肉垫在他胸前挠了挠,正逢斜道林夏侯的身影,尤浩便松了劲任由它奔向那边。

    “景洲的,来这里想做什么?”

    他语气着实不算好,至少与这气派的宅邸不入,谈不上体面。

    “谁让你来的?”

    眼看萧橙扑进林夏侯怀里,身着黑色丧服正装迈步而来,尤浩语气更加不耐。

    张肆张嘴想要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只是没有机会,他视野里出现另一个人,他认得他,祁媛他们那圈里最喜欢提及的林家二公子,家境殷实的少爷,风评极好,但祁媛似乎很讨厌这人,往往提及总要被她讽刺一番。

    林夏侯腕子也系了圈绳结,红色的,是萧念当年为他在寺庙求来的平安绳,萧橙奎拉耳朵,脑袋静静靠在他腕上,下颌正贴着那红绳,明明是个不太舒服的姿势,它竟也慢慢合上眼皮子。

    好看的瑞凤眼一时浮起波澜,心中风起云涌。

    幼儿园大班开学日他就在校门口看见她了,在哭成堆的奶包子里酷酷的小姑娘,不哭不闹还有点嫌弃周围环境的意思,幼儿园小班第一天做些什么他清楚,无非是认人交朋友,却没想到放学的时候她身边别说是朋友,连半个娃娃都不见,也没人来接,被老师带到玩具室等家长。

    那天夏女士有事提前通知过,让他多等会,他观望有一会按捺不住溜了进去,走到她身后却见她在做习题册,幼儿双语勾选题,包括但不限于对号入座连线题。

    要见她笔头在那只鱼上头悬空已久,还以为她不会了,正想告诉她连直线,她手背压着那单词就是,没想到她利索连完其他几个选项,唯独把鱼留在那边不连了。

    “你是不是讨厌鱼?”

    当时他问完,她转身打量他,没错,就是从上到下那种,怎么说呢,就是放到现在特别欠人收拾的那种表情,但那时候她才几岁,三岁小孩儿,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坐那就美得让人喜欢,可爱得紧。

    她打量完他以后就把笔和本子收拾好装进书包里,起身走向靠近门口的那套桌椅,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书包背抵着墙,安安静静坐着,也不打算搭理他。

    没多久有人来接她,那是他第一次见萧然,着装优雅气质温婉,记忆里萧然一直是这个模样,温柔的母亲,体贴的妻子,孝顺的儿媳,以至于他被那副表皮欺骗了很多年,在冷暴力中长大的萧念才会被抑郁再而三地压垮。

    那天夕阳下,他看着萧小念对老师鞠躬说再见,没过多久车子消失在幼儿园前门。

    后来每个给她讲故事的夜里他都在想,如果他早点发现就好了,在萧恒还没有出现的时间里,他可以先成为她的哥哥,把自己的睡前牛奶给她,把自己的玩具给她,把自己的零花钱也给她,让她放下防备心,像橱窗里的娃娃一样,高高兴兴的只做一个孩子。

    “阿浩。”林夏侯托着猫走过来。

    内管也总算看出来自己的多事,恭敬地说道:“请林二公子与二爷自便,我带他去灵堂。”

    林夏侯没应肯,只看向张肆怀里的栀子花,“沿途会经过三角亭,后边有几棵冬樱,你把栀子花放在石桌上,折几支冬樱过去吧,她看到会喜欢的。”

    张肆沉默地点点头。

    曾听闻,祁媛讨厌林夏侯的重要原因是因为萧念,那时听见这个名字只是听过便忘,并未放在心上,据说萧念从小就把祁媛压一头,课外班,成绩,容貌,但凡有萧念在场,祁媛永远是陪衬。

    而她们那圈子里人人皆知林与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张肆丝毫不怀疑林夏侯说的话。

    待三人走过,林夏侯看向不说话的尤浩,他说:“1217晚上,她给我拍了商业广场的夜景图,她说有女朋友约她吃东西。”

    尤浩垂头扯出笑,这才抬眼看向他,“所以你也相信她会回来对吗?”

