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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章:菩提

    清晨醒来,我见世纪广场那片晚樱在枝头盛放,待晨风卷过,花瓣似雨纷纷铺满地,我身旁空无一人,掌心没有糖,手腕线绳也不见踪迹,那时我便知道,自己做了场梦,梦里有个叫萧念的你,十三岁相识,有过笑,也哭过,只是遗憾还没来得及陪你吃十七岁的糖果,遗憾这世纪广场和音乐喷泉再也找不到你存在过的痕迹。

    这世上行人熙熙攘攘,月升日暮,潮起潮落,我总草木皆兵,怕丘园的福袋和期望盼不回你,担忧你哭了没人陪你兜风,也唯恐世界某个角落的风怠慢了你,我…和我们,总归念着耳畔的风能带回你的消息。

    .........

    “妈妈,银杏广场没有银杏喔?”

    “花花不漂亮吗?你不是说最喜欢樱花吗?”

    “可是我三月已经去过樱花节,广场的花开得太晚啦!”

    一位准妈妈牵着大闺女的小手经过音乐喷泉,尤浩踩着满地落花背对她们扬长而去。

    银杏广场没有银杏,雨城夜空也没有弯月,五年前想要带你看的樱花美景没有如愿,你找错喷泉位置,我固执守在原地。

    或许哪一天,你又会悄悄出现,坐在三合院前头的树荫底下,脸颊两抹晒红,顺手又将两条辫子挽成新的发髻,或许就在我们都重新睁开眼的哪一天里……

    ────

    “萧医师家里那位小千金在娘胎里时就千娇百宠侍候着,世代行医的人家不讲究什么重男轻女,镇上谁人不知萧家俩夫妇感情深厚,一家子都是通情达理的学士,都说这长女落地后不晓得是怎么个千宠百疼的光景,可是啊,可惜了……”

    “可惜什么呀?”

    原来是天外天匾额下有两小一大的人,三人在台阶齐排坐,那大人坐在正中,手中捧着本蓝皮故事会,左边的小男孩好奇心被勾起,嚷着要听后续。

    那大人合上故事会,手肘往后撑,半身靠在台阶上,神色懒倦,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娓娓说道:“足月胎落,萧娘子生了整夜,两个稳婆抱着小千金大惊失色,原来那千金生了一对幽瞳,绿幽幽的,萧医师和老医师见到这眼睛也是为之一振,恰逢屋檐飞出一只夜蝠,夜猫在院墙外嗷叫,清晨时分,萧府上下关门闭户,对外说萧娘子产子不宜见风也听不得喧哗吵闹,对内也是正言厉色,令行禁止,不得对外造谣惑众,有违者一律乱棍打死。”

    听到这,右边的小女孩音色温软发问,她问道:“那两个稳婆被打死了吗?”

    大人歪头看她,随即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辫,摇头告诉她没有。

    小女孩不得其解,仰头追根问底,“那她们怎么样了呢?”

    小男孩显然也很想知道,睁着大眼一副好奇的模样。

    大人挑眉,接着道:“她们啊……”

    话刚起头,三人背后走来俩男子,那灰衫男子说:“又在这讲什么聊斋志异呢?你可别把小孩儿带坏!”

    旁边穿马甲的男子笑称:“我强烈建议您开个直播间,专讲故事,如今这类别可是少见啊!定能开门红。”

    两个小孩转头,女孩乖乖地起身,拍了拍小裙子,糯糯喊人,“三堂叔,六堂哥。”

    马甲男子一把抱起女孩,伸腿碰了碰无动于衷的男孩,“萧若生,你的规矩呢?”

    小人儿抬头看他一眼,不急不慢站起身,双手作揖有模有样道:“恪叔,守叔。”

    是了,来的人正是连恪和连守二人。

    “是啊,规矩呢?”独身坐在台阶处的人淡淡出声。

    连守神色不变,抱着小女孩两人齐声喊:“大伯父好!”

