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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嫉妒

    城市的星空在这个夜晚罕见地卸下了厚重的云雾衣袍。

    三台音箱被摆在音响效果最为美妙的位置上,在它们边上的则是从市中心剧院里借来的特殊光源,有规律地发散出不同颜色的光线,交集在广阔天台的中央形成一处“舞台”。

    偶尔它们还会制造出几组大大小小的泡泡来为受邀者们助兴。

    几个志愿者举着托盘从人群中流畅地通过,大部分学生们只想要享受这个放松的夜晚,可不愿意被酒精饮料泼到搞得狼狈不堪。

    舞池中有几对青年们在纵情欢乐,他们有的是互相认识、且彼此之间存在感情;有的却仅仅是在这场派对里相识、并相互看对了眼的陌生人。

    唯一和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共通之处的酷若从志愿者的托盘上取下一杯调制过的饮料,他叫不出它的名字,也不清楚它的味道,选择它只是因为它的颜色足够吸引人。

    “那是学生们自己研制的。”

    也许是留意到了他这位“宾客”略带疑虑的神情,性格外向的学生志愿者翻过扣在装饰吸管上的再生纸制作的小型纸板给酷若看:

    “设计者的名字也就是它们的名字,如果您品尝了后觉得味道还不错,可以试着登录上面写的这个网站……”

    “好的,我知道了,好的。”

    酷若及时制止了学生志愿者的阐述,他掂着杯子仿佛是逃跑一般地朝着舞池边上凑去。

    在舞蹈着的人们中驻着一个看起来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的家伙。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修身的西装,发型好似是不久前才刚刚打理过。

    罗吉不知所措地站在跳舞的人之间,瞅着成对的同学们旋转着过来、嘚瑟着远去。他的嘴巴抿成了细窄的一条缝,被上唇遮住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你似乎有点紧张?”

    酷若表现得就好似是一位正常的受邀者,托着抿过一小口的饮料走到罗吉身旁。

    “我找不到我的舞伴。”大男孩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委屈,实际上,并非他找不到,而是他正犹豫着是否要主动。

    说真的,在暗恋的人的生日派对上告白,怎么想这都是一件极其疯狂的……蠢事?

    罗吉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在得到了库劳德的无条件帮助和支持后,他自诩和米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像过去那般遥远生疏。

    可在真正需要他一个人单独去进行这种决定“生死”、决定“胜负”的事情时,他就从那个球场上的万人迷队长变成了还未开口便断定情场会失意的软蛋。

    “你的舞伴?”酷若啜饮着杯中的液体,忽然感觉里面的酒精含量就像是忽悠小孩子的,几乎等于没有。

    “她不就在那里嘛。”

    左手一抬,酷若示意罗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次派对的主人公孤零零地站在舞池边上,光线掠过它打在地面上,许多五颜六色的泡泡环绕在她的周身并不断上浮,仿佛是要托起她、将她送上天空抚摸星辰似的。

    “去吧。”酷若恍惚间回到了临海小镇的那家酒馆中,他和他的好朋友相互干杯,讨论巡逻过后属于他们二者共同的未来。

    罗吉低下头对上了酷若的双眸,他沉默了两三秒。

    然后朝舞池中独自一人的明星走去。

    ___

    米迦列拉身体瘫软地倒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一个人占据了整张沙发,以至于皮特只能背靠着这件家具的扶手坐在地上。

    他们两个都已经睡着了,乖巧地、安静地进入了短暂的梦境之中。

    如果说D-D的出现令魔法师瞬间警惕起来,那么跟着D-D穿过暗影隧道的“黑”一侧的几位掌权者以及B-4348则让他勉强能平静面对。

    “老大去柚找他的朋友时,你过继了一段不必要的记忆给他?”火红战士一手按住D-D的胸口,靠绝对的力量压制住面前魔法使的所有行动。

    “我没想过它们还能这么使用,魔法师阁下。”

    “黑”一侧原本的安排是,他们在同救济者一行见面之后,秘密潜入款兰拜访天仙99号,从而凭借魔法师小小留下的魔法痕迹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本身也未必是一件困难和复杂的行动,不过D-D的做法缩短了它的进程,跳过了中间步骤带着他的几个“同伴”直奔了最后一步——“进入另一个世界”。

    “你是怎么做到的?”卢格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的能力令两个魔法师口中的无关紧要的普通人暂时安眠,但很容易被吵醒,“你是神吗?”