    “如果时间倒转是为了弥补些什么,萧姐做到了。执念如果可以改写遗憾,我愿意信这世上有神佛,去换一个萧念轮回重生的机会。”

    十几年来有过欢欣悲伤,历过生死,走这人间一趟对七情六欲刻骨铭心过,九天在上,诸神有望,不该会让一次怜悯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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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念的灵堂设在丘园西边的独院,这一路上花草渐多,积雪在灰色的瓦墙上浅浅地覆了一层白色,张肆注意到间隔三两米的壁灯和地灯,很快就看见林夏侯说的三角亭,以及矮墙后头露出的樱花树。

    “你把花放到桌上吧。”

    张肆闻声转头,原来林夏侯不知什么时候也在他们后头,那只猫不见了,他掌心捧着小雪人穿过三角亭进了矮墙后。

    “萧橙呢?”

    “尤浩领着。”

    矮墙后传来说话声,张肆抿唇把栀子花依言放到石桌上,是很寻常的棋盘石桌,有意思的是桌上空白的地方涂鸦了几个花式签。

    “给你花。”

    林夏侯站在矮墙旁边,怀里有几支樱花,棕褐色枝干点缀了朵朵白色小花。

    张肆走过去,想要伸手接过花束,林夏侯却是不给,他问道:“以物换物听说过吗?”

    壮汉和内管在不远处齐站,壮汉道:“他们在干什么?”

    内管回答道:“以物换物,讨个好意头。”

    早前丘园有过一回,给那位大小姐祈愿祝福,把福袋都挂到老树上去,除邪祟,期望大小姐病情早日好转康复。

    自打大小姐逝世的消息传回来,丘园上下忙着打理白事,主子远在景洲一时无法脱身,老董也在千里外的新宅,内宅事务竟落到连大当家这个外姓人身上。

    原来矮墙后头是另一番景象,樱花树绕墙根种植,浅薄积雪于白樱相融合,叫人难以分清其物,张肆和林夏侯站在一处,石板路沿着三面矮墙而去,樱花林尽头有座拱门,此时那拱门两旁堆着两个雪人,左边雪人拿着琴弓,右边拿着画笔,同样的红色围巾,以及湖绿色的眼珠子。

    “谁来了?”

    闻声而来的是许恩在,同样肃穆的正装。

    “你是?”

    张肆看着他人,短暂的的时间里这个问题已经听到许多遍,然而这次有人替他回答了。

    林夏侯说:“祈祷的人。”

    许恩在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未再多问,只说:“我妈来了,她之前在庙里替萧念求了福袋,让我过去拿。”

    “替我谢谢阿姨。”

    “都是一家人,犯不着客气。”

    张肆听着两人对话,摘下自己脖子的项坠,待到许恩在走远,他说:“院长说这坠子是我孤儿院就有的,跟着我南北颠簸从不离身,从前受她恩惠,如今也算是有资格替她祈福。”

    林夏侯看了他一眼,“生而为人,不必自卑也不要自负。”

    张肆走后,林夏侯握着手中的吉祥物走进拱门,经过两侧的石雕烛台,推开随墙门,看见一人一猫坐在台阶上。

    “她那年十二岁,跟萧恒跟丢了,让我给喊进院子里,后来我出门买面,她悄悄跟在后头,我做面时她也盯着我不离,也不知道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该夸她有防备心。”

    尤浩打开烟盒,齐排的男士香烟里混了一支细长的女士烟。

    林夏侯将得来的吉祥物悉心装进福袋,默然倾听。

    “认识你们那年,是我第一回出远门,往返坐过许多次的车程从云上镇到雨城,变成坐高铁从雨城到景洲。”尤浩取出那支女士烟夹在指缝中。

    他那年初中,初到景洲那次见到林夏侯,以为她早恋,萧念和林夏侯不像欢喜冤家,也不同青梅竹马的细腻友爱,但在一块就是不容第三人的氛围,对方随口提及都能应答如流的默契,他对班上这种现象嗤之以鼻,但莫名地羡慕他们,或者说羡慕林夏侯。