    地上的男人这才”嗯”了声,举着蓝皮故事会对萧若生说:“来,送你了。”

    萧若生眼前一亮,恭恭敬敬双手去接,糯叽叽道:“谢谢常叔!”只是不等他碰到书本又缩了回去,萧若生疑惑。

    男人随手翻着书页,“书本不借,内容不传,你舅舅和你干爸也不给看,能不能做到?”

    萧若生点点头,“不息保证做到!”

    连恪在旁边煽风点火:“嘿哟,软软宝贝啊,你大伯父可偏心呢,都不疼人呢!”

    常烨起身拍了拍衣角,嗤笑说:“这不是刚被网媒通报批评的连家堂三嘛?今儿没领着妹妹们度假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戳人痛处呢,连恪几天前领着旗下艺人主播们团建,主播嘛,男女老少皆有,就是不知道哪家狗仔大肆渲染以后成了“恪少在××酒店享用饕餮盛宴”,那可是有标题有图,连氏官博底下评论差点没被群众口水战给淹了,有骂有凑热闹的,总之每一句好话。

    连靳这两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那日正巧一家三口在外度假,第二天才接到公关部电话,上了网才知道这消息,好在连谨出事第一时间了解并官博澄清消息,并联系地方派出所给出公示证了清白,否则可真就人云亦云说不清楚了。

    雨城这几年算得上风雨洗礼,里里外外到底是不一样了,各家各户都悬了把刀在头顶呢,谨慎可不够,居安也时刻思危,一朝彻查令,这八年里可不少被暗访出来封了的公司,不过是大点小点的罢了,可是把人打怕了,没人想经历那滋味。

    尤其连氏这种有过“前科”的背景,不说媒体,对家眼线都死死盯着,就等着抓着错处往检察院一放,到时候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大伯父,堂叔没有妹妹呀?”

    软软糯糯的嗓音怪天真烂漫的,连恪一时尴尬,连守憋笑解围,“软软啊,咱不管大人的事情,走,六哥带你去看鱼。”

    软软大名连梵音,连靳的宝贝独女,早产的小姑娘身子弱,连家二老是捧着宠着惯着,前几年都在老宅陪二老修养身心,上学以后跟着妈妈,性子潜移默化随了她母亲,像个水乡小姑娘,可爱又温柔。

    “六哥,我自己可以走的。”

    连守把她放下来,转眼梵音小朋友伸手就去拉别的男孩子了,“不息,咱们去静水阁看鱼。”

    哦,萧若生字不息,三岁时林丞夏从景洲带过来的孩子,领养以后寄在龙翔名下,多半时候是龙翔在带,龙翔如今和连靳一般无二,没事不爱坐班,就喜欢游山玩水养鱼养草。

    至于为什么姓萧,龙翔对外宣称孩子母亲姓萧,这孩子的出现和当时龙翔把子公司给尤浩一样,令各大媒体哗然,一则没听过龙翔已婚,二则是因为这孩子一来就直接继承了公司股份和城南许多产业。

    也有小部分所谓的知情者,称孩子的母亲是那去世多年的萧恒唯一妹妹的孩子,说萧若生是那个叫萧念的……当年的精神病患杀人犯的孩子。

    “不息,小朋友要拉手才不会走丢喔!”

    “我不是小朋友。”

    “我懂啦,小孩子都不喜欢被大人说小朋友,我知道的。”

    “我没有!”

    ………

    是的,萧若生今年不过四岁,连梵音最爱带着他玩,连家几个堂哥堂姐没和她同龄的,她又没有表亲,听闻萧若生是景洲老家来的孩子,内心就认定他是表亲,唯一的表亲,连梵音最宠这个小几岁的弟弟了。

    连守笑着目送两个童声童气的小朋友远去,他心想何为往事?往事就是小公主成了无辜的牺牲品,而真相是她死在自己人手里,十七岁的大好年华以她自己的方式保住了最后的人证,她替萧恒翻了案,还了那些受害人家属早该得到的公正和事实。

    而萧若生,是龙翔给自己找的的念想,也是他为萧家两兄妹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兄妹俩在这世上唯一的延续。

