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房嫡血
月缺星稀秋霜，寒波粼光曳漾。
...
青瓷润府阖院上下，悬灯结彩，火树银花。
院内笙箫琴瑟，歌舞洋洋，莺莺燕燕，喜庆生辉。
与之相左的是偏苑东南角一座三层青碓汝瓦的八角楼阁，却是显得格外清寒寡薄，霜花稀落，风铃瑟瑟。
楼阁正对西江沕淩洲。
江面乌篷渔火飘零，寒波水鹄幽呕。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道低低呢喃，宛若一袭清寒秋风，徐徐掠拂，略添丝许沉怅。
声音沙哑，富有磁性，极具穿透之力。
寒光，洒落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深邃如大海，看似澄清平静，实则无比深广，波涛汹涌。有无奈、有遗憾、有不满、甚至还有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青年男子弱冠之岁，一袭白衣翩仑，俊美的面容之上满是病态之息，倚坐在轮椅之上，盖着厚厚青毡。
霜风卷袭，吹乱鬓角青丝几缕，散落在那病息的美俊脸颊之上，更添几分苍凉。他的脸是白的，就连袒露在青毡之外的手，也如青瓷般的病白。
他尚未转唤气息，已是一阵猛咳，干涸的眼眸，似要渗出血来。
“公子，原来您在这儿？”一道浑厚声音随风打来，声若洪钟，震得角楼风铃激荡。
那人阔步迈来，脚下生风，身穿一件粗布乌衣，剑眉星眸，英豪雄武。
他朝青年男子恭谦一礼，忧心道：“公子，霜寒露重，您的身骨可经不起这霜风侵迫。”
青年男子微微摇首，示意无碍，眸光转向惊涛拍的沕淩洲。
江心楚歌清戚，渔火飘忽，渔夫一声悠长‘哟吼...’，水鸟扑风而去，眨眼遁入浓墨霜雾，同那惊天骇浪搏击而走，须臾便喙衔肥鱼而归。
如此三五回合，收获已然颇丰。
青年男子足足盯着江面端详半晌，这才喃喃自语着：“恰不知那江心水禽是为何物？”
“自是青鹄。”中年男子提醒着他。
青年男子微微点额，侧身看他：“幼时曾听祖父言及：铁叔壮年之时曾以狩渔为业，可知渔夫为何独喜以青鹄为渔？”
“青鹄忠恳且聪慧，以鱼为食却又饱而不贪，且善巧灵乖，又易掌控...”被唤铁叔的中年男子如是说道。
他曾以打渔为生，对渔狩之业自有几分见解。
青年男子微微颌首，若有所思：“夫之渔者，无非借力二物，网具、鸟鹄。渔网虽坚，却难抵江涛涌暗，礁石嶙峋。水鹄忠慧，却也难逃沦为渔夫盘中之餐的宿命。”
“公子今日何以这般感慨...？”铁义不明所以，怔怔看着他。
“寻我何事？”青年男子此时却转了另一个话题。
“回公子，邑司正令，长史府尹，御窑监理和布政佥使等一众宾贵尽已过府，各院主事之人也均已落座，宗主支我唤您过议事厅叙话。”铁义回禀道。
“喔...？”
一声轻咦，气息悠长。
“该来的终是躲不掉。”青年男子微呼一口气息，低咳道：“回吧。”
....
下了阁楼，
路过幽深长廊。
整个府院红彩若海，花灯霓漫。
青年男子俊眉微拢，吩咐着说：“差人将那些红彩、花灯都去了吧。”
铁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若是觉着不称意，我这便知会李管家，安排府佣重新布置便是。”
“摘了。”青年男子淡淡两字。
“这可是您...”铁义诧异不明。
“照我说的办。”
“是。”
仅是淡淡五个字，却将他内心所有疑虑冲散得一干二净。
铁义心里再清楚不过，服侍少爷十多年，他的心境就如同那沕淩洲一般，任凭秋霜寒雪，汹涛骇浪，他，依旧如那江心磐石之固，波澜无漾，处变不惊，他的意志...也绝不会由任何事物左右而逆转。
这便就是他——青瓷宗润府嫡房九公子，润九。
...