    大概是他身上鲜衣怒马的少年气轻而易举能感染人,和他们学校那个受女生追捧的什么玩意校草完全不在一个级别,泰迪和藏獒的区别。

    后来很多夜里他都在想,或许他不是羡慕鲜衣怒马的林夏侯,是羡慕他身边有萧念,她看着冷淡小天仙,原来在林夏侯跟前也会变得充满人间烟火气,那样的萧念,他只在萧恒面前见过。

    信任和依赖是两个词,也可以是一个词,萧念自己都没发觉她对林夏侯是完全的信赖,或轻或重,但一定不可或缺,所以他羡慕林夏侯,曾经羡慕他的鲜衣怒马,后来羡慕他的家世、他的优异、那些他不曾拥有过的和萧念一起长大的孩童岁月。

    恍悟的某段时间,他迫切地想要拥有金钱,因为萧念说爱和钱两者都没有的人真可怜,那时候萧恒失踪不明,萧念的心情如果分成一日三餐,那便顿顿都是郁结,萧念从小不缺钱,但她缺爱,而他这个可怜人在最潦倒的年纪竟然生了痴念,想着无法许诺她未来,那多点钱总是好的,多点钱也好更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萧恒回来那天,他刚送完一份外卖,彼时他看着对话框里她发的几个字,雨城酷暑夏季没把他打垮,却让轻如鸿毛的雪花籽砸得病了整个冬天。

    萧念问他,萧恒一回来先找了她,是不是代表萧恒也喜欢她。

    原来他迟钝地做了一场梦,一场妄想摘星的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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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西边独院原来是闲置的,前后拢共七间堂屋,萧念入住主屋,又是怕黑的性子,龙翔便让人四处装灯饰、打烛台,总归是个常年见草木深却不闻花香的院落。

    灵堂就涉在西南角的堂屋正厅,白布悬梁,堂中央祭桌摆放黑白相片,后头一个显眼的“奠”字,氛围自然是肃穆庄静。

    这场白事对外人尽皆知由连靳操办,实则要事还是过了龙翔那道才得行,左不过就是解一解那场”全鱼宴”后的红脸不虞罢了,这戏里戏外,观众散场又聚首,唯有戏台上的主角知之内情几何。

    祭桌两侧香烛台烟雾孱孱,龙翔接过下人刚沏出的新茶,坐在左侧梨花木椅茗茶香,腕上却不见珠串。

    连靳坐他侧首,大当家的面色不见好,隐隐有些气血不足貌症,两杯茶前后落桌,龙翔钳住连靳腕子,食指中指并拢按压住跳动的脉搏处,寻摸了有一会儿。

    远处见人影朝这边来,连靳倒是笑了笑,“命里有时终须有。”

    龙翔觑他一眼收回动作,“有没有都是由世人杜撰,妄自菲薄,庸人自扰。”

    F翻身落地无声响来到龙翔身后,俯身耳语道:“柴静和柴翊在东正门想进来送大小姐最后一程。”

    来报的人恭恭敬敬停在两米开外,问候完两位爷,汇报内容和F一字不差。

    龙翔重新端起茶杯,茶香袅袅,他斯条慢理撇去浮叶,听F在他耳边说起别事,他们这边有几人先后和北淼擦过面,原先盯龙华情人的K还和她交过手。

    再说回龙华和房氏二人,二人擅自离开雨城托的萧念的福,十月份警方在景洲远郊发现龙寻尸体,医检是被人按着脖颈生生呛水而亡,房氏尸体在一搜货船被海警发现,医检被人注射用药至死,最后在夜宴客房部发现改头换面的龙华情人,举报消息的人应当是北淼,而杀害房氏母女的人应当是警方遍寻不到的Boris。

    自打萧念身逝,北淼就消失得不见踪迹,东南西北身上都有定位的东西,北淼身上的定位器是萧念亲自处理掉的,而齊洲惯有的控制人的药物想来早已失效无用。

    龙翔习惯性抚弄珠串,触到一手空。

    连靳招招手,前来汇报的小厮上前询问,他道:“茶凉了,你去后边知会一声,上一壶新茶。”

