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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章:当时

    远远地便听见假山后头传出弦音,西装笔挺的男子提着食盒穿过小桥,桥下池水值了几株莲,池中锦鲤成群,偶有几条黑尾鱼于莲叶下嬉闹吐泡。

    假山后头,池中亭台乐声悦耳,龙翔倚着木几享逗鱼之趣,腕上的黑曜珠串随着主人动作发出轻微响动。

    不管见过几次,阿巳仍旧次次能被这样的奇景所吸引。

    那只悬在池鱼之上的手中分明没有吃食,鱼儿却争先恐后迎合过来,浮台一隅让这波动静弄得沾染上了湿气。

    “今天是什么?”

    “玉龙明扞酒和冷疏香。”

    阿巳温声应着,手中动作不停,将清酒从玉壶倒入杯盏,只第一杯浇灌予桌上的酒神铜像,第二盏才送到龙翔手边。

    龙翔没什么动静。

    阿巳接着取了盒中一块冷疏香放到碟盘里,这糕点外形精致,特意做成的原材料的样式,凛冬寒梅。

    龙翔收回手,池中鱼群徘徊游移,没一会儿往各个方向散去。

    阿巳适时退下,浮台安静的不似有人来过,龙翔手势微动,亭台里的乐声消退,乐工也安安静静离开。

    “她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如今你要如何自处?”龙翔攀磨酒盏,话音在四水浮台扩散。

    “沾染因果,了却因果。”

    浮台之下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尽头连着另一处角亭,声音随着身影不疾不徐靠近,一只手拨开竹帘,露出楚辞真容。

    “因果易结,业障难消。”

    以初雪消融化水为酿的酒带着竹叶的清香,前味是严冬的凛冽来势汹汹,回味甘醇回甜,龙翔浅酌即止,捻起那块冷疏香糕点进嘴里,梅香充斥口腔,浓烈过后反而染了些许清苦。

    楚辞不知何时来到浮台之上,他尝了一口冷疏香,说道:“名字不好。”

    龙翔睨他一眼。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楚辞有所思只一笑,“这意头不错。”

    来年,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于他而言很重。

    都说年年有余,他期盼了太久,盼来年的草长莺飞,盼来年盛夏隆冬,盼着与她踩着年轮去游历这世间的所有如意盛景。

    城池赋的角搂,一对男女穿过回廊。

    “今小姐这边请。”

    “靳经理对每一位来客都这样周到细致吗?”

    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是阿巳,他笑了笑并不多语,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经过小桥时,一条鱼突然跃池而出,今萧脚步一顿,看向被打湿的鞋面,目光缓缓转向始作俑者。

    她说:“黑尾鱼。”

    阿巳眼中带笑,“锦鲤寓意岁岁安康、吉祥如意,这条乌鲤年岁已久,今萧小姐是有福气之人。”

    那条鱼浮游在池沿,扇动着尾巴咕噜咕噜吐水泡。

    今萧垂眸看着那鱼,渐渐地凝起眉,最后再抬头时神色无恙,“楚辞在哪里?”

    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位小主子变了脸色,阿巳恭敬地领着人继续朝前去。

    主子们的事情少问少探少听,这是阿巳多年以来的修养。

    仍旧是那座假山,弦音不复,亭内楚辞独坐,见她身影,缓缓起身来迎。

    阿巳无言退离。

    今萧停在原地看他慢慢走近,又在一步之遥朝她伸手,笑意温和,唤她“阿萧”。

    她怀疑过自己身世,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失去太多记忆,北城大火她护住堂妹被重物中伤,后背至今留有旧疤;然而她疑惑的却是旧疤之中的一道伤口,因时间久远,医学无法清晰鉴定为何所伤,但可以确定不是刀伤烧伤,直到乐团里两位小友打闹,其中一名小友被琴弓误伤,那道痕迹与她伤口十分相似。

    她问母亲是否因为她少时贪玩被动用家法这才留下这道疤,母亲当时笑她胡言,说女儿家向来娇贵从不体罚,那道疤是当时火灾事故里被利器所伤,母亲笃定从容,她信了。

    只是后来无意听见家中老用人私语,说二小姐少时拿起画笔一坐就是大半天光景,后来夫人担心她久坐伤身送着去学了舞蹈,说不求别的,就松快松快筋骨,哪里就能想到一场大火以后醒来倒是拿起了乐器,还成了乐团首席。