    连守收回思绪,发现三堂叔和大伯父正用眼神厮杀中,他内心直呼小学鸡把戏,悄摸远离战场,以免伤及自身。

    常烨是连家老爷子和前妻所生,两人年轻时好聚好散,因此一直没随过父姓,如果说连家的支柱当家是连靳,那常烨就是连家神话人物,这位年轻轻学识渊博,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为过,尤其喜欢写书,还不外传,就给顺眼的人瞧瞧讲讲,且高贵着呢。

    再讲一句八卦,这位一心信佛的神话人物这久最近暗戳戳追龙吟,就很不巧,人连恪和龙吟青梅竹马,十年同窗的情谊,常烨就很眼红这近水楼台的感情,所以处处瞧着连家堂三不顺眼。

    说说今儿这场子何为,还是得提到常烨,他早年写了本书,赠予有缘人,这个有缘人想要翻拍成剧,此后几番商谈,他这个原著主人终于松口,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电视剧拍是拍了,波折颇多,各中缘由多又杂,这不,一压再压,今年没声没息给上播了。

    诶,更巧的是什么呢?他赠予另一位有缘人的另一本书的也翻拍了,这电影可比电视剧顺利太多,常烨那几乎是说商量就给定下了,同电视剧大致相同的流程,选角的话语权大半都在常烨手里,没办法,书是人家的,有才人的都古怪,合常烨眼缘的有缘人可不多。

    电影和电视剧不能说是撞档,只能说是电影里暗藏的小细节有心的看官大可尽情在电视剧里慢慢去品,虽然两本书重心主角不太一样,但凑一块可不是同一家的精彩纷呈嘛!

    今晚组的正是电影《夙》与电视剧《菩提愿》的团建局,至于为什么说是团建,二位导演师从同一位,还有便是,常烨这厮藏了私心,给影版推荐不少群演,虽是群演,但各有各的千秋,因而网上大家都在津津乐道,常烨的蓝皮故事会曾一度挂在热搜榜,那火热程度不亚于男女主演。

    仙客来宴厅内并不同于寻常宴会,两位大导特别要求安静端正,为什么呢?一来为了大家伙聚在一起看电影,便于交流交流心得体会,二来都是两位导演不喜欢应酬,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别人陪酒,所以厅内布置更像是发布会,桌上放了名牌,八珍玉食自然少不了,酒水上的大多是温和果酒,还有些饮料,额外的几瓶佳酿来自天外天相赠,还有两位导演带来的庆祝票房大卖和电视剧收视长虹的大吉大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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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恪和常烨过去时晚餐算是落幕,大家各自在偏厅交谈往来,有站有坐,总之都是有事情做,有事情可谈的。

    虞美然今天是带着同公司的艺人一起过来的,是个和她风格相似的女艺人,叫关苒。

    出道六七年,虞美然这个从网络红人一步一步爬到一线艺人的励志白富美,自从身后多了个小尾巴关苒,愣是被网媒贴上“不红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千金小姐”的标签,对比就是,关苒成了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勤恳努力的正面励志教材。

    “虞大小姐的情面好像有些不值钱了。”

    说话的人顶着头奶奶灰烫染发,身上是成套的玫红色西服,摇晃红酒杯的五指有三指戴了戒指,只差耳朵一颗耳钉,就能凑齐主流几件套了。

    虞美然不加修饰的凤眼透着不怒自威,浅浅瞥他一眼,那人条件反射噤声,一改吊儿郎当的拽样,讪笑着给大小姐倒酒,在她旁边的独座坐下。

    他觑着不远处交际花似忙着应酬的女人,打听道:“这关苒什么来头?你们公司哪位高层的小情儿?”

    虞美然端起酒杯,来人和她碰了碰,各自一杯酒下肚,那人叹了口气,“最近欧阳和小乐酒不带我玩,无聊啊!”