议事厅。
灯火通明，宾朋满座。
宗主润桉，端坐正席之位。
邑司正令、长史府尹、御窑监理、以及布政佥使...等一众宾贵，落坐于偏席。
其次，是三房润榟、润橦两位兄弟，四房润楸、五房润楪、六房润枋和七房小姑润椒...以及诸房各位少公小爷，皆侍立在旁。
润九先是朝宗主润桉欠身问礼：“见过宗主。”
“见过诸房叔父。”
“长史大人、监理大人及各司诸府大人见安。”
依次朝众人见礼后，他又朝小姑润椒虔敬一揖：“九儿，见过小姑。”
“自家亲血，毋须繁俗礼节。”润椒盈盈笑说，秋瞳剪水，虽是徐娘半老，肌骨却柔嫩得甚如少女，一件淡紫色沄莲轻裘着在婀娜翩纤的娇躯之上，更添几分柔艳。
“近日又见秋雪寒冻，可得多在意身子。”小姑润椒悉心叮嘱，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谢小姑关爱。”润九点额。
他自小便由小姑润椒带大，姑侄二人亲昵之情，自是不在话下。
“今日传你过来，一是宗门各长辈商议你与温家小姐后日大婚之事。
二来，籍此也让你同各司诸府的大人们照照面，毕竟王恩浩荡，盛恩隆宠。”
宗主润桉饮了口茶后，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
“恭喜九公子，喜结良缘。”邑司正令，赵宣先是起身道贺。
“九公子一表人才，雅然俊秀，和温家小姐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今又幸得大王金御赐婚，真乃可谓天赐良缘，天配之合。”
众人纷纷捧声而起，满堂庆贺。
青瓷镇，虽是一方小镇，却是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荆楚而引瓯越，水运八方，万商云汇。
小镇瓷器极富盛名，自开国以来，便‘奉诏监烧献陵祭瓷’。
青瓷润家，虽算不上什么王公世家，却也在青瓷大地延承千年，开枝散叶，宗门三千余众，也称得上江南望族。
而龙珠温家，亦也千年门庭，源远流长，更是掌握大虞皇朝监造司的前身：‘龙珠阁’，两家联姻，可谓门当户对，天选良缘。
如今，更得郢楚王室御令赐婚，着实让润府上下荣光无上，羡煞旁人。
倒惹得几位堂兄妒忌心生，暗怀不快。
“呸！诸府大人、各房尊长皆在这空等半晌，就为了给他这一疴病小儿称贺道喜。什么东西！”一名面容略黄的蓝衫高个青年，先是不满冷啐起来。
他是三叔温榟的长子，温恆，称得上宗族年少一辈中的佼才。
论修为，温恆十岁时便已臻进三玄中境，童名远播。
二十岁时，已逾六玄元境，现今，更是半只脚已然踏进七玄上境，冲破无畏之境，指日可待，即便放在人才济济的郢都王城，也称得上是罕见少有的青杰俊才。
论体魄，他更是十四岁时曾于深山老林徒手打死一只花斑猛虎。
这绝非是润九这等怏怏病态之躯、毫无修为根基可以比拟的。
二者相较，简直云泥之别。
若非润九长房嫡血的身份，这王命钦賜联姻的美事，却也轮不到润九头上。
争奈长幼尊卑，嫡庶有别，温恆虽是出类拔萃，少年有为，却也只能干叹奈何。
“毕竟病残之人，自有不便，要我说，大哥又何需同一个残废之人置气？”身穿灰衣，面容清瘦的青年人接话道。
正是他的胞弟，温愉。
“好一个自有不便，莫不是还要我等亲自给他抬撵不成？”温恆冷哼一声。
“虽是身残无用，可人家是长房嫡血呀，哪日...即便让你我弟兄为其抬撵，又有何不成？毕竟人家可是倚仗着他那死鬼老爹呢。”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嘲暗讽。
二叔温桉虽暂摄宗主尊位，膝下却并无子嗣延传。
这倒是给了兄弟二人萌生旁意，有了夺嫡之心。“好了！”
温桉沉咳嗽一声，扫了二人一眼，二人便也只得闷声作罢。