    本来就是妇人间闲谈,但今萧知道那话里话外颇为唏嘘的是什么,母亲是圈里有名气的画师,骨子里带着华国人的气性,擅舞文弄墨,一副国画,几行题字,魂骨天成。

    他们在唏嘘那满屋子的荣誉奖牌最后蒙了尘,唏嘘她没有承母亲之志。

    母亲说人生来或许有诸多坎坷不顺,但灵魂生来自由,徜徉于天或者蜉蝣于海并无不同,随心而动,随心而安。

    今萧记了这话很久,她认同且敬仰自己的母亲,她是特别棒的母亲,也是相当出色的女士。

    与那份亲子鉴定证书一同到来的是她的旅游签证,骤然醒来,眼前迷惘,她想她应当远行,离开脚下那片土地,去思考,去重新看待自己的内心,重新看待自己。

    她去看了京城的胜古繁华,虽然中间有一些插曲,她来到雨城,这片土地又是别样的风土人情,令人感到别样愉悦。

    同时她遇到了眼前之人,这个单膝下跪对她说“蓄谋已久”的男人。

    “阿萧?怎么了?”

    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今萧望着他。

    楚辞握着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

    两人离开城池赋的时候外面在下雪,伞下今萧问他,“有没有为别人撑过伞。”

    伞外寒风悄声,雪花四处零落,今萧移开眼,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与雪花一同落下的是他的声音。

    他说:“有,我很爱她。”

    今萧掌心渐渐收拢,掌中一点冰凉,她抬眸看向他。

    倏而她一笑,“这是新的土味情话吗?”

    她的神色间毫无破绽,甚至于眼中那一抹狡黠都透着鲜活灵动。

    楚辞静静望着她,没声没响吻下来。

    他的手指蛮横霸道地挤开她收拢的掌心,与她一同感受那抹冰凉,渐渐渐渐,冰凉不复,唯剩两个掌心的温度。

    “三爷。”

    “什么?”

    城池赋楼宇廊道里,庞祈来到龙翔身后。

    “长命又咬死了一条鱼。”

    “嗯。”

    庞祈瞧着那处雪中景,再张不开口去问,垂在身侧的手却握紧。

    “我去进些虾米给长命百岁加餐。”

    话音落,脚步声渐远,龙翔这才转身去看。

    双生因果循环往复。

    有些罪与恕共生。

    楼兰阁,午夜时分。

    某套房内,一名男人被双手反捆钳制于大床中,高跟鞋砸在地砖的声音由远及近,男人眉心微动,不太安宁的模样。

    冰桶倾斜,冰块与水倾盆而下。

    床上的人一抖,狠狠拧眉睁开眼,他挣扎地在床上撂几下身子,甩干头上的水渍,眼前渐渐清明。

    “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可不搞喊打喊杀那套。”

    “头,那你说咱们怎么办?”

    两道声音自身后传来,男人咬着布塞“呜呜”两声,奈何手脚都被绑住,只能够在床上苦苦挣扎。

    那两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怎么办?余琼霜说了,只要让他消失在雨城就行。”

    “头,你是说?”

    两道人声转而窃窃私语,男人偷听无果,眼睛四处张望,忽然看见床夹缝里的手机,灵机一动,重新闭上眼睛。

    就在男人等到快要睡着时,关门声传来,诺大套房只亮了盏床头灯,其他地方静悄悄的,男人睁开眼,确认房里再无其他人,奋力拱起身子,毛虫似的朝手机而去。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监控中,监控另一头虞美然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想尽办法自救。

    刷门卡的声音响起,虞美然放下平板,神色漠然的女人走进来。

    “虞小姐。”

    “房间里的东西后续处理好,现在没事,你可以先回去休息,雇佣费用我会打到你卡上。”

    女人颔首踩着高跟鞋离开。

    虞美然拾起茶几上手机,点开里边的录音文件,传出两道男声来,正是方才套房里那套说辞。

    澜一的确查到点东西,沈建烨是景洲籍贯,早年前经营了家唱片公司,十多年前经营不善宣告破产,两任婚姻,后边那位刚进门没多久因逢变故,毫不犹豫带着女儿远走他乡。

    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前妻姓萧,古水萧家。

    更深的东西,澜一说她查不到,倒是那位姓萧名然的小姐后来改嫁导演文昱,很快生下一子,婚后夫妻恩爱,婆媳和睦,一家人幸福圆满。

    另外,沈建烨和前妻同样有一女,听说跟着萧然回古水不久后就出国念书了,没出席自己母亲的婚礼,也从未在萧家各种宴会露过面。

    澜一给的资料算齐全,甚至有沈建烨周围人的照片,包括两任妻子以及继任的女儿合照都在其中,唯独翻找不出萧然的女儿照片。

    “行踪可疑,寻摸不到生平,查无可查。”这是澜一的原话。

    虞美然重新拿起平板,沈建烨已经吐掉了布塞,正语音呼叫,他自打半年前来到雨城,没什么正经营生,倒是名牌穿着,好房住着,好酒好水有人伺候着,不知道余琼霜在沈建烨手上有什么把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让他们狗咬狗,就看谁玩不起。