    他学习这种魔法就是为了欣赏他人被强行吵醒又拿施法者没办法的神情,这个魔法在某些方面满足了这位掌权者的恶趣味。

    那句称呼异乡的掌权者为“神”的话语中也满满都是挑衅的意味。

    “我借用了神明的力量。”异乡人之间不打不相识,D-D深知卢格有着怎样的性格,没有踩进他随意布置的粗陋陷阱中,“起初只是想用那份记忆帮助他完善缺失且再无可能寻回的灵魂。”

    毕竟是自己不需要的记忆,所以就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扔给对方了——作为交换,他还告诉了枯楼如何去创造一个“世界链接点”,并把线索引向了库诺尔蒂城。

    因为双方都是自愿的,所以当枯楼被金色海洋反斥、就连“贪婪”强行输入进救济者脑海内的记忆碎片也在逐渐消失的时候,这份属于他的记忆却仍旧保留在枯楼的意识海洋中。

    “他现在应该是在使用先前为了维持灵魂的完整而收集的那份记忆做些什么事。”

    于是被掩藏在意识海洋中属于D-D的记忆和其他的记忆碎片一起被具象化、投映到了这幢别墅里,也即那座前院中和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附近。

    “能让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握住这个机会,并带着他们一起来到这里……道丁,我们的世界是否发生了难以应对的事?”

    小小从散射着灵力的地砖上移开,细致地检查了一番面前的几人。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回答他的是B-4348,他的力量在几位魔法使中是最差劲的,因而似乎也受到了更严重的精神打击。

    “精灵?”有一点点经验的火红战士打量着眼前这位由同一个老师教导出来的师弟。

    “‘末日’降临了,在纯白那帮蠢货等待他们的伪神响应召唤的期间。”卢格叹了口气,他的精神状态显然也很糟糕,从他口中溜出的一些玩笑话也变得很恶劣,完美映衬出了卢格心中的恶意。

    “末日先纯白之神一步抵达了我们的世界。”

    “能判断出祂的身份吗?”

    小小犹豫着自己是否要立马回去,他是“第二世界”中目前唯一一位魔法师,和来自『异时空』的那位旅行者不同,诞生在“被分裂成七份”的世界中的他拥有随心所欲穿梭进已知世界的力量。

    这是他掌握的魔法的一部分。

    若非得到了天仙99号的帮助,这个“第四世界”实际上也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已知世界”,纵然他成为了魔法师也无法直接进入。

    “暴怒。”

    出现在裂缝之中的人形太阳,光是远远观望便能察觉到情绪的不稳定在不断加剧。祂无需被接触、无需来了解人类,便能做到与传闻中魔法使的克星——精灵类似的事情。

    “原罪神,暴怒。”

    四个把握住救命稻草的魔法使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他们的判断,令人惊奇的一致,仿佛对某位原罪神的判别已经刻入了人们的基因中。

    ___

    枯楼深知自己在恐惧着一个极有可能成真的“预言”。

    它来自离开了“第二世界”的『异时空』魔法师伊格纳茨,这位银白头发的旅人借助一件“神的遗留物”的力量,将话语带到了他身边,并且帮忙隐瞒了他的两位合作伙伴。

    蓝色的幽芒散布着深邃古朴的气息,相互连接宛如致密的纤维一样编织成屏障阻隔起枯楼外周金灿灿的光点们。

    他正借用着雷泽尔的力量。

    然而他却对雷泽尔满怀忧虑。

    精灵小姐答应使用“神的魔法”来巩固最后成形的那扇“门”,她也在帮助自己。

    然而他对于精灵小姐的犹虑要远超对雷泽尔的担忧。

    嘀嗒。

    嘀嗒。

    嘀嗒。

    “第三世界”中的一天有时候约等于“第二世界”中的三百三十七秒,也可能是“第三世界”中的一小时与“第二世界”里的三百三十七年相等。

    枯楼并不清楚外界时间的具体流逝,他仅能通过自身对天台情形的远程把握来判断完成“入口”的时机。

    他准备了一份惊喜,如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好朋友罗吉,以及这个世界上没有弟弟的米诺最终能走到一起的话……

    他们就能欣赏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场烟火表演。

    目睹了那一切的人们想必会留下照片等记录,或许还会因为魔法的独特性而开始寻找烟火表演的设计师——他使用了一小部分非人类的力量,用神明的那一部分祝福了二者的未来。

    这一次神明的祝福可没有心魔格兰来扭曲,不会有任何人因为超越极限而变得面目全非。

    嘀嗒。

    那一时刻似乎已经来临了。

    他的任何一位“第二世界”里的熟人,这一次都没有跳出来阻扰他——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个世界上缺乏灵力,就连他也需要依赖许多人们的认可来形成还算庞大的灵力源。