    打发了外人,连靳自个也起身,抚了抚衣角,“时辰差不多了,我去车队那边走一趟。”

    龙翔不语,自是知道连靳有后文。

    “阿巳说那天有人去过夕照房,这两天我清理画轴时发现山水画背后被添了几笔。”连靳面上带笑,缓缓朝祭桌上俯首作辑。

    龙翔沉没的黑眸陡然波动,他抬头,目光有些跌跌撞撞穿过回廊走道,他撑着扶手起身朝外快走两步,最后止步于白幡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

    连靳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锦帕递到龙翔跟前,最后拍了拍他的臂膀,步伐轻快,身姿勃发。

    K自是不懂两位爷打的什么暗语,自然也听不到连靳所传之话,他说待太极归于圆满,一切终归无憾。

    东正门柴翊问柴静,还能进得去吗?他手中是一束白菊,他说:“我做了一个梦,萧念是死于车祸,梦里天气不好,雪落得很急,江面都结了薄冰。”

    然而现实现地,雪花籽稀稀落落,犹如柳絮纷飞,称得上温柔。

    柴静抿唇淡笑,摸了摸弟弟的头。

    ─────

    连靳口中所说的车队乃是送灵的车队,萧恒葬在北城,萧念也要入那陵园。

    骨灰盒是直升机从景洲接回的雨城,安置在连家祠堂,烛火长明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做了几场法事,由林夏侯亲自接回丘园,放到布置好的灵堂,再请景洲的法师诵经超度,这才算告一段落。

    待到雨城下起初雪,司龙案子正式尘埃落定。

    司家主位被宇文域杀个干净,甚至让他的人混进牢里,通通随着时代广场蘑菇云烟消云散,宇文域没对任何人手软心慈,包括他自己,却让萧念走得体面。

    资料袋中详情仔细,所牵扯之人无数,甭管哪边的人,警方翻天彻地纠察得干净,何况还有龙翔手笔,加之景洲沐家助力,鱼儿纷纷落网难逃,据悉京城省厅专案组接到消息,早已渗透多时,直到萧念开头,把遮羞布层层揭开,龙家人首当其冲罪当其诛,永无出头之日。

    说回送灵车队,少亡人出殡讲究至亲长辈不送行,因而无人举引魂幡,骨灰盒是由林夏侯亲抬,和龙翔商议魂幡随车首,只是眼下好像又有了变数。

    席勒魂出窍般坐在廊下,两眼无光无神直愣愣盯着冒尖的樱花方向。

    席琥走到跟前,说起原话,席勒要抬引魂幡。

    “说自个儿是萧念至亲,林夏侯能抬得骨灰盒,他怎么就不行?萧念是姓萧,也是在他林家长大,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可以做萧念的未亡人,一辈子给她扫坟。”

    说到这,席琥不由得皱眉头,可叹年少遇不得太过惊艳之人,一辈子说长道短的,谁又晓得下一个来世是哪般光景?

    连靳笑笑,每当回事,林夏侯于情于理都是抬得骨灰盒的,林家这位后人因山神主而诞,注定世世有所牵绊,一句至亲甚至太显浅薄。

    “我来执引魂幡。”

    尤浩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没穿准备的丧父,但是换上了另套正经的黑色西装,他拍了拍袖口褶子,声音低而哑,说道:“这还是成人礼她送的衣服。”

    那头席勒垂头以手遮面,肩颈微动,只怕是泪眼模糊。

    尤浩生日很早,农历腊八,自打认识尤浩这号人物,逢年过节林夏侯有的礼物,萧念都不会少了尤浩那一份。

    连靳没意见,龙翔前头不是没有过这念想,总之送灵的人是不会少了这几个平辈的。

    有说法是少亡人出殡时间务必安排在午间十二点之前,萧念没这规矩,沉眠山的小主子,那位天神的衷爱之人,枕着星河盖着月色而眠再好不过,所以时间定在午饭后,正厅接待来吊唁的人,后厨给送灵的人另开桌席。

