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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归心

    说这句话之前,墨姝很坚定地想要守护着梵蓁,但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就慌了,梵蓁是个不煽情的人,而她的行为更有可能被定义为僭越。

    强者是不需要弱者的守护的,尤其是对于梵蓁这样的人来说。

    出乎意料的是,梵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虽然没有说别的话,但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接受了墨姝的好意。

    墨姝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今日的梵蓁果然与往常不同,可是,为什么呢?

    墨姝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但总觉得答案离不开贞娘。

    梵蓁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记着,这世上唯一与你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的人只剩下一个了,而我,只是间接害死你爹娘的仇人。”

    墨姝听着这话,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难过。

    “主子为什么一定要把身边亲近的人推开呢,我知道你不需要依靠别人,可哪怕只是想要接近你都不可以吗?”

    看着面前的人愤慨又难过的样子,梵蓁有些恍惚,墨姝留在她身边已经很多年了,她一直把她当作孩子看待,可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已经在试图从她身后走出来了。

    梵蓁抬起手,掌心轻轻贴着墨姝的脸,如果不是她的表情太冷淡,这一刻当是十分温情的。

    “你娘死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会让你们姐妹好好活着。”

    她答应的事,一向不会食言。

    “我在你身边,很安全。”在墨姝看来,六界之中大概没有比梵蓁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可梵蓁仍是摇头。

    “你不明白,你把自己的性命压在了最危险的地方,而这份危险是温柔的,难以察觉的。”

    “你希望我走?”墨姝的语调里带了哭腔。

    梵蓁放下手,别开目光,透过头顶交错的枯藤枝丫看妖界灰白色的天空。

    “是你放贞娘进来,作为惩罚,你就暂且跟着她走吧。”

    “你说娘亲让你照顾我们姐妹俩,可你愿意让她去死,却不愿将我留下。”

    梵蓁眉心微蹙,墨姝只有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才让她这么苦恼过,突然之间,她想起墨姝其实是个倔强且难缠的姑娘,只是在她身边装了很多年的成熟懂事。

    她抿了抿嘴唇,“贞娘做了她的选择,我无法拦住一个甘愿去死的人,但你不一样,你还没有过选择的机会。”

    “我选了!”墨姝继续犯倔,“我选择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这里,你该跟着贞娘出去走走看看,若一切结束后你还愿回来,便回来。”

    梵蓁并不是想要赶走她,她只是不希望墨姝被困在这个不生花木的林子里。

    人间有繁花美景,四时风物,墨姝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同她一样,将半截身子埋进土里。

    墨姝咬了咬嘴唇,咬出两道带血的牙印。

    她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梵蓁行礼,就像平时那样。

    “谨遵主子之令,等一切结束,我一定会回来。”

    梵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甚至没再看她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墨姝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转身走下台阶,走出鬼哭林。

    平生第一次,梵蓁觉得这林子里的鬼哭之声嘈杂恼人,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她却感到分外的空,原来陪伴会成为习惯。