润九对自己这两位堂兄，并无过多交集，虽为宗门血亲，平日之间却也绝无往来，若非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他倒是喜闻乐见于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两位堂兄有这心，小弟便也只好却之不恭...”润九轻笑一声，说道：“不过...能为我抬辇之人，非王侯将相不可，次之，那也得长史、郡守之辈，至于二位...恐怕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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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润府阖院上下，悬灯结彩，火树银花。
院内笙箫琴瑟，歌舞洋洋，莺莺燕燕，喜庆生辉。
与之相左的是偏苑东南角一座三层青碓汝瓦的八角楼阁，却是显得格外清寒寡薄，霜花稀落，风铃瑟瑟。
楼阁正对西江沕淩洲。
江面乌篷渔火飘零，寒波水鹄幽呕。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道低低呢喃，宛若一袭清寒秋风，徐徐掠拂，略添丝许沉怅。
声音沙哑，富有磁性，极具穿透之力。
寒光，洒落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深邃如大海，看似澄清平静，实则无比深广，波涛汹涌。有无奈、有遗憾、有不满、甚至还有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青年男子弱冠之岁，一袭白衣翩仑，俊美的面容之上满是病态之息，倚坐在轮椅之上，盖着厚厚青毡。
霜风卷袭，吹乱鬓角青丝几缕，散落在那病息的美俊脸颊之上，更添几分苍凉。他的脸是白的，就连袒露在青毡之外的手，也如青瓷般的病白。
他尚未转唤气息，已是一阵猛咳，干涸的眼眸，似要渗出血来。
“公子，原来您在这儿？”一道浑厚声音随风打来，声若洪钟，震得角楼风铃激荡。
那人阔步迈来，脚下生风，身穿一件粗布乌衣，剑眉星眸，英豪雄武。
他朝青年男子恭谦一礼，忧心道：“公子，霜寒露重，您的身骨可经不起这霜风侵迫。”
青年男子微微摇首，示意无碍，眸光转向惊涛拍的沕淩洲。
江心楚歌清戚，渔火飘忽，渔夫一声悠长‘哟吼...’，水鸟扑风而去，眨眼遁入浓墨霜雾，同那惊天骇浪搏击而走，须臾便喙衔肥鱼而归。
如此三五回合，收获已然颇丰。
青年男子足足盯着江面端详半晌，这才喃喃自语着：“恰不知那江心水禽是为何物？”
“自是青鹄。”中年男子提醒着他。
青年男子微微点额，侧身看他：“幼时曾听祖父言及：铁叔壮年之时曾以狩渔为业，可知渔夫为何独喜以青鹄为渔？”
“青鹄忠恳且聪慧，以鱼为食却又饱而不贪，且善巧灵乖，又易掌控...”被唤铁叔的中年男子如是说道。
他曾以打渔为生，对渔狩之业自有几分见解。
青年男子微微颌首，若有所思：“夫之渔者，无非借力二物，网具、鸟鹄。渔网虽坚，却难抵江涛涌暗，礁石嶙峋。水鹄忠慧，却也难逃沦为渔夫盘中之餐的宿命。”
“公子今日何以这般感慨...？”铁义不明所以，怔怔看着他。
“寻我何事？”青年男子此时却转了另一个话题。
“回公子，邑司正令，长史府尹，御窑监理和布政佥使等一众宾贵尽已过府，各院主事之人也均已落座，宗主支我唤您过议事厅叙话。”铁义回禀道。
“喔...？”
一声轻咦，气息悠长。
“该来的终是躲不掉。”青年男子微呼一口气息，低咳道：“回吧。”
....
下了阁楼，
路过幽深长廊。
整个府院红彩若海，花灯霓漫。
青年男子俊眉微拢，吩咐着说：“差人将那些红彩、花灯都去了吧。”
铁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若是觉着不称意，我这便知会李管家，安排府佣重新布置便是。”
“摘了。”青年男子淡淡两字。
“这可是您...”铁义诧异不明。
“照我说的办。”
“是。”
仅是淡淡五个字，却将他内心所有疑虑冲散得一干二净。
铁义心里再清楚不过，服侍少爷十多年，他的心境就如同那沕淩洲一般，任凭秋霜寒雪，汹涛骇浪，他，依旧如那江心磐石之固，波澜无漾，处变不惊，他的意志...也绝不会由任何事物左右而逆转。
这便就是他——青瓷宗润府嫡房九公子，润九。
...