    然而就在枯楼打算行动的刹那间,世间的一切都仿佛被静止了,包括这片浩瀚无边但又被不同力量压制的金色海洋。

    “纯白”覆盖了金色海洋的一切,这种莫名的力量扩散至了枯楼的脚边,没过了他的头顶,然后再无限地往更深处蔓延下去。

    而枯楼则在这片白茫茫的虚无中看见了“第二世界”中盛传的“无信者”。

    瘦弱的、无能的、平庸的“邻居”瑟斯缇。

    想依靠借鉴名著出名的三流作家、喜爱讲故事的无为设计师,在临近冰点的城市中留下遗篇的“无信者”。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枯楼先是不解,但很快就释然了:

    他的意识海洋中保管着一份来自库诺尔蒂“城中城”时钟入口的记忆碎片,来自那位无名的设计师。

    “你被……‘激活’了么?”

    就好像是面对老朋友一般,枯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洁白以及沉寂,最后朝着这位最后的来访者展现出了一抹微笑。

    “不,不是这样的。”瑟斯缇使用着“纯白”的口吻,“我离开了自己的家,我踏上了被怪物们包围的阶梯,我结束了在异世界的短暂生命,然后你允许我成为了你的一部分。”

    “我们的命运有所交集,这是你默许的,你忘记了么?”

    “不。”枯楼摇了摇头,“那是在‘枯楼’的身份下。”

    “但是,”他没去深究,“你来到了这里,是有别的事情想要告诉我吗?”

    瑟斯缇在游戏早期就已经踏上通天的石阶、前往了“第二世界”,他没有亲眼目睹同伴们的一个接着一个的逝去,也没有经历过分明能得救但却被带有恶意地无视的那种感觉。

    枯楼静默地注视着对方,在原来的世界中,他们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中的陌路人,并不是邻居,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和你相处。”瑟斯缇假意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想要缓和纯白空间中的气氛,“不过,我确实是来给你带话的。”

    他的脸庞上挂着笑容,微微朝边上踏出小半步,纯白的空间向两侧开启,灯光和星辰之下、以幽邃的夜空为背景的舞台展现在了枯楼的面前。

    他看见这个世界上库劳德的那位最好的朋友结束了那一支舞,红着脸跟着一个背影很熟悉的卷发男人离开了舞池。

    而被留下来的那位生日派对的主人公,朝着他嫣然一笑,并逐步走了过来。

    米诺在接近,而他在不断后退。

    库劳德感到茫然,他想要在这片空间中寻找瑟斯缇的身影,却看到那位银白色长发的旅人托着手中微微摇曳的梦醒草,向他欠了欠身。

    但眼前的一幕绝非梦醒草编织成的梦境。

    来自『异时空』的旅行者使用了他最擅长的能力,制造出了一片幻境,能容纳下两个人的幻境。

    【你将失去十分之九的灵魂。】

    “我记得你。”眼前优美的人儿如是说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被蒙在鼓里的神明真相,“我记得你。”她说,“我的库劳德,我可怜的男孩。”

    【你让她失望了。】

    【你没有让事情按照她希望的情况发展。】

    【你忽略了她的感受,你让她感到了不满。】

    “米诺?”难以置信,枯楼心想,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库劳德”,他可怜的姐姐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地生活着。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米诺却认识作为她的弟弟的那个“库劳德”——她认出了她的亲人,哪怕他的相貌早已发生了变化。

    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在伊格纳茨为他们创造出的这片空间内。

    仿佛他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踏到那片光芒洒落的舞池中,永远地陪同米诺和罗吉生活下去,在这个没有灵力和库劳德的世界——“没有库劳德的原世界”中生活下去。

    然而下一刻,烟花绽放,灵力汇聚于金色海洋中的某一点上化作了一扇全新的门扉,缠绕有强大的吸引力,形成无边的黑暗吞噬了枯楼眼中闪烁着的星辰。

    他被拉入了通往未知的“世界链接点”中,一切正如他自己设计的计划那般,华美的烟火在特别布置的舞台上空绽放,给在场的受邀者们以绝妙的视觉享受。

    而远在再也不会有住户了的那幢别墅中的魔法使们,也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入口”的形成。

    随后,他们惊愕地发觉这个特殊形成的“世界链接点”并未由于灵力的缺乏而立即崩溃,仿佛是在邀请他们一般,散发出灵力的地砖成为了无时限通往另一世界的,真正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