    她在宝座上翻了个身,侧卧枕着自己的手臂,整个人显得很脆弱。

    在闭眼之后,眼前是一片空无的黑,脑子里的画面却愈发清晰起来。

    那是妖历十九万三千四百八十二年,老妖王秘密在鬼哭林布下诛神之阵,以降除恶妖之名请梵蓁前往,企图封印梵蓁。

    梵蓁知道老妖王没安好心,她做好了被设计的准备,却没想到老妖王看上去那么不中用的一个人,却有本事布下洪荒大阵,蚀空。

    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阵法已属罕见,遑论洪荒。

    父神盘古借了数十位古神之力开启蚀空大阵,借日月之力将主战的古神囚禁在冥池之中,足见此阵之强。

    而老妖王选择用这个阵法来对付梵蓁,未免太看得起她,而且还真让他误打误撞蒙对了。

    梵蓁被困在阵中,虽然阵法伤不到她分毫,但她也出不去,僵持数日之后,是秦然和凤炽带人营救。

    蚀空阵法早已失传,老妖王大概是从某处得了残片,做出一个很像的东西。

    像归像,但始终不是真的。

    秦然和凤炽能调动的人不多,得分出一部分拦住老妖王,另一部分攻打阵眼,破坏阵法,两边都不能疏忽。

    于是两人分开,由秦然带一小部分人阻击老妖王,凤炽带着人破坏阵法。

    他们都是果断的人,却没料到那次分开就是永别。

    秦然以少敌多,撑了两个时辰,最终被老妖王的大儿子偷袭重伤,死于乱军之中。

    凤炽集全军之力破坏了阵眼,却没料到老妖王早有准备,安排了阵中阵。等凤炽带人冲进鬼哭林,迎面便撞进万箭阵中。

    等梵蓁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插着四支箭,其中一支从前胸入,箭头透出后背,贯穿了她的心脏。

    血不断地从她嘴里涌出来,梵蓁把她抱在怀里,心脏的地方传来陌生而尖锐的疼痛,仿佛那支箭也贯穿了她。

    凤炽已经没有办法完整地说一句话,但她死死地抓住梵蓁的领子,想要说什么。

    梵蓁附耳在她唇边,凤炽口中传来模糊间断的几个音节。

    “照顾好...”

    梵蓁始终只能听明白这三个字。

    “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她央求着,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过了好久,腥臭的风吹在她脸上,她终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凤炽闭着眼,满脸是血,已经咽气了。

    那一刻的感觉梵蓁一直觉得陌生,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凤炽的笑脸,耳边也全是她唤她“蓁蓁”的声音,胸腔里的仿佛不是心脏,而是一块石头,被人用锤子不断敲打着,传来沉闷的痛。

    梵蓁失控了。

    她杀了那天出现在鬼哭林的所有人,包括老妖王和他的两个儿子,等梵蓁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遍地残肢,尸体堆在地上,摞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脚下的土地被血浸润成沼泽,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湿地上。

    梵蓁很头疼,但并不是因为杀戮,而是因为那一战几乎死光了妖界的精锐,连妖王的继承人都没了,摆在她面前的是个烂摊子。

    老妖王死了,可以继承王位的两个儿子也都死了,当梵蓁满身是血回到空旷的大明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妖界要变天了。

    梵蓁那时第一次见到姽落,大殿之上,年轻的姑娘持剑与她对峙。

    “你是要为父兄报仇吗?”梵蓁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状似无意地发问。

    姑娘持剑的手在发抖,眼神却分外坚毅,“不,我只为自己而战,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要有尊严地死,作为一个战士而死。”

    梵蓁略有些意外,她从手下手里接过湿的手巾,轻轻擦着溅在脸上的血滴。

    “你不报仇?”

    她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妖界公主,却听说过她骄纵的恶名,这位老妖王宠爱的女儿,在父亲死后却不想报仇,真是有趣。

    姽落却觉得她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报仇,那个老头子死了正好。”

    梵蓁轻轻挑眉,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只要这句话就够了,那个老家伙死了正好。

    梵蓁向前走去,她走一步,姽落就往后退一步,直到姽落被殿前的台阶绊倒,跌坐在地,梵蓁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剑掉在一边,姽落已经没了去捡的勇气,她闭上眼,准备迎接自己的死期。

    她听见梵蓁弯腰捡剑的声音,须臾之后,那冰冷的铁器便抵在她的脖子上。

    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你,愿意做新的妖王吗?”

    梵蓁清冷的声音响起,姽落却怔在原地,她不敢出声,也不敢睁眼,生怕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做梦。

    片刻之后,脖子上冰凉的触感消失,她这才敢肯定,自己是活下来了。

    姽落一睁眼,便对上梵蓁别有深意的目光。

    “妖界公主,三首金乌,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头是怎么没的吗?”