    付乐毕业后火速回归雨城,她家亲娘不指望自己闺女有什么大出息,好坏这辈子风吹不着饿不死就行,毕业以后又开始捯饬自己在商业广场的店铺,她大学了几年兼职赚了些零花,毕业后一股脑全砸得不剩且负债了。

    再说欧阳复,这哥们做了年高四生,这事是朋友圈里都没想到的,他考的虽不是什么名校,好坏招牌不错,但他挨了他爹一顿揍提着书包回去复读了,第二次从高考考场走出来,他毫无长进上的还是当初那所学校,又挨了他爹好一顿胖揍;听说付乐回雨城,他都不带犹豫,两人一起实现年少抱负,两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在付乐店铺隔壁开了间“照相馆”。

    “唉什么唉,陈小七你起来走走,碍着我拍神图了!”侍者打扮的付乐端着托盘上了两碟子甜品。

    陈小七一口酒差点把自己呛着,他鬼祟地四周瞅瞅,没有发现欧阳复,压低声儿问:“你干嘛呢?那两位大脾气就因为担心狗仔发现才订在天外天,你是怎么进来的?”

    虞美然没说话,神色自若吃了口蛋糕。

    付乐露出标准的八齿笑,酒窝可可爱爱,“自然是你尤大爷带进来的,不然我哪来的制服。”

    陈小七无语,看了眼关苒,声音更低了,“粉丝都说你们公司内卷压榨,不少消息都在传你要解约单干,不是空穴来风?”

    “单干是不可能单干的。”付乐笑吟吟替正主回答。

    雨城是什么地方?虞美然的天下,只要虞家不倒,大小姐还是大小姐,没必要在别的公司受委屈。

    “然姐,这位是?”

    说时迟那时快,关苒跟长了眼睛似的,扭腰走过来了,精致眉眼带笑,径直朝陈小七举起酒杯,直接无视了还在边上的付乐。

    虞美然悠悠开口,“陈照,橘子娱乐少东家。”

    关苒红唇一弯,落落大方,“原来是陈总,我是栖止影视关苒,然姐的朋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默默成了背景板的付乐:“………”

    陈小七看了看怡然自得的虞大小姐,这才略微和她碰杯。

    关苒还欲说什么,见虞美然看向自己身后抬了抬手,她也转过身去看,见到了江大影帝跟着位帅气俊郎的年轻男人信步走过来。

    江澍向来温雅,今天也是西装革履的正经禁欲模样,但他身边……可谓是迷人又危险的罂粟花,如此形容一个男人或许不妥当却恰如其分。

    只见那男人穿着黑色风衣,留着一头男士偏背发型,两侧头发剃短,中间烫染的奶奶灰颜色的头发,随性不羁,时尚有型,整张脸最出挑当属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和高挺的鼻梁,江澍好像在说什么,他勾唇笑了笑。

    关苒在圈里多年见过不少小鲜肉和型男,这种把俊郎和不羁杂糅在一起还毫无违和感的男人却是稀罕,男人虽然没有穿西服,身上唯一的首饰除了腕上那条红绳,只剩中指素戒,但光是站在那就让人移不开眼。

    人总是贪婪的,有了钱渴望权,就算一无所有也要求美好,关苒心思顿时分外活跃。

    唯独陈小七骂了句,虞美然听着乐,都是同样的奶奶灰,怎么人家就成了时尚杂志封面级。

    “林老师好久不见啊!”

    虞美然起身去迎,言笑晏晏的格外熟稔。

    是了,来人正是林夏侯,他两年前学成归国,不同于付乐和欧阳复,他上学期间就拿了不少奖项,回国后低调地举行了自己的摄影展。

    “虞老师,好久不见。”

    林夏侯也笑着回应,付乐这个小机灵早早去端了几杯酒过来,也对林夏侯眨眨眼。

    江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付乐,几人围成圈碰了一杯。

    关苒再次使出她交际花的大招打着虞美然朋友的名头上去攀谈,听完介绍得知对方是名自由摄影者,她心中飞快划过许多名单,认定查无此人,但看虞美然熟稔的模样,便想着学摄影的,又是大小姐朋友,想来再差也是个有家底的。

    思及此她笑得更加明艳动人,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大部分都是些不缺钱缺爱的主,反而最好拿捏,如果对方是商圈的人还得多费心思,是自由职业者可就更加好入手了。

    “我说林老师眼睛尤其好看,原来是摄影者,不难怪是长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呢!”关苒起了个头。

    林夏侯和江澍坐一块,他持的是彬彬有礼的端方,不冷不淡回应了句“过奖”。

    气氛没有冷却,相反关苒已经达到了目的,她试探出了对方是个脾性高傲的主,并非那类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她接着抛话题,“林老师平时拍人还是拍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领略一下林老师佳作?”