    套房里的沈建烨挂掉电话,咬着手机艰难地把自己委身进衣柜,他靠在里边呼哧呼哧喘气,寒冬里把自己搞得满身大汗,面颊通红。

    虞美然关掉屏幕,转身进了淋浴室。

    同一个楼兰阁,不同的光景。

    尤浩掐点过来接孩子和林夏侯,他坐在大堂等,没多久接到林夏侯电话让他上去。

    “不方便。”短暂的沉默后,尤总这样说。

    手机里立马传来萧若生的包子音,尤浩握着手机再次静默,冷淡矜贵地回了句,“嗯。”

    然而电话挂断不过半秒,他从沙发上起身,一本正经走进电梯一副去谈生意的模样。

    彼时的今萧套房客厅里,人头分别是林夏侯和今萧,中间一个萧若生,三人一手一个游戏手柄,屏幕里是组合闯关,躲避障碍物过桥环节。

    敲门声响起,三人无动于衷,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满眼只有输赢。

    敲了两次门,尤浩微笑渐渐消失,直接推门而入,过玄关以后果然见三人没心没肝沉溺游戏不可自拔。

    柿子挑软的捏,尤浩走过去提溜起小孩,自己堂而皇之鸠占鹊巢,萧若生蹬了两下腿,果断放弃挣扎,“干爸快点!要输啦!”

    尤总从鼻腔里发出不屑一顾的一声“哼”。

    然后十分钟以后,看着屏幕上醒目的失败二字,尤总开始找补。

    “这什么游戏?”

    “这手柄感觉不对。”

    找补完了,总结就一句话──

    “再来一盘。”

    林夏侯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哼”了声,今萧挑眉表示奉陪到底,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萧若生就坐到尤浩身侧,小小军师,指点新手干爸。

    开始时,尤浩说:“小朋友不要话多。”

    半程时,尤浩开始沉溺,念叨着,“林夏侯你行不行,跟着我跳,你瞎搞什么?”

    赛点时,尤浩开始排兵布阵,“萧姐你站我后头,小侯爷老三,我排头,三个数一起过!”

    今萧听见这称谓时微微抬眸看了身旁的两人一眼。

    实事求是地说,尤浩这个野路子长大的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玩点游戏妥妥的不在话下。

    游戏结束以后三人移步餐桌,应林夏侯和萧若生响应,今萧点了许多外卖,满桌子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

    “乐团最近没有演出吗?你还有时间跑挺远来这度假。”林夏侯问得自然而然,尤浩默默聆听。

    今萧打开一罐酸奶给萧若生,想了想说:“弦绷得太紧,给自己放放假。”

    “都说人无压力轻飘飘,压力太大反而不见得是好,适当给自己松松绑很不错。”林夏侯淡笑,“我以前不懂,取景取美,只看谁是我镜头里的主角而已,就很容易忽略周边的微小事物,其实大家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今萧问:“所以你暂时放下了你的相机,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林夏侯笑着点头,“没错,我想那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或多或少,我们都会带着观点去看待美与丑,但既定论诞生之前,本质应当是发现和探索,既定不是肯定,也只是一种形式罢了。”

    “为你的既定不是肯定干一杯。”

    “谢谢。”

    今萧抿了口啤酒,她喜欢这样的人,也喜欢这样豁达的自由。

    “我也要。”萧若生这个小气氛组,可可爱爱,举着酸奶杯,大眼睛就望着今萧。

    今萧如今心里有些微妙,对楚辞,对他的朋友,对他“捡来”的这个孩子,她甚至怀疑这就是楚辞和那位萧小姐所生的孩子。

    但小朋友是被动的,今萧对他并无多少成见。

    “干杯。”

