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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风雪旅途(1)

    “您的狗跟上来了。”诺伊对根特说。

    根特正拿着一根树枝在篝火旁和赵骥在地面上划拉着,楞了一下,看了一眼骊珠,冷冷地说:“那不是我的狗。”

    赵骥和他一样漠不关心。他们的眼里有比那条狗更可怕的对手。

    诺伊问:“怎么了?”

    赵骥把手里的树枝掷在地上,“会有一场大雪,我们今天不能继续赶路了,前面没有合适的营地。如果风雪太大,明天还要绕一段远路,我们得绕过峭壁那一段儿,躲开可能当头而下的雪瀑。”

    骊珠抬头,才一会儿工夫,雪峰的尖顶不见了。

    厚重的灰云从四周汇聚,裹挟着、推搡着大山。在近处,它们如担着厚重积雪的帐篷,直朝着树林压下来,越来越阴沉。

    陆寒已经收拾好了马匹,躺在艾瑞克旁边的枯草上,头枕着毡卷,浑似没把其他人的忧虑当回事。

    他嚼着什么东西,或许是棵草根,在齿缝里说:“生命的力量源自雪的温度,冰原人的话。来场雪不是什么坏事,只要马受得了,我们就受得了。”

    如果他知道片刻之后的风雪有多狂暴,他就不会那么说。

    ***

    狂风横扫,帐篷如巢中危卵。

    里面的空间被人和杂物塞满,挂在铁梁上的风灯不停地向两侧侧狠狠地摇摆。

    风的咆哮和雪峰下听过的风声截然不同,像刀在刮擦岩石,像鞭在抽打着每一头奔跑的野兽,像整个天空在努力挤过一条缝隙。

    他们把帐篷重新支在了几棵粗壮的红松之间,用枯藤在帐篷和马匹的四周树干上环绕,可显然任何人对帐篷能否经得起风的撕扯都毫无把握。

    没人能在这样的声音里睡着,他们或坐或卧,彼此紧挨着。

    陆寒大声地说:“我真后悔,不该让你们把两个孩子带上。帐篷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大一号的睡袋,在挤了七个人的睡袋里能睡得着觉?”

    赵骥扯着喉咙回复:“这个问题很容易答,就像回答能不能在熊的怀抱里睡着一样。”

    “哈哈,给你腾点儿地方。”陆寒侧了侧身,“真不知道这些孩子怎么修炼的功夫,他们坐着也能睡得香甜。”

    艾瑞克恼火地蹬直了腿,脚底几乎蹭到了陆寒的鼻子。机师之子看起来才是真正后悔,他的黑色短袍是野兔和狐狸皮的里子,他用那件袍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仍忍不住神色凄厉,瑟瑟发抖。

    艾瑞克说:“要是有两个帐篷,我也会躺下,让你先睡你还不睡!谁愿意和你的酒气待在一个帐篷里!”

    “我们还缺个值夜的,天黑以后你可以出去试试。”

    艾瑞克作势欲起,诺伊轻轻按住了他。

    根特和赵骥都无意支两个帐篷,他们有更多的旅行经验,风雪也来得也太快。

    天在不该黑的时候黑了。外面的马怎么样?这样的风雪对帐篷外的任何生物都是一种煎熬。

    陆寒把他的毡毯用肚带勒在了马匹身上,但仍在抱怨装备带得不够,他不时把耳朵贴在帐篷上倾听,几次想解开绳结探头出去看看,都被根特制止。

    修士抱着膝蜷缩在另一角,诺伊抱着剑席地而坐,腰杆依然挺得笔直。骊珠和艾瑞克在他旁边,一左一右,背后倚着盛满了杂物的箩筐。

    毡毯给了蘸火,熊皮被压实了捆成一个方包,外面裹着青布,骊珠本想用它来做枕头,可实在躺不下。

    “睡个好觉和留下一条命,我会选后者。”根特沉声说,“这场暴风雪也许会持续几天,我们没赶上一个好天气。”

    “我们应该等一个好天气!”艾瑞克重重地腔调了那个等字。

    “雪峰下也不会是好天,艾瑞克。”赵骥说,“到伐木场的路上永远都有坏天气,这里有雪,那里有风,时不常地还有冰雾。你根特叔是雪峰下最好的向导,不是最好的巫师。”

    艾瑞克拉紧皮袍,“雪峰下没这么大的风暴!夜霊犬还跟来了……”

    赵骥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想问问艾玛,她现在一定在为你的旅途担着忧呢,你母亲会照顾好她。”

    根特叹了口气说:“可怜的艾玛,她不仅受了惊吓,还被我责罚,这都是谁的过错呢?那两条狗,它们不该被放出来。从它们长到一尺高,我就没让它们离开过锁链。它们不认我是它们的主人,从来不认,它们一直都不是我的狗。”

    艾瑞克闭嘴不言,能想象出他尴尬而愤恨的表情。

    根特接着说:“它们是哈迪犬和当地土狗杂交的混子,正因如此,骊珠小子才保住了一条命。如果那真是一条夜霊犬的话,被石灰掩埋的躯体会是这小子。你们都不知道轻重——没有人能杀死夜霊!”

    诺伊接话说:“行者和骑士能对付那种畜生。我的导师用他的剑斩下过夜霊鹫的头,那东西在峡谷一带出现过。”

    “那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陆寒说,“老般阳的舌头和眼睛一样灵活,眼睛和剑一样锋利。而使剑呢,和使笔一样笨拙,那双胖手最喜欢耍弄的是一把餐刀。他的嗓门是他最具威力的武器,灰松堡城卫的统领历来有这个传统。”

    诺伊笑着说:“你不算了解爵士,老陆,他的剑同样锋利。他杀了一只夜霊鹫,自己也不轻快,在五月堡的药师那里接受了三个月的治疗。”

    他看看骊珠,“所以,见了那条狗,我都觉得紧张,骊珠倒显得比我勇敢。”

    “因为当时他拿着你的剑。”艾瑞克忍不住插话。

    “武器能让你强大,但它不能让你变得勇敢。”诺伊说,“我可不想和一头野兽做无谓的战斗。”

    根特说:“谨慎点儿没错!夜霊食腐,那条黑狗从没吃过腐败的血肉,可今后再遇到它就要小心。它会吃到腐肉,而且它就守在我们回去的路上。”

    赵骥熄灭了风灯,“我们的夜晚提前了,岂不是说我们这一觉可以睡个长的?都歇了吧。”

    陆寒的呼噜声在风声里断断续续,诺伊依然坐得端正。

    骊珠闭着眼回想老芬奇、香椽,回想老费,回想这两天听过的每句话和来路上遇到的一切路标。

    “阅历”就是阅读和经历,任何人都应该关门读书、出门旅行,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都重要。别人这么说过,他内心也这么认识,要成为一个名字标签的自己,需要的就是阅历。

    本来的自己很重要,要变成的自己所经历的过程更重要。

    瑟尔好读书,也曾经旅行,可他后来因为事故而放弃了,像他自己说的,他缺少的是勇气。

    这趟旅途,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勇气,还是智慧?也许,首先需要的是一个目的。

    ……该把雪峰下的一切抛在脑后了,他想,前面也有故事在等着。

    风雪在帐外肆虐,他在轰鸣中听着自己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