    付乐听的直翻了个白眼,这一口一句林老师,不知道以为她有多好学呢!

    “小作品不值一哂,听说关小姐在《夙》中客串小山神主收获颇多,事业红火如日中天。”林夏侯放下酒杯,随着动作,腕上红绳微动,上头的生肖银像也随之晃了晃。

    这话说完,陈照没忍住笑,电影在各大平台首映播出以后,网上“关苒—小神主”的通稿满天飞,她人设抓得牢,倒也没有过分夸张消费自己那张脸,但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孤芳自赏的意思,粉丝跟着营销,可谓实实在在火了一把。

    然而等到《菩提愿》悄悄上架播放,各大网媒纷纷倒戈偏爱。

    电视剧以倒叙形式展开,一集四十分钟,前半部分墨倾城游园,油纸伞下素净裙裳的女子颦笑间胜过园中百花,举手投足尽显诗情画意;剩下的二十分钟在墨倾城庭院小憩梦中幻境缓缓拉开帷幕,繁花不再,绿水幽静,林中光影斑驳倾洒,小女子在林荫下安睡,天边云卷云舒,路过的蝴蝶悄悄落在小女子鬓角,小女子眉间微蹙睁开眼,竟露出一对清凌凌的碧瞳来。

    网媒向来偏爱墨倾城,称人如其名,夸赞是“卿卿如墨,佳人难再得”的遗世明珠,有多少模仿都成了东施效颦,日子久了也就歇了蹭热度的心思,没想到多年以后的今时今日,网媒居然把初出茅庐的小神主和墨倾城齐平放一块好生夸赞,称小神主“姑娘一笑倾人心,再笑倾人城,静候姑娘倾人国”。

    有意思的是,剧版参演人员还没动静,影版参演虞美然首当其冲转发微博推了一波热度,最后以剧版墨倾城为首,影版江澍紧随其后,把电视和电影推上高热。

    而关苒随大浪而来,也随大流而去,甚至有不少“东施效颦”的言论,并被爆出买了水军,花了大价钱在营销上,里外被明嘲暗讽了遍,很是低调安分了一阵子。

    觉察到关苒视线,陈照清清嗓子装作无事般举起酒杯和江澍的一碰,“听说大影帝最近休假,以为今儿你来不了,看来还是我面子不够啊!到底是大小姐不疼爱我陈七,都不说帮忙牵牵线。”

    这话说的可就讲究了,十分凡尔赛,跟那旧时代小厮似的,虞美然习惯陈照这骚浪贱的脾性,没有半点不自在,言不在自身,江澍回了句场面话,四人碰了酒杯。

    关苒见势不对,没再自讨没趣,笑了笑退场,只是那临了的眼神可真像要把虞美然吃了。

    江澍被一通电话喊走,就剩三个自己人,虞美然打趣,“林老师这次没和尤总一块去京城逛逛玩玩?”

    虞美然能认识林夏侯是尤浩牵的线,彼时她被内卷抢资源,关苒出尽风头,尤浩搭桥帮她拿到了红酒代言,国外酒庄实地拍摄,摄影师正是林夏侯,酒庄是天外天长期合作项目,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好互惠互利。

    这代言是甲方敲定的人选,带虞美然进圈的经纪人是个唯利是图的,亲近的更多是关苒这位上头有人的,这红酒代言是她一直想拿又拿不下的,如今甲方要求,她没有理由驳回,总归别人看来都是她的业绩。

    关苒喷着香水上演女人香,虞美然后脚出版慵懒微醺美人图,怎么着也是蜜罐里养大的,大小姐气质信手拈来,网上对虞美然又爱又恨了一阵,爱是羡慕她那张脸,恨也是妒忌她那脸。