    今萧礼尚往来,也拿了杯酸奶和他碰,只不过中途尤浩也凑上一杯来。

    “尤总待会把这些吃的都带回去,还有玄关那些东西,都是小朋友的。”今萧重新换了啤酒和他碰。

    不得不说,尤浩感觉到了一丝微妙,就算中间隔了近十年,他也能准确无误接收到萧念语气里的变化。

    昨儿还是一起逛街烧烤喝酒的老朋友,今天反而把他疏离了,尤浩看向林夏侯,对方眼神表示不知情。

    毕竟是在女孩家里,不好久留,尤浩和林夏侯两人四手满满当当进了电梯,萧若生抱着和他差不离的猫咪玩偶,自己玩的挺开心。

    尤浩先开口,“你调查她?”不然怎么会知道什么乐团啥的。

    “她ins里有照片和视频,不过我还真去看过她们乐团音乐会,他们乐团在国外小有名气,师出有名,她是她老师的关门弟子。”说到这里,林夏侯有些感叹,“你说巧不巧?她当年考级的时候,那位老师正好路过,本来是听了一耳朵,后来干脆留下来听了全程,事后问萧姐有没有打算朝这方向发展,他亲自带,可惜……”

    萧若生抬头望着话没有说完的舅舅,却没有出声打扰。

    尤浩默了默,只是说了句,“也算圆满。”

    林夏侯点头,是不负遗憾了,萧然的掌控欲太强,她当年给萧念的设置的卡带里没有音乐家这条路,萧念从小琴棋书画都沾染,外人赞誉,她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萧然因此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尤浩把大包小包放进后备箱的时候老生常谈,“你们能不能不惯着他?他才多大,要什么给什么,真是衣来伸手了。”

    “这词儿这么用的?现在和以前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人现在小孩聚在一块那都必须不输人不输阵,萧不息能落下吗?那必然不能。”林夏侯爷还是那一套说法。

    当事人小萧朋友埋在猫咪玩偶里尽量减低存在感。

    他们车子刚离开,新一趟电梯抵达,来人正是沈建烨,他身侧搀扶他的是欠他钱的牌友,两人脚步匆匆,左顾右盼这才上了车,车子很快离开。

    车厢里没开灯,灯光很暗,沈建烨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得以发泄,这会儿怒气上头,眼睛都充了血。

    欠他钱的牌友两耳不问,充当透明人角色,谁让给钱的是爸爸呢!

    ──分割线──

    黑,漫无边际的黑。

    “咔嗒”

    空荡荡的夜里,手枪扣下扳机。

    下一秒,明晃白光直射入眼底,惊觉太阳穴抵着冰冷械物,后颈皮肉被人狠狠拉扯激起皮肤大片酥麻,耳畔有粗狂男声,“二选一………”

    身处黑暗,枪口的冰冷也清晰明了,那男声却好似突然隔了厚实墙体,沉沉陷落不知何处去了。

    “砰!”

    最后枪声响起。

    四周仍旧是悄悄静静的黑。

    “古水县十里街坊皆有耳闻,说那萧医师家诞下一女,瞳泛绿光,实在妖异……”

    “有道来访,邪祟降生冲撞神明,世人必不能安生,唯有水逆才是破除之法,是夜古水祠堂烛光通透,遂将不足月的小儿逆水行舟而去……”

    今萧睁开眼,包在眼眶里的泪滑过太阳穴,黑色枕头浸润一点深色。

    “沉眠山极具灵性却遍野荒芜,不见夕照不闻风声,唯独老树与死水数年相伴。”

    今萧伸手从脸上抹过,眼睫沾染泪珠一片湿润,她怔愣地眨眼,仔细去回想这短暂的入睡究竟做的什么梦?然并无处可寻。

    “夜谈说异世,预知后事如何,请关注主播牙鸟……”

    外放的广播电台的男播音嗓低哑压抑,今萧翻身将其关掉,她掌心压着手机埋头默了一会儿,再睁眼时想要继续听广播,只是不知道碰到哪里,转瞬间无影无踪。

    迷茫了会儿,依稀听见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见广播提及“沉眠山”。

    此时此刻看着广播主页,上下翻找不见那位主播主页,今萧退出app,转而点开书页网站,机缘巧合,这本裹着名为《养鱼之道》的书本,内芯竟然是《菩提愿》大同小异的内容。

    作者神隐,至今挂着连载。

    退出网站,今萧打开手机收藏夹里的音乐文件,点开以后一段弦乐声缓缓倾泻而出。

    典型的中式古典弦音,韵律绵长悠远。

    这位神隐的作者在终章时推荐的曲子,《菩提愿》入戏太深,今萧当时点进链接时直接下载另存,后来发现失眠时这首曲子能助眠,久而久之,今萧再没能放下。

    乐声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今萧打开窗帘,裹着毯子到落地窗前的躺椅倚眠。

    说凌晨两点半的夜最静,是身处人群中孤独的静,是镭射灯下杯中酒寂寞的静。

    想来多数抑郁患者不会到酒吧买醉,他们喜欢坐在最高的位置,风吹起发梢、穿过耳畔脸颊,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自由,脚底下是夜未央的城市霓虹车流,不用仰望,尽在俯瞰。

    “有人要跳楼了!”