    说到吊唁,龙翔帖子只邀了林家近亲,以及圈里和萧恒有结交且认得萧念的,当初萧恒葬礼未大办,由殡仪馆和丧葬一条龙服务到底,然而萧念这场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接触案子的几位警官和被案件牵扯牵连的家属们,这场白事赚足了眼泪。

    龙翔这几日不是一个人在灵堂招待,林丞夏也在的,萧念声声哥哥喊了多年,对他倒是比对萧恒更像敬重的尊长。

    长辈不兴行礼,只上香表疼惜之意,所来的小辈或者平辈是要行躬身礼的,邱院长家里的邱果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响头,林丞夏领着小姑娘上完三炷香,亲自把邱院长一家送到的茶席。

    “阿丞啊,让果儿去送灵吧。”

    在路上,邱院长言辞恳切,眼中透着泪光。

    林丞夏没有犹豫,点头允了,而后又让林夏侯过来把人接去偏厅用餐,雨城到北城车程说长也短,总要照顾周到的。

    算起来,林夏侯在雨城待了近一个周期,秋叶落再到冬樱绽放,邱果亦步亦趋跟在林夏侯身侧,三两步就要抬起眼睛去探林夏侯的脸色。

    林夏侯遂停步看向她,邱果立马垂眼鹌鹑状,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有进出的小厮喊了一句赶上前来,很有规矩地汇报形式,说东正门有景洲的人前来吊唁,一个姓乔,一个姓陆,一个姓邵。

    原来不是小厮,是守大门的护卫。

    是陆子骞和乔文桀来了,林夏侯神色不变,“你去回了他们,说送灵时辰将至,恐有招待不周,恕不便让他们进门吃茶。”

    “是。”

    护卫颔首离去,一番来回将原话带到,邵琮求助似的看向陆子骞,乔文桀礼貌地回谢,陆子骞把邵琮拉回车里。

    “你拉我做什么?我们等了三天,次次都被回绝,今天不进来不及了!”邵琮甩开陆子骞就要下车,被乔文桀堵正着,他说:“你还没听出来吗?前两日让回话的人是丘园的主子,他不喜景洲人,今天回话的人应该是林夏侯,说送灵时辰将至,他在拐弯告诉我们可以随车队送行。”

    邵琮信不过乔文桀,去看陆子骞,后者点头回应,他便在后车座安静下来,整个人颓丧的像只困兽。

    邵琮沉默地垂下眼皮,市长广播遍寻大街小巷,中央大街被暂时封闭的时候,他被堵在车流中,看着一辆辆警车疾驰而过,警笛声声震在他心头,他已经意识到什么,他弃车朝时代广场方向跑,亲眼目睹夜幕中炸开的浓团黑雾。

    冬天会过去,春天会如约而至,可是离世的人不会复生,他的犹豫不决为时已晚,他的误判让萧念错过了最后一个救命的机会!

    身侧的手克制不住发颤,直到陆子骞抓住他手腕,他抬眼间潸然泪下。

    “你听着,司家是景洲最大的恶势力,警方三番两次打击无果,萧念的哥哥也是死在司家手里,司家人抓她或许是早有预谋,这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左右的结果!况且,萧念是个英雄不是吗?她救了楚辞,她还了那些失去亲人的群众一个真相。”

    陆子骞抓着邵琮的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轻缓似安抚,“邵琮,这不是你的错。”

    是安抚好友,更是安抚自己,楚辞始终未曾醒来,医科实验室正在没日没夜研究解药,乔家大伯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疯魔失去清醒,如今唯一可喜的是坏人得到裁制,世上再无如此骇人听闻的杀戮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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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十二点三十分,尤浩执引魂幡踏出东正门门槛,紧随其后的是怀抱骨灰盒的林夏侯,席勒撑黑伞为亡者遮天蔽日走完最后一程,送灵的人有序坐进车里,许恩在排在队伍最后以便处理紧急情况。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停靠已久的黑色轿车遂坐进车里,那车里正是乔文桀三人,邵琮说了句“跟上”,车厢内安静无声。