    关苒发了好大的脾气,经纪人多方打听交涉去摄影师联系方式,按着名片电话打过去,只得到“不拍人”的回答,经纪人搬出虞美然的事情来,那边径直挂了电话。

    虞美然听闻时以为林夏侯这是受尤浩托才拒绝的,没想到后来听尤浩提起,说林夏侯的确不拍人,他家里那一排排奖杯证书里都是拍景获得的,虞美然笑说有才情的人古怪,尤浩认真地摇头,说那是因为他镜头里想拍的人不在了。

    林夏侯笑了笑,回道:“他忙着呢,今天不知道又在哪个城市。”

    陈照感叹了一句,“哎,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社畜啊!”

    虞美然笑意缓缓变淡。

    说来也算笑话一桩,尤浩三年前应酬醉酒,醒来身上空无一物,只身躺在世纪广场长椅上,没缺胳膊少腿,就钱包和手机没了,连他常年佩戴腕上的手绳也不见了。

    他助理联系不到人报警才把人找着,警方去查了监控里,看见是他自己走到的世纪广场,夜半还梦游似的围着音乐喷泉又哭又喊,广场的流浪汉被他吓醒,在旁边瞅他大半晌,最后还把他安抚到长椅睡下,这才回了自己窝继续睡,至于钱包和首饰,是另一个流浪汉蹲点多时瞅准时机给顺走了。

    圈里有几个嘴贱的朋友纷纷问他嘴里喊着的名儿哪家姑娘的,实在是因为尤浩的确洁身自好,这么些年别说女朋友,异性朋友也就些老同学了,哦,还有个花店的女老板,诚然他喊的也不是花店老板娘的名字,有嘴贱的大胆提问说怕不是个男的,挨了尤浩好一顿收拾,这事儿也成了桩笑谈。

    利益圈连着圈,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的,尤其尤浩手底下还有群颜值才情不错的明星和女主播们,久而久之都说小尤总心里有白月光,他公司女艺人都是按着白月光找的,有更离谱的,之前狗仔蹲到虞美然和尤浩吃饭,虞美然还成了尤浩一段时间的白月光。

    这些杂事影响不到正主,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该干事业干事业,这不就成了励志标杆,尤浩这些年是愈发内敛了。

    ────

    观看材料准备妥当,一干人等安静入座,剧版的男女主都没到场,在别地深入拍戏,不好请假出来,两位大导演最欣赏这种矜矜业业的演员,因此并不为难。

    墨倾城初期是电影出名,后来成功转型这部《菩提愿》有很大功劳,若论咖位和前辈,在场诸位除了江澍都得往后退退,所以今晚大家伙看的是电视剧。

    电视剧刚开场,墨倾城缓缓出现在镜头中,中央位置的导演突然开始找人。

    “虞美然?”

    儒导回头看看一排年轻人,没对得上号的脸。

    虞美然和江澍与二位大导并排,此时应声而起,“这呢儒导。”

    儒导瞥一眼常烨,乐呵呵道:“你若年长些,当年我剧本里的虞姝绝对是要给你的。”

    演员的好处大概就是剧本比别人知道的透彻,知道是怎么个开场中转收场,虞美然知道这赋戈是什么角色,两位导演开拍前保密工作极其到位,因此相同角色客串却并不同名。

    这虞姝正好对应她所饰演的角色赋戈,《夙》实则是部大男主戏,里边的女性角色大多是围绕故事背景出现,比如她这个赋戈,镜头给到西境会有她,赋戈是西山绿林中最美的花精,她便是点缀满山遍野的生机勃勃的红色姝丽。

    常烨吵完架了,如今坐在首排,儒导的话无外乎两种意思,对她的肯定且这剧本并非机缘巧合,是常烨特意送上门的。

    常烨那古怪毛病雨城圈里多少有所耳闻,虞美然客气的回敬几句客气话,把儒导说得高兴了,也没忘感谢常烨的提拔之情。

    常烨哼嗤一声,倒也没有多话。

    几人在前边不时小声的交谈,电视剧随着剧情缓缓推进,墨倾城酣然入睡,梦境悄然而至,流水声和着兔子钻林子的动静在山林中空空回响,湖面倒映着云卷云舒的风和日丽,湖畔的小姑娘倚靠参天大树睡意正浓。