    今萧于寂静的黑夜里怔然地睁开双眼,毯子里还裹挟着香暖温度,乐声不知何时停了。

    她拢着毯子支起半边身子,倏然,落地窗夜景前黑影一晃而过,今萧眼前一瞬朦胧,瞳孔微缩,声息骤停。

    虞美然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尤浩的电话。

    她匆忙披了件外套找到今萧房间的时候,刚好遇上抱着今萧出来的楚辞。

    “我送她去医院,我的助理一会到,劳烦你帮衬一下。”

    虞美然愣了一下,这才说:“好。”

    走廊里灯光不算明亮,虞美然看向今萧房门坏掉的门锁,后知后觉联系酒店经理处理后续。

    因这跳楼事件,楼兰阁顿时灯火通明。

    尤浩和林夏侯紧赶慢赶还是迟一步,虞美然来消息说楚辞带人去了医院。

    打转方向盘,两人改道去医院。

    今萧模模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她浅浅地睁开眼皮,然而不堪重负再次合上。

    殊不知,尤浩和林夏侯看见她完人的时候狠狠松了口气。

    “她夜里醒来刚好撞见人坠楼,事发突然被吓到了。”楚辞相对来说语气较为平缓。

    林夏侯和尤浩坐在长椅上,后背全是虚汗。

    夜里医院静谧,急诊里也只有坐班医护查房的身影,三个人一时无言。

    半晌,尤浩开口,“我看她今天情绪不太对,以为…”他顿了顿,喉咙滚动,“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劫后余生这四个字太过刻骨铭心,也太痛了。

    林夏侯沉默不语,看了眼楚辞,转身走进病房。

    他站在床畔望着病床里的她,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好像全世界的病房都一个样,好像全世界的午夜病房都是死一般的寥寥。

    拿了把椅子渐渐迈步走近她,林夏侯端端正正坐在今萧旁边,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他说:“你最遗憾的事情是错过了我相机里的极光之巅。”

    他没那么平静,从那天机场赶回来的路上,他连相机都拿不稳。

    “恐高的摄影师好比音乐家手指残缺,至少那时候的你和我都这样认为,我知道你愧疚,我从不后悔,不后悔给你糖,不后悔发生的一切顺和逆,人不自渡,但我以为至少我是可以托住你的人。”

    “极光之巅我去过了,站在那的时候,我在想你,克服自己的恐惧原来是这样渺小的一步。”

    “我们从走路开始,慢慢地学会用筷子,学会接纳再到学习拒绝,你陪着我长大,我看着你拿回一份份荣耀,我眼里的萧念,头颅永远昂起,傲骨浑然但不盛气凌人。”

    林夏侯笑容艰涩,“所以我说谎了,我曾把既定论当做肯定,我理所应当相信你可以走出来,可以放下,可以像放下芭蕾一样放下对真相的执念……”

    在这近十年来的漫长岁月里,林夏侯无数次后悔,后悔信息轻易相信了她说的“枯燥单一的舞蹈动作比不上灵活跃动的音乐”,后悔轻易相信了她说的“我接受哥哥死去的事实”,后悔轻易让她和萧然回家,只因她说的“想有一个被法律认可的的血亲家人”。

    没有人可以轻易放弃什么,如果不是喜欢,每一个深夜反反复复的练习就没有用,如果不是喜欢,在舞台上就不会笑与泪并存。

    对萧念来说音乐是喜欢,舞蹈室热爱,而在萧然和萧恒之间,母亲是退而求其次的前者,哥哥是需要牢牢抓紧的后者。

    可那时候的林夏侯不懂,懂了的时候,却已物是人非。

    “忘记很好。”林夏侯掌心落在她额角,轻柔地抚了抚,“今萧也很好,我们的初心不变,从小事开始踏步朝前,光永远在自己手心里。”

    萧念完成了小神主的夙论,是拯救众生的大英雄。

    那么睁开眼的下一刻开始,今萧只是她自己,是勇敢摘星的小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