议事厅。
灯火通明，宾朋满座。
宗主润桉，端坐正席之位。
邑司正令、长史府尹、御窑监理、以及布政佥使...等一众宾贵，落坐于偏席。
其次，是三房润榟、润橦两位兄弟，四房润楸、五房润楪、六房润枋和七房小姑润椒...以及诸房各位少公小爷，皆侍立在旁。
润九先是朝宗主润桉欠身问礼：“见过宗主。”
“见过诸房叔父。”
“长史大人、监理大人及各司诸府大人见安。”
依次朝众人见礼后，他又朝小姑润椒虔敬一揖：“九儿，见过小姑。”
“自家亲血，毋须繁俗礼节。”润椒盈盈笑说，秋瞳剪水，虽是徐娘半老，肌骨却柔嫩得甚如少女，一件淡紫色沄莲轻裘着在婀娜翩纤的娇躯之上，更添几分柔艳。
“近日又见秋雪寒冻，可得多在意身子。”小姑润椒悉心叮嘱，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谢小姑关爱。”润九点额。
他自小便由小姑润椒带大，姑侄二人亲昵之情，自是不在话下。
“今日传你过来，一是宗门各长辈商议你与温家小姐后日大婚之事。
二来，籍此也让你同各司诸府的大人们照照面，毕竟王恩浩荡，盛恩隆宠。”
宗主润桉饮了口茶后，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
“恭喜九公子，喜结良缘。”邑司正令，赵宣先是起身道贺。
“九公子一表人才，雅然俊秀，和温家小姐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今又幸得大王金御赐婚，真乃可谓天赐良缘，天配之合。”
众人纷纷捧声而起，满堂庆贺。
青瓷镇，虽是一方小镇，却是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荆楚而引瓯越，水运八方，万商云汇。
小镇瓷器极富盛名，自开国以来，便‘奉诏监烧献陵祭瓷’。
青瓷润家，虽算不上什么王公世家，却也在青瓷大地延承千年，开枝散叶，宗门三千余众，也称得上江南望族。
而龙珠温家，亦也千年门庭，源远流长，更是掌握大虞皇朝监造司的前身：‘龙珠阁’，两家联姻，可谓门当户对，天选良缘。
如今，更得郢楚王室御令赐婚，着实让润府上下荣光无上，羡煞旁人。
倒惹得几位堂兄妒忌心生，暗怀不快。
“呸！诸府大人、各房尊长皆在这空等半晌，就为了给他这一疴病小儿称贺道喜。什么东西！”一名面容略黄的蓝衫高个青年，先是不满冷啐起来。
他是三叔温榟的长子，温恆，称得上宗族年少一辈中的佼才。
论修为，温恆十岁时便已臻进三玄中境，童名远播。
二十岁时，已逾六玄元境，现今，更是半只脚已然踏进七玄上境，冲破无畏之境，指日可待，即便放在人才济济的郢都王城，也称得上是罕见少有的青杰俊才。
论体魄，他更是十四岁时曾于深山老林徒手打死一只花斑猛虎。
这绝非是润九这等怏怏病态之躯、毫无修为根基可以比拟的。
二者相较，简直云泥之别。
若非润九长房嫡血的身份，这王命钦賜联姻的美事，却也轮不到润九头上。
争奈长幼尊卑，嫡庶有别，温恆虽是出类拔萃，少年有为，却也只能干叹奈何。
“毕竟病残之人，自有不便，要我说，大哥又何需同一个残废之人置气？”身穿灰衣，面容清瘦的青年人接话道。
正是他的胞弟，温愉。
“好一个自有不便，莫不是还要我等亲自给他抬撵不成？”温恆冷哼一声。
“虽是身残无用，可人家是长房嫡血呀，哪日...即便让你我弟兄为其抬撵，又有何不成？毕竟人家可是倚仗着他那死鬼老爹呢。”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嘲暗讽。
二叔温桉虽暂摄宗主尊位，膝下却并无子嗣延传。
这倒是给了兄弟二人萌生旁意，有了夺嫡之心。“好了！”
温桉沉咳嗽一声，扫了二人一眼，二人便也只得闷声作罢。
润九对自己这两位堂兄，并无过多交集，虽为宗门血亲，平日之间却也绝无往来，若非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他倒是喜闻乐见于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两位堂兄有这心，小弟便也只好却之不恭...”润九轻笑一声，说道：“不过...能为我抬辇之人，非王侯将相不可，次之，那也得长史、郡守之辈，至于二位...恐怕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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