    陈照本来正按着手机回消息,身边的林夏侯突然起身,他动静并不大,起身时脚下也没发出声响,正一时不解,见他抬起手机打开相机,他的相机刚好定格在镜头中那小女子睁开眼睛的模样。

    林夏侯拍完照就悄悄离场了,陈照想和他攀谈都没赶上,门口开合一瞬间,陈照歇了心思,总归有尤浩在那,迟早能好好认识一场,而且他刚才加了微信的。

    说起微信,陈照打开盆友圈刷新了一遍,没有看见什么,他不信邪又刷新一回,还是没有。

    关苒不知道去了哪里,姗姗来迟,虞美然懒得理会,只满心满眼默默地注视着荧幕里的那个女孩子。

    时间过得多快啊?一笑倾人心,再笑倾人城,如今她原该是镁光灯下万人瞩目的最闪耀的星星,是轻而易举能夺人心魄的萧念。

    第一集快要收尾时,陈照福至心灵打开微博,搜索了几个字以后,以为就要看见什么新料时,发觉林夏侯似乎不玩微博,名字搜索不到。

    在微博划拉几下,去了尤浩主页,这哥们比较酷,平日不爱在网上待着,但自从接受公司以后倒是开了个官方账号,他加的是尤总早前的小号,在他关注那栏找了遍,发现大多是眼熟的,许恩在那大律师首当其冲,还有席勒和四人组的,最底下有个名字带林的,他多注意了一下。

    点进去一看,整个人感觉挖到宝。

    满满当当全是林夏侯生活气息,没想到这位林老师还挺活跃,每隔一两天必然会有发博,最新的正是方才就地取材拍的照片,不亏是专业的,随随便便拍出逼格档次,只是这配文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七年零八个月,希望今年可以收到礼物。

    五月的夜风并不算温柔,夹杂温热,林夏侯坐在天外天匾额下,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猴哥!”

    突然,脆生生的童音在背后响起,来人显然很兴奋,背上一沉,软乎乎的东西抵着脖颈蹭啊蹭。

    林夏侯双手往后一捞,把作怪的小孩抱到跟前来,凤眼睨着皮孩子,“嗯?叫我什么?”

    萧若生笑啊笑,完全不怕,却又乖乖地坐在林夏侯腿上,抓着他手把玩一阵,这才的喊了句“舅舅”。

    “舅舅,我好想你呀!”

    还是个孩子呢,眼睛圆润黑亮,漂亮干净得不染千尘,林夏侯看着那双眼睛心就软乎下来,捏了捏他的脸颊,他说:“萧不息,最近听没听话?得了几朵小红花?背了几首诗?学了几道算数题?”

    萧若生一改外人面前稳重的正太模样,睁着大眼睛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最近没有上学,大舅舅带我去了乡下捕鱼,晚上静悄悄的,大舅舅把网撒下去,第二天早早的网兜里全是鱼虾!”

    小孩很聪慧,把故事讲的仔仔细细,林夏侯默默地听着小孩绘声绘色讲完。

    “呐,大舅舅不吃鱼,我们一块吃了好多虾和螃蟹,送了一些去给连大舅舅家里,但梵音姐姐说他们家不吃蟹,就给那兜子的蟹养起来了。”

    “死了?”林夏侯有一下没一下揉捏着小孩的脖颈。

    萧若生点点头,大舅舅说什么样的东西就该在什么地方待着,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充分适应环境的,所以他们后来又回了丘园,那里很大,他还没有探险完。

    林夏侯捏着小孩软乎乎的腮帮子问他,“所以萧若生,你几天没上学了?”