    寒风卷着雪花飘飘忽忽落在车盖,与白幡融为一体,浩浩荡荡的车队向北城出发。

    城池赋高高挂起白灯笼,绢面上以红墨篆写画符,璎珞坠,不点灯,不换蜡,任其风雨飘摇三载方可取下。

    车里到市区时温家车子披白随进车队中,车中坐着二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开车的人是温馨地产总裁温明州,副驾是楚家老三楚奉生。

    温家第二张车子里,是温楚两家子孙小辈,年纪最小的属楚家曾孙,楚辞的小侄子。

    此番动辄前行只为送萧念最后一程,老温总再次拜求当年给楚辞改名的老僧人,得道之人言之“劫非劫,是生路”,老僧人道多多行善,待拨开云雾自有定数。

    车队行径顺利,于傍晚四点抵达北城收费站入口,车队匀速前往陵园,沿途经过酒吧街,发现Ruffianhero门面挂起白幡,沿路小广场摆满了素菊。

    “那是什么?”林思羽贴着车窗问。

    席勒说:“Ruffianhero为她践行。”

    靠近末尾的车辆中虞美然也在看,她轻声开口说:“你还记不记得初遇萧念,仔细想想她那时候看起来又瘦又弱,没想到打起架来驾轻就熟。”

    虞美然指的是萧念在北城救下楚辞那年九月,他们过来北城看球赛,晚上消遣时惹了伙地头蛇,萧念当时站在树荫底下被误会成和他们是一伙的,双方就打了起来。

    “嗯,记得。”

    庄正点点头,轻狂热血的初见,如今竟是这样的收尾。

    人们对死者敬畏,一路走来顺畅无阻,却不想快到陵园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出警的消防和救护车把前后两辆车子分隔成了两端。

    尤浩当即回头去看情况,“你没看到消防和救护车?不知道避让吗?”他边拿出手机边对司机说:“我记得前边有小岔路口,你在那停下。”

    后边林夏侯很快接到电话,他声色比较和缓,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你别着急。”

    这路上安排的是一辆车标配司机和护卫,东影听完已经就着耳边的对讲机重新整改了方案,首要任务必保障人员安全,多米诺效应似的,一旦发生意外,就会发生一连串惊喜,浩浩荡荡的车队被拆分成了几队。

    这场意外大概持续了十分钟,最终随着陵园之路愈发僻静,再次回归车队队形,有惊无险。

    车队这次很快抵达陵园,仍旧是依然离开丘园正门的顺序下车,北城没有雪,只是室外温度干冷,让人冷得发颤。

    虞美然下车随队伍走台阶时发现了乔文桀三人以及温家人,还有不知何时跟来的城南等熟面孔,彼此间没有言语,隔空对视一眼权当招呼。

    北城陵园大多是新墓,众人伴随台阶步步高升,耳畔瑟瑟寒风钻心凉,台阶两边栽种的万年青倒是给萧瑟的陵园增添不少庄严。

    此行出殡没有正经意义上的血亲,林夏侯把骨灰盒放进方正的小坑中,整个人半蹲在那久久没能起身,席勒此时已经收了伞,眼眶蓦然湿红,尤浩喉咙滚动,拍了拍无声淌泪的林夏侯。

    太久了,彼此认识的时间太久,理所应当地把彼此放在未来,同样的一条路,明明是同一块路标,却感觉天再也不能放晴,这条路上的花和景变得暗淡无光,路上变得格外空荡。

    十二月的天色好比此时此刻的氛围,众人心思纷呈,无一例外都是难过。

    庞祈远远地站在人群末端,胳膊上系了两条白布,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庞車,留下的只是庞祈,奉上所有忠诚代替死去的人赎罪。

    这场出殡止于众人的鞠躬礼,林夏侯望着墓碑上的名字,警方把萧念所说的1217判定为精神一时错乱的言语,故事里有许多人不记得的1217,可它真实它存在过,如同他坚信下一次睁开眼,她会在世界某个地方得到苏醒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