    姽落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脖子的一侧,那里有一颗殷红的痣。

    梵蓁将手里的剑随手丢远,抬脚走上台阶,最后坐在了妖王的宝座上。

    她神色平常,并没有多么高兴的样子,仿佛身下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反而是她满身的疲倦很扎眼。

    姽落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

    “你不高兴吗?”

    梵蓁抬眸看了她一眼。

    姽落解释道,“从前也有过叛乱,那些人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总是高兴得近乎癫狂,可是你看上去并不高兴。”

    梵蓁动了动手指,轻轻敲着王座的扶手。

    “那些人的结果如何?”

    姽落倒是干脆,并不避讳,“他们都被父皇镇压,斩杀于此。”

    这个王座是他们的梦想,亦是他们的坟墓。

    梵蓁难得笑了,一滴没擦净的血映着她艳丽的脸庞,美得非凡。

    “所以我跟他们不一样。”梵蓁的声音轻飘飘地,她闭上眼,“他们想要这王座代表的力量和权力,而我不需要。”

    姽落死死盯着她,她看上去累极了,闭眼靠着椅背,毫不设防。

    这是最好的机会。

    力量在姽落的掌心汇聚,她明白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生与死,只在这一招之间。

    “别自不量力。”

    梵蓁的声音响起,她吓了一跳,聚起来的力量便散了。

    她看见梵蓁睁眼,女子有一双漆黑的瞳仁,如墨浓,如夜重,如黎明前,如死亡后。

    这是一双看透了所有的眼睛。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梵蓁拍了拍身下这把金贵的椅子,“这妖王,你做吗?”

    姽落咬着嘴唇。

    “我是你的傀儡吗?”小丫头的语调里带了点委屈的意思。

    “或许吧。”

    梵蓁答的模糊,她其实不太认同“傀儡”这种说法,但她的确需要这个小丫头听话一些。

    但她没想到姽落更委屈了,“那你是不是会要求我按照你的意思做事,你会在后面挂个帘子和那些大臣议事,把我当作布娃娃摆在这里,你是不是还会给我下毒,如果不听话就不给解药,如果我忤逆你,你就会废了我,把我困在什么地方让那些无耻小人欺负我...”

    梵蓁:“...”

    姽落对付自己的点子倒豆子似的从嘴里出来,梵蓁听了没多久就烦了,急忙打断她。

    “你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姽落理所当然,“人间啊,那儿的傀儡皇帝都这么惨。”

    梵蓁便明白了,这是位喜欢往人界跑的妖界公主。她下意识往姽落的脖子处看了一眼,那颗痣红得扎眼,很难不被注意到。

    “这么说来,你是被人族砍了头?”

    姽落一怔,她没想到话题转换那么快,梵蓁又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了,而且还逮着她难以启齿的伤口不忘。

    “才不是!”为了自己最后的尊严,她矢口否认。

    “撒谎可是会丢命的。”

    “是啦是啦!”姽落觉得太丢脸,于是用胳膊挡住脑袋,像只鸵鸟。

    梵蓁不打算继续为难她,也不想折磨自己,她站起来,拨开姽落的手臂,然后用食指的指尖轻轻触碰姽落的额心。

    一些白色的光点从姽落的额心跑出来,钻进梵蓁的眼睛。

    她看见了一场兵荒马乱下的倾城之恋,故事的女主人公正是她面前这位妖族公主,男主人公却是一个人族,而且那个人身上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那一瞬间,梵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她在姽落面前失态,紧紧抓住姽落的手臂。

    “那个人是谁,叫什么?!”

    姽落当时害怕极了,那只捏着她手臂的手力道极大,随时都能将她的手臂折断似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梵蓁眼神锐利,那一刻,她是真的急得想杀人。

    “那个与你相爱的人族,他是谁?”

    姽落紧张得咽了口唾沫,然后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陆归心。”