    萧若生笑嘻嘻往他怀里钻,声声喊着“舅舅”,企图用耍赖卖萌蒙混过关。

    “小皮猴!”林夏侯拍了拍他的屁股,看向远处低声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都不爱上学……

    最后一通电话,尤浩说他很嫉妒,那不像尤浩,却好像是真实的他,不太洒脱,也没有那么不顾一切,他像大多数人那样按部就班活着,早早没了爸妈由旁人养大,跟着龙翔挨过打,受过冻,一年四季,三餐冷暖,这是实实在在的日子。

    可是他遇见了萧念。

    电话的结尾,他音气不足,急切又带点期盼,他说自己梦见了萧念,他说他们是不是又要回去了,回到萧念活着的日子……没了下文,因为车厢猛然动荡,拉扯得他一头磕到车窗上,是他没了后续。

    那时他也在想,是啊,这样熟悉的感觉,是不是要回去了?回到萧念还活着的时候,他拼了命也要把她护好,不让她担惊受怕,不让她算计所有,甚至搭进去自己的性命,再没有什么能比她活着还要好的事情。

    可他们都低估了老天爷愚弄人心的快意,他在医院醒来,酒醉司机引发的车祸碰撞,他伤了脑袋,司机也有伤无大碍,后来被他系到手腕的红绳又到了脚踝处,他哥和夏女士各拎着吃食走进病房,他那时问了句:“萧念呢?”

    夏女士明显愣了一下,待回神时上来摸着他脑袋着急转头让他哥去找医生,一边俯身问他是不是又梦到萧念了?夏女士总是心疼的他,也心疼看着长大的萧念,她问萧念在梦中说了什么?冷了或饿了,问是不是年前祭日他们少备了什么?

    年前……祭日?

    风吹动纱帘,寒意凛然,见那窗外天色阴沉,有一片雪花籽飘飘忽忽落进瓷砖地板上。

    “你说你不好好在国内过年,要出来拍什么大自然景观………”

    那年二月初,他出了场无足轻重的意外车祸,夏女士在病床前说十二月是萧念的祭日。

    然而分明就在前一天晚上,萧念离开的第五年,萧橙病逝,她在九月去世,三个月后的十二月在雨城举行了葬礼,她的骨灰与萧恒一同葬在北城陵园。

    事到如今,竟然只是老天爷愚弄一场!

    萧念死在1217凌晨,死因是车子被动手脚,九天坠楼拨的主人公乔文桀未亡,成了破1217司龙案件的最有力人证,他还可萧念清白,警方也从萧念被删除的通话记录中找到她被威胁的语音记录,在九天周围一公里找到分量不轻的炸弹,进一步证实了萧念的无辜。

    最后的最后,只剩他和尤浩坐在湖心公园的奶茶铺子里,他们记得,记得司龙两家如何倒台,记得时代广场那场大爆炸,记得萧念怎么一次次搏命、一次次算计,她下了盘棋,把自己当成棋子,最后甚至牺牲自己,她给了所有人公道公正,却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两道车灯射来,林夏侯抬手遮住视线,怀里的小孩动作倒快,仰头喊“老舅”。

    “舅舅,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萧若生没有起身,抓着林夏侯的手掌问道。

    “我很忙。”

    车灯熄灭,林夏侯隔着车窗和龙翔四目相对,36岁的老男人这些年很少应酬,生怕自己的集团更上一层楼,在家养鱼听曲,早出海晚渡江,早已不再是城南的三爷,是叫做龙翔的他自己。

    “舅舅~”小孩撒娇。

    林夏侯垂眸看向萧若生,这个孩子出现在林家时,他曾一度认为萧念是不是投胎转生了,小小的一个,或许是他滤镜太过,总觉得他和萧念有着千丝万缕的相像。

    “明天我去接你上课。”一句话让小孩满意了,林夏侯把他抱起来,走两步送进后座儿童座椅,他看着小孩自己系好安全带,又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萧若生黏糊糊地凑上去“吧唧”一口,笑嘻嘻对林夏侯说:“goodbyekiss。”

    这孟浪的操作,一看就是连恪教的。

    林夏侯和龙翔没有什么交流,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

    今时今日,这世界真真假假,唯有期盼故人归的心思未曾改变,或许哪一天,就在哪一天睁开眼睛的日子里,能重新见到那个不喜欢鱼的萧姐,见到那个一杯橙汁